《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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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1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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暧昧的结合产生的幸福感,并没有持续多久。黄素珍的不安分和张腊狗的性无能,导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以闹剧始,以悲剧终。

“唉,我怎么想起她来了?都死了一二十年了——要是有坟,要是坟边有树,只怕那树都长得合抱粗了噢!”想起黄素珍,张腊狗心里叹息一声,转过头,朝荒货瞥了一眼。当初,处置黄素珍和那个孩子,就是叫荒货办的。虽然对黄素珍恨得咬牙切齿,可在一起有过欢乐,有过爱,一夜夫妻百日恩哪,他张腊狗毕竟难得亲自下手哇!

“局长,吴明他们回来了……”见张腊狗把脑袋转过来,荒货连忙禀报。六十出头的荒货,虽然比张腊狗年轻不了多少,可看上去比张腊狗精神得多,瘦精精的身架,腰不弯,背不驼,凹进眼眶里的眼珠子,惯常总是眯缝着,偶尔张开,射出的光还是有那么一股逼人的力道。

“回了?么不早说咧?快叫他进来唦!”

“看到您家咳得遭孽,好容易咳得歇下来了,还以为你家睡着了咧。”荒货一边陪着小心,一边朝外间走,“吴明,吴队长,局长叫你进来!”

罗跛子茶馆里的人没有猜错,荒货叫的这个吴明,的确是二苕和芦花的二儿子吴明,也就是跟随冯蝶儿到北方去了的那个吴明。其实,除了冯蝶儿和吴明自己,谁也不知道,吴明被冯蝶儿发展为共产党员,已经好多年了。日本人占领武汉前夕,冯蝶儿带着吴明吴汉生这两个年轻人,同一批热血青年,都到了延安。从延安抗日军政大学毕业,被派到新四军五师,在江汉军区城工部工作。出于战略的考虑,吴明被指令打进汉口清乡局。

说起吴明成功打进张腊狗的汉口清乡局,还得归功于张腊狗和荒货他们自己。

那还是在张腊狗当了汉口清乡局局长两个多月后的样子,由于张腊狗不想当这个“局长”,加上本身年纪大了,又有个咳喘的毛病,出去“清乡”,就总是派手下去应付一下……

“到乡下去,都要学机溜一点,莫像个苕样的!真的跟日本人卖命?你们的命,是你们自己的唦!碰到跟你们对着搞的,不管是哪个党的,能够跑就赶快跑!么样哇?以为老子胆子小?说胆子的大小,汉口几个人有老子的胆子大?那要看么时候!为钱财女人,为老子自己的帮口,老子的胆子比哪个都大!老子盘出这块堂口香火,是容易的?辛亥年,首义保汉口,老子还不是顶着枪子籽活过来的!如今是为么事咧?为日本人?见他姆妈的鬼哟,老子认得他日本人是哪个!不是老子么样爱国,老子是爱自己,是爱你们这些把妈日的们——老子把你们盘拢来,容易吗?听着,乡还是要清的,命更是要保住——老子的队伍你们的命,比随么事都值钱!清乡么,阎王日Bi——鬼日鬼,哄弄一下就是了!”

张腊狗寓爱于骂的演讲,很得人心。反正也不怕日本人知道,这些听他演讲教训的人,都是他收罗拢来的青帮堂口的人,按辈分,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可日本人就不满意了,不是不满意张腊狗的骂——他们根本不可能听到张腊狗精彩的咒骂,而是不满意张腊狗不积极的态度:坐上清乡局局长的椅子都两个月了,一次都没有到乡下去过!

日本人的不满意,传到张腊狗耳朵里了,张腊狗不得不有所顾忌,于是,就有了汉口清乡局局长的一次“亲征”。

那一天,天气出奇地好,暮春时节的后湖,虽然没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灿烂,但旷野平畴,湖乡水凼,青枝绿叶,和风拂面,是被日本人蹂躏笼罩着的汉口无法比拟的。张腊狗胸无点墨,与后湖好景无法沟通共鸣,但在汉口觉得很憋闷的心情,被清新的空气一疏通,竟舒畅多了:“乡下还是比汉口宽敞多了,看啰,那里,两头牛,打起来了咧!”

一时间,张腊狗有了不是来清乡的,而是来春游的感觉,四十多年前为修张公堤同陆疤子一起在这里做监工的情景,竟一股脑儿翻上了心头……

“哦,一晃,都四十几年了咧——诶,伢们咧,看下子,这牛挖架,还蛮过瘾的咧。”

“挖架”,汉口话专指牛打架。因“挖”除通常意义上的用锹锄头之类的劳作外,汉口人把闷着头心无旁骛地干某事,称作“挖着脑壳搞”。牛打架是“挖着脑壳”用力的,故“挖架”就很是生动形象了。

两头牯牛,角顶着角,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口里朝外直喷白沫子。看来,斗得正酣,且势均力敌不相上下。只是把放牛的吓得眼泪汪汪的,捏着根鞭子很无助地在一边转悠,不敢靠近,也不敢请这些当兵的帮忙。

“吴大哥,快点,帮个忙,把这犟牛扯开吧!”突然,看到一个人朝这边过来,放牛娃就像看到救星样地喊。

张腊狗回头一看,没有看到人,只看到一架移动的水车,从移动的水车看下去,才看到两条粗壮的腿。这人好气力!整架水车一个人扛着,还像轻飘了的!

听到喊声,这个被放牛娃称作“吴大哥”的,一耸肩膀,庞大的水车就从肩膀上滑将下来。水车的一头刚一着地,就见他腰一扭,把水车的另一头抱在怀里,轻轻地一送,水车整个地就被放到地上了。

“么样噢——腊生?牛么样就犟了咧?莫怕,我来,我来!”

这是个英武中透出清秀的年轻人,扛了那么重的水车,听不出话音中有喘气的成分。

“咦!这水车,湿淋淋的,怕不有四百多斤啰,个把妈的,盘上盘下像盘灯草样的!好蛮力!”张腊狗和荒货不由对了一眼,都有艳羡怜惜之意。

“吴大哥,您家过点细咧……”

放牛娃还在那里不放心呢,这“吴大哥”已经轻手轻脚朝顶着角的牛挨了拢去。两头牛兀自顶着角,八只蹄子栽进泥里寸多深,只是,血红的眼珠子斜视着挨近的年轻人。蓦地,“吴大哥”闪电般地伸出双手,两手同时抓住两头牛的一只角,用力地朝下按!使劲顶着的牛头,力道被改变了方向,朝地上挪动,牛嘴挖进被白沫子打湿的稀泥里,憋出一声闷雷也似的长嚎,拼命地朝上一挣!借着牛脑袋同时上挣的力道,“吴大哥”双手顺势一推,两头牛各自朝后退出了尺多远!被分开的牯牛摇了摇头,喘着粗气,朝“吴大哥”瞄了好一会,眼神由敌意变得温顺,终于,友好地“哞”了一声,甩着尾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各自啃草去了。而“吴大哥”,摸了摸放牛娃的脑袋,朝张腊狗们瞥了一眼,也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朝放在地上的水车走去。

“诶,狗日……伙计……好汉,等一下!”一辈子不“带渣滓”就不会说话的张腊狗,这回少有地讲究了措辞的礼貌。对个一面不识的陌生人,一个人才,理当尊重,不可出语轻薄。大道理,久经世事历练的张腊狗还是非常明白的。

“好汉留步,留步唦——!”听龙头老大的口气,有把这气力不凡的年轻人收揽在身边的意思,见年轻人好像没听见的样子,荒货接着喊。其实,在“吴大哥”从肩膀往下卸水车时,荒货就看中了这是个可造之材。

“您家是喊我?哎哟,您家咧,听您家在喊好汉,我就以为不是喊我的。老总咧您家,我哪里敢当咧,”“吴大哥”转过身,似乎才领悟过来的样子,神气天真。

“是这里的人?听口气,蛮多汉口口音咧?”张腊狗问。

“是这附近的人咧您家,到这里来打零工,混个肚子咧您家!您家的耳朵狠哪,总在汉口做零工唦您家,挑脚呀扛码头呀,别的不会,就是有点蛮力气您家!”可能是见到这么多当兵的,“吴大哥”面色有些腼腆不安。

“叫么名字?想不想跟着我,吃一份饷?”

“我?我……”显然,“吴大哥”很不情愿,但又不敢当面拒绝。

“叫么事哦?哦,叫吴明?嗯,吴明,跟着我,蛮快就会有名的。么样?看你的意思,是不想?我晓得,你是瞧不起跟日本人扛这七斤半,怕穿着这身黑皮被人戳背心骨惹人骂?是啵?不要紧,又不要你真的去为日本人做么事,未必要你去打你的乡亲?哪个那么苕咧?样子么,做做么!跟着我,不错的!你晓得我是哪个?老子是张腊狗!清乡局长?清乡局长算个鸡芭——张腊狗才是硬招牌!噢,在汉口做工听说过?我说么,汉口,不晓得张腊狗的人,还冇生出来!诶,对了,摇头不算点头算,好,就这样!老子们也不游了,回去,荒货,回去!”

这多年来,投奔在帐下的徒子徒孙倒是不少,可像这个年轻人这样的,一个都冇得。张腊狗收了吴明,很有点当年得了一只好蛐蛐那样的快感,嘴皮子少有地利索起来,也不咳喘了。

“难得,今天老大这般高兴!像捡到个欢喜坨样地,把一年的话做一次说了!”

见张腊狗高兴,荒货也难得地咧了咧嘴。

“回了?冇碰到么事吧?”吴明的到来,让张腊狗难得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冇碰到么事。还不是按您家嘱咐的,转一下,是个意思罢咧。”吴明恭敬地站到跟前。

张腊狗略见浑浊的眼珠子,在盯着吴明的这一会工夫,少有地闪出了几星精光。这种待遇,在张腊狗的帮口香堂里,能够享受的人不多,除了荒货,就是吴明了。荒货基本上是成天守在身边的,张腊狗也就很少给他这种机遇。对这个吴明,张腊狗也说不清楚,他为什么特别喜欢,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由一个普通的兵蛋子,把吴明提升成中队长直至副大队长。名义上,汉口清乡局统辖一个清乡大队,三个中队,实际上,也就一个中队而已。

别的“局长”大都在“衙门”里办公,张腊狗却喜欢在家里“上班”。

汉口清乡局也有一衙门,衙门就设在四官殿一栋二层小楼里。那原是吴秀秀为方便管理一江春茶楼,在四官殿置的产业。日本人来了之后,茶楼被日本人改成了茶道馆。那栋小楼,也成了日本人的一个税务所。汉口清乡局搭台之后,恰好日本人要把税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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