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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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2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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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王利发,王玉霞,真是巧噢,又凑到一堆来了。”黄素珍喃喃地,很是感慨:儿子把爹找到了——虽然儿子还不晓得陆小山就是他的爹,现在,儿子又把奶奶也找到了。

那天,陆小山到学生黄后湖家里来喝汤。当黄素珍把热腾腾的排骨煨藕汤一端上来,陆小山就愣住了:这,是不是见了鬼哟!么样在这里,还躲不脱这个婆娘咧!

奉命从恩施撤退到重庆后,陆小山虽然摆脱了黄素珍,却摆脱不了二苕的二女儿秋桂。无奈何,陆小山只有和秋桂结了婚。有么办法咧,秋桂年轻,尤其是,秋桂长得太像冯碟儿了!在陆小山心目中,一直放不下冯碟儿。结婚这么多年,夫妻床笫之间,灯一关,陆小山搂着秋桂,一直就当搂着冯碟儿。眼下,黄素珍这个婆娘,是打哪里冒出来的咧?

“后湖哇,家里冇得酒了咧。藕汤就酒,越喝越有哇,你到街那头的铺子里,去,我记得,只有那家铺子,卖我们汉口的汉汾酒。”

不等儿子发现陆小山惊愕的表情,黄素珍就把儿子支开了。

就在黄后湖去买酒的这段时间里,黄素珍说服陆小山同意了这样两条:

要想黄素珍再不找陆小山的麻烦,那么……

一是要认儿子,适当时机,陆小山要把这层关系挑明。用黄素珍的话来说,就是“你个负心的杂种,对老娘负心,这多年,老娘老了,也就算了。这好的儿子,又不是假的,长得跟你和你的那个疤子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头搕出来的咧,你的骨血,你就这狠的心?”

二是眼下父子在一起,今后,陆小山不管到哪里,都要把儿子带着,让儿子有出息。黄素珍的原话是:“你个负心的杂种,你一个人享福,有个么味咧?一棵草都要结籽咧,你刚才说,你的那个冇得用的堂客,还冇生出伢来。我看,是棵只开花不结葫芦的藤子,也冇得么指望了。这就是你将来的依靠唦!你以后死了,不是老娘口毒,总要有个人给你打引魂幡唦!清明的时候,坟头上也有个人给你添一锹土啵!”

“姆妈,那个剃头匠,您家认得?”看母亲的脸色又阴了下来,黄后湖觉得有些蹊跷。母亲一直没有给他透露父亲是谁。这肯定有一段伤心的往事。自己叫后湖。这后头不远,就是后湖了噢。陆教官,好久都没有消息了咧。

黄后湖朝后湖方向眺望。

暮霭四合,夜色渐浓,后湖被淹没在萧杀的苍茫中,也仿佛连带淹没了太多的神秘和期盼。只有从刺骨北风夹带的略带腐败味的水腥气中,可以品品咂到,后湖还没有死亡,后湖新一轮的生命,正在酝酿,正在发酵。

第7节

扯棉撕絮的大雪,下了一夜,到早晨,还没有停的意思。

田陂没有了坡坎,水凼没有了深浅,一床偌大素洁的丝被,把后湖铺成一张偌大的产床,等待又一个新的春天,催产人间新的希望。

陆小山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只看到秋桂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她和他留在路上的足迹,已然被雪屑填平。

“快点走哇,这雪下得很有些邪呀!把随么事都盖住了,连水塘水凼子都蒙了。跟着我的脚印走!掉进去连命都冇得了咧。”

陆小山催促秋桂,又转过身趟着雪朝前走。

老子堂堂一个少将情报组长,这大的雪天里,在这泥巴扯脚的田塍埂子路上受罪!这鬼婆娘,硬是成了老子的拖脚虫哇!本来,叫她就留在重庆算了,她又非要跟着老子回来!老子就晓得她的心思,总是对老子不放心,叫她就在游击队里头住着咧,她又嫌游击队里的那些杂种们一个个像色鬼,住的地方像猪圈,非要回汉口不可!也是的,老子们国民党的游击队,不晓得么样搞的,弄得硬像是一群乌合之众!看人家共产党,装备冇得我们好,人家越弄越成气候。

本来,受派遣回汉口,陆小山只打算一个人来。有了黄素珍这个因素,再加上秋桂要死要活的非要跟着回汉口,负担就重多了。开始,他的心情还有些兴奋。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回汉口,毕竟是回家乡噢!汉口,有他为之骄傲的奋斗的昨天,有他深深惦记的母亲和他深深痛恨的仇人张腊狗!一想到张腊狗,又不由想到黄素珍和黄后湖。二十年前,他为报复张腊狗而引诱张腊狗的老婆黄素珍。对黄素珍,他陆小山根本谈不上爱,而且,当年想摆脱黄素珍母子,就像是想摆脱瘟疫一样。二十年过去了,在陆小山心里,爱和恨,既没有增长,也没有消退。可看到一表人才的黄后湖,心里却翻腾得厉害。这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噢!目的虽然是恶毒的,过程虽然是荒诞的,但结果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富有戏剧性。昨天,陆小山意外地得到一个重要情报,亲自赶到活动在黄陂和后湖交界的国民党部队,不成想,今天雪还下得这么大,秋桂还非要跟着一起回汉口!弄得他一肚子的火,又没有地方发泄。

“在重庆不晓得过得几好的,硬是要回来!日本人又冇走,回来做么事唦!”

二苕的小女儿吴秋桂,从小逞强惯了的,自嫁给陆小山后,使小性子的脾气,被遏制了很多。在吴秋桂心里,什么都可以失去,就是不能失去陆小山。她不是陆小山军统的人,也不知道陆小山干的是什么工作,对陆小山放着安全日子不过,偏要往日本人堆子里跑的举动,很不满意。

“闭上你的那张臭嘴巴!你就只晓得嘀咕!你要怕死,就在麻老五那里住着不是蛮好?看着,这里是个水凼子!”

陆小山朝旁边一指。这一片雪有一点朝下凹,估计是个水凼子。

“莫跟我提你的那个麻老五!他底下那些兵,歪七嗍八的,那眼睛,不晓得几邪!硬像是从生下来就冇看到过女人的样子,盯着老娘,就像是盯着妓女样的!”

吴秋桂的套鞋里头都灌进了雪,心里很烦。

吴秋桂所说的麻老五,本名麻占奎,是国民党的中校,军统的人。政府从汉口撤退的时候,因他是本地人,就给了点经费,命他留下来潜伏。上头是叫他潜伏,可麻老五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回乡之后,他看到周围竟有各种各样的“游击队”,日子都过得蛮好,也就拉起了一支队伍,叫做国民党江北游击总队,自封为总司令。到底是国民党正规军队的军官,又是军统严格的训练过的,麻老五的游击队,就跟其它杂七杂八的队伍高出许多。最高的一点就是,麻老五至今没有什么跟日本人作战的纪录,倒是特别在意日本军队编制、周围各种游击队和领导人这类资料的收集。当然,打着抗日的幌子拉夫派捐,麻老五也十分积极,所以,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因此之故,不少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之徒,都乐得来投奔他。

“算了,麻老五不是那样的人,底下当兵的么,有么稀奇的咧?俗话说得有唦,当兵三年,看到老母猪也当貂禅。”

陆小山回过头,朝秋桂瞄了一眼。这个鬼婆娘,硬是长得几像冯碟儿噢!比冯碟儿还要年轻些唦,要不是吃鸦片,皮肤的水色只怕还要好些。

陆小山当年追求冯碟儿,用尽了心机,实在没有办法得手之后,意外地发现与冯碟儿同住在刘园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吴秋桂,长相竟与冯碟儿很有些相像。当年,生性泼辣的吴秋桂又发疯样地追求陆小山。开始,陆小山是逢场作戏,把玩弄吴秋桂作为追求冯碟儿失败的补偿。可哪知吴秋桂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硬是让陆小山做了自己的丈夫。

“还要走几远,才上大路哇?”

吴秋桂实在有些挺不住了。说起来,吴秋桂应该是柏泉的人,可柏泉只能算是她的籍贯。她与她的哥哥吴诚、姐姐吴小月和弟弟吴明、吴用,都生在汉口,长在刘园,像这样在雪地里走泥巴路,对在汉口长大的吴秋桂,实在是很受罪的。

“快了,嘿,前头,好像是那个茶馆咧!”

陆小山看到罗跛子的茶馆了。来的时候,他装作山货商人,曾在罗跛子的茶馆里歇了歇。陆小山对罗跛子茶馆所处的位置,很感兴趣。在他看来,罗跛子这人,要么,就是个很有眼光的生意人,要么,就是个背景很深的老江湖。

“嗨呀,这雪呀,硬是冇得停的个意思咧。”

罗跛子掀开门口挂的那张草帘子,准备到屋旁边的偏厦屋里抱一捆柴禾。

他放眼一望,天地一色,从铅灰色到|乳白色到雪白色,作无痕迹的过渡:天是铅灰色的,铅灰色的天空,仿佛一座不动声色的大磨盘,朝下磨雪沫子。雪沫子还没有完全落下来的时候,可能也是铅灰色的,到落得人们看得见了,才逐渐变得白了起来。

“这鬼天道噢,像是装了一满肚子的雪呀!”

雪片凌乱地飞舞着,白茫茫大地,显得格外干净而安静,唯有一条歪歪扭扭的黑色的线,从好几个方向,通到他的屋前。

“这里要不是茶馆,哪来的这么多脚印呢?要不是开茶馆,屋前要是有这么多的脚印,还不早被日本人盯上了?”

正在这时候,罗跛子发现了从小路那头过来的陆小山夫妇。他重新掀开草帘子,回头对屋子里喊了一嗓子:“远客来了咧,两位——!”然后,才去偏厦屋抱柴。

茶馆灶房里,罗英朝门口的爹对了一眼,闪身进内屋去了。

罗英是回娘家来看父母的,也是来和她的上级冯碟儿接头的。她听出了爹喊的意思,茶馆有生客来了。

处于城乡结合部的这家茶馆,来的大多是熟客,只有来了生客又需要提醒自己人的时候,罗跛子才这样喊。

“呀,先生,小姐,请进咧您家!”罗跛子热情地迎进了陆小山夫妇。“您家们是……是来壶热茶咧,还是……”

从这里出城的时候,陆小山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多了一个人。罗跛子装做不记得陆小山曾经到过这里的样子。小生意人常有的木讷胆小外加一些儿谨慎的样子,他装得很像。

“有么热汤水冇得唦?诶?你不记得我了?”陆小山有点不相信,眼前这个跛子老板不记得昨天来过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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