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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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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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薹的日子。面店每天一开张,那美得像画中人的姑娘就在店堂里燃起一柱香,再卖面。一柱香燃尽,面店也就关门了。或许是富家公子的虔诚感动了姑娘,第四天,富家公子刚轮上,香正好燃尽。姑娘破例多卖了一碗面。那碗面来之不易呀!富家公子端着那碗面,怔怔地半天不下箸!面作成蝴蝶形,上面缀着碾细的星星点点的山楂片,嵌着比头发还细的青翠翠的青梅丝。精白的面片,粉红的山楂,碧绿的青梅,不妆自媚的姑娘,鲜艳醒目,未曾入口人已是如蚀骨般的醉了!这哪里是蝴蝶面哟,简直就是勾魂汤唦!就说面汤吧,心窍不足之人,绝对想不出来。用洪山宝通寺后园的红菜薹,掐去嫩尖,薹榨成汁,再配上火腿、虾米、香菇、银鱼、玉兰片,取寺后的龙泉共熬。火用粗谷糠文火,熬好后,火腿那些东西都要滤出泼掉,只用汤。客人来了,先热汤,再投进用铜模子压成蝴蝶形的面片。盛进碗之前,加上几枝掐下的菜薹尖。这样的东西,您家不吃,只要想一下,还有不吞涎水的!我们今天吃的面能比?聊胜于无而已。我是么样晓得这么细的?其实咧,您家心里肯定明白,我就是那个富家公子唦。后来我就天天去,天天去吃到姑娘关门为止,直到姑娘嫁给我。姑娘嫁了我,面店也就关了门。老食客们不依不饶,辗转打听到我家,“兴师问罪”。姑娘,也就是我太太公开了治作蝴蝶面的一切秘密,后来,这黑脸堂倌一家顶下了这个铺面。您家还不晓得咧,当年,一个熟食客见姑娘嫁我关门而去,惋惜之余,在门上涂了这样几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羹汤相映红。玉人不知和处去,空令食客怅东风。”虽是剥唐崔护的“人面桃花”诗意,倒也还有些意思。仅此一节,您家就可想见当年蝴蝶面店的吸引力和生意的火爆了。

说到这里,冯子高顿了顿,一层苦笑泛上脸来,苦笑退下之后,又是一层凄婉的阴霾。

刘宗祥本想问问下文,一转念,记起上次去阳逻,舟行江中,对一轮秋月,感慨岸上飞移着的朦胧的村树田畴,冯子高吟哦苏轼的词作,对照今天他吐出的心思,可见他心头压着多重的相思债!世上事,不如意难道真的十之八九么?世上人,不幸者难道也十之八九么?幸与不幸,是本来就摆在那里呢,还是各人各自感受到的呢?沿街乞讨者,有上顿没下顿的如棚户人家者,也照样活得有滋有味活蹦乱跳,该娶妻照样娶妻,该生伢的照样生伢,能生的还生出一大群来,也没见他们叹说不幸,是他们不觉得苦,还是晓得说了苦苦依然,不如不说呢?像我刘宗祥,不到而立之年,就挣下偌大家业,全汉口有几个如我之财?如我之名?我如对世人说我刘宗祥也很不幸,谁又相信?或许,幸与不幸,就是一对孪生子,伴随着每一个人。仿佛自己的影子,明明在那里,绝大部分时间是因为忙名忙利勾心斗角去了,所以从不去注意它。当你注意到它了,幸与不幸早就几经转换了……

刘宗祥随冯子高默默走。看上去,他好像是被冯子高的故事所感动,实际上,他是在默默地品咂人生。

“噢,刘先生,您家对张中堂张大人训诲我的那段话,有何看法?”冯子高转了话题。前面那个话题太沉闷,也太小了,男子汉不宜过多地沉缅在儿女之情的伤感里。美人店的那个美丽的姑娘,也就是冯子高的前妻,难产而死。死时冯子高正在日本。回国后,他一度息了奔波的心情。妻子虽不是他害死,毕竟他同她巴心巴肝地爱过抱过,爱时抱时恨不得连命都贴进去。当他播在她身子里的种子,已长成另一个他或她而且就要来到这个苦难的世界,她正需要他爱的时侯,他却为蜗角虚名而远在东瀛……

刘宗祥仍默默地走。通往宝通寺的人多了起来。太阳悬在洪山宝塔尖上,于雾霭憧憧中,仿佛宝塔上一团肉孜孜的血红的佛光。他明白冯子高的意思,实际上冯子高这一问,已承认他自己与“激昂青年”是一路人物。他需要刘宗祥表明态度,不然,怎么好共事?再说,刘宗祥马上要着手的,几乎是再造一个汉口的大事!再造一个汉口!想到这一层,刘宗祥倏地豪迈起来。这豪迈感是从赚钱这种极简捷的目的超脱出来的纯精神的感觉。以前刘宗祥赚钱没有这种感觉。如果要问他赚钱做什么,他会回答,赚钱是为了赚更多的钱,买地是为了卖地或在地上建房卖钱。总之,赚钱既是手段,也是目的,是每笔生意操作的开始,也是每笔生意的终结。就像同紫竹苑的陶苏在床上,总是那冷冷的烛影,滚烫的烛泪;滚烫的胴体,麻木的心;麻木的动作,迟钝的感觉。这次也是生意,也是赚钱,但似乎这次的生意赚钱并非目的,而仅仅是手段。这就有一种全新的感觉了我刘宗祥要再造一个汉口!清新,绝对的清新,就像秀秀站在一丛翠绿的枸杞边,整个空气都荡漾起一片清新之气。

“冯先生,我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像军人,是不过问政治的。尽管生意人和军人一样,离不开政治,受制于政治有时也可以左右政治。但由于政治也是一种生意,也是一种战争,但终归是与我的生意不同的。不搭界不欺行,是做生意的准则。您家帮我做生意,好像并不影响您家自己的生意。先生以为如何?”由于心情好,好多以前明白、清楚但一时又说不明白说不清楚的道理,现在居然一口气说清楚了。刘宗祥有几分得意。雄辩毕竟不是他的强项。

“好!刘先生,说得好!您家的生意比我的急,我那是慢性子不赚钱搞不好要折本的生意,是把脑壳别在裤腰带上的危险生意。缓事缓办,先把您家这笔生意筹划好吧。”冯子高跟刘宗祥有一段时间了,对他的口才和快捷的思辩,还不甚了了。刚才这一席话,倒是刘老板情感的真流露。

“从汉阳门过江罢!”

“好,上车走吧。”

吴二苕和那个包下的车夫一直空车不即不离地跟在身后,见老板回头看,几步就耸到了跟前。

第3节

“张妈,秀秀咧?”刘宗祥从昨天晚上忙到现在,还没有来得及合眼。刚才,他又派人去请赵吉夫到刘园来议事,另外又发帖子到同知府,请黄炳德同知大人晚上过来“搓几圈”。直到快下午了,才感到困意爬满全身。来到刘园他的卧室,佣人张妈正在拍枕头。

“秀秀带几个人到后头种树去了。她说正种树的月分不种,以后种难得活。这些都是她刚才换的。”张妈为他沏上茶水,就退出去了。

淡蓝的麻纱帐,像一匹瀑布从天花板上泄下;极淡的水红色床单,是柔柔的棉绒布;雪白的被里,极淡的水绿色净面绸被面;极淡的粉黄|色窗帘。整个房间仿佛浸在一弘温馨、素雅的秋水里,让人一进来就感受到全身心的舒适和松弛。这一组色调最容易使人感受到无端的幸福与伤感,对于总在羁旅中漂泊的心灵,更有一种孤独被旅途中的温情慰藉之后而愈益孤独的凄情。不知秀秀这不识字的乡下女孩,何以会调配出这样一种色调?是女人的天性使然,还是她天生灵慧?刘宗祥在情感的世界里,不是个善于思考的人,在这方面,他远没有在生意上的那分灵气。在生意场中投入的精力和在紫竹苑这样的风月场中消磨的精力,前者可以得到快感,后者可以得到满足。这正如饮食,玉髓琼浆,虽饮之涓滴,亦可获微醺的快意,鸡黍蔬食,果腹而已,仅是一种满足。人生在世,快意当是一种奢侈,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满足,却可用随遇而安代之。

靠在床上,思绪如飞絮,纷至沓来纷纷扬扬,要捕捉成形,却又很难。刘宗祥感到困乏仍在而睡意全消。他干脆起来,换上一身白绸便服:束腰撒脚裤,布扣对襟衫,圆口黑布鞋。穿好后,他对着镜子照了照,不禁笑起来:这不有点像送给张之洞的那只猫么?云托月,只是没有鸳鸯眼!

秀秀正在柳荫下指挥几个人种树。看来事情已近尾声了。一片桃林,一片梨树,都已栽好。树苗刚及人高,枝条都剪过,一眼望过去,整个果园呈褐红色,这是已经绽出叶芽的颜色。看到刘宗祥,秀秀仅只礼貌地点点头,继续吩咐民工清理场子,收拾工具。看看妥了,她才命令道:“先回去吧,五天后再来领工料钱。”

见事情完了,秀秀拍拍手,又弯下腰去,在水塘边洗手。一套深蓝的单衣衫裹住曲线玲珑的少女胴体。弯下腰去,衣服朝上扯,裤腰往下坠,露出一段腰脊,如凝脂一样润泽。秀秀洗罢手,站起来,转过身子,把手上的水向四下甩,笑嘻嘻的,恢复了少女在大哥面前的顽皮,没有了刚才指挥者的严肃。

“秀秀呃,蛮能干蛮泼辣的咧!”刘宗祥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她的身子,从腰上扯下一块绸手巾。他穿着便服,没有口袋,手巾就掖在腰带上。秀秀瞟他一眼,接过手巾,先揩脸,再揩脖子,刚要把手巾伸进衣服,忽然意识到有个大男人在跟前,手停住,脸一红。

“过来,秀秀,妹子呃!”一股久违而又熟悉的感觉强烈地冲上脑门。是什么呢?是要为一个人做点什么的冲动!对,是这种感觉,是这种冲动,是这种愿望,是这种需要!当年,17岁的刘宗祥就想为不到10岁的小秀秀做点什么,比如,帮她掐半篮子枸杞尖。少男的羞涩阻止了他,只让他把她喊过去,叫她自己掐。今天,轮到秀秀17岁了,他能为她做点什么呢?他能为她做很多很多,但他此时最想做的是,抱抱她。对,抱抱她,轻轻地亲她的浓密的秀发,亲她翘翘的鼻子、翘翘的下巴……

“秀秀呃,过来唦”刘宗祥感到喉咙特别干涩,心跳得厉害,却没有汗出来。

秀秀没有过来。她拿着那条手巾,呆在那里。她看到刘宗祥的脸色红白不定,站在那里随么事都没做,却气喘吁吁,不由心里一阵害怕。她似乎预料到迟早会发生点什么事。她在心底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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