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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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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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帮兴起于运河槽运,多是内河河工下层劳力者,肚里墨水有限。如张腊狗这类人,从小在打街骂巷中长大,胸无点墨。这种仪式中一套一套的说唱,一般由专业人员担任。这种人潦倒混进帮里,倒也比课馆授徒收点束修粮米强许多。上烛人、上香人吟唱这些听熟了的四言八句时,张腊狗的心思并不在香堂里。他在想,这狗日的陆疤子,是不是听说老子要他的蛐蛐,有意躲老子?

前几天,因为当时没有见到陆疤子,张腊狗转念一想,为一只蛐蛐,自己直接出面似乎不妥,就托尹篙子去找陆疤子。尹篙子也是玩蛐蛐的内行,他见到了陆疤子,一看就明白他手上的蛐蛐不是凡品,是只百年难遇的异形虫王,如果参赛,很可能夺到今年的虫王金牌。言谈中,尹篙子露出当家师大哥想“借这只虫玩几天”的意思。陆疤子竟一反常态,急火攻心地跳起来,像是被人踩了疼脚一样……

“个把妈日的,尹篙子,你又不是不晓得,老话说的有,君子么事呀?哦,君子莫抢人家喜欢的东西!你莫拿张大哥来压我,未必张大哥就这样卑鄙?”

陆疤子不知什么时侯竟学刁了,蛐蛐不给不说,还把人的嘴堵住,让他张腊狗挨了骂还不好见怪。

“个狗日的疤子,这倒好,搞得因私废公了,开香堂都胆敢不到场!”张腊狗的下眼睑又抽动起来。

“风流小祖道法高,一无神殿二无庙,每逢香堂门外站,我与小祖把香烧!”

“上香毕!众位参祖哇!”待抱香师的仪式一结束,执堂师当即站出,高叫一声。这一声把张腊狗的意马心猿拉了回来。

参祖是按辈分来的。堂内辈分职事最长的先参拜。听得一声“下参”,张腊狗左脚上前一步,右腿徐徐跪下,左手同时放在左膝上,右手按在左手上。右腿跪下后,双手同时撤回垂于腰下,双手呈掌形,五指朝下,紧靠身边。然后左腿收回,双腿并拢跪下,抬头平视,向下一拜。下拜双手接地之后,手一翻掌心朝上,做出“双手接佛”的动作。

张腊狗下参后,入帮的记名弟子才跟着下参。看着这些申请入帮的弟子一脸的虔诚,张腊狗心情轻松多了。这是他的队伍。这是一支能够拉出去闹个轰轰烈烈的心腹队伍。张腊狗看着他自己的队伍,因陆疤子异形蛐蛐引起的不快,被冲淡了。

“你们是情愿进帮,还是朋友所劝、妻子所迫?”下参后,张腊狗开始履行收徒的例行手续。

“自己情愿!”十名新入帮的弟子齐声回答。有一名弟子可能是用力过猛,下气泄漏,应答声消逝了,下气声仍悠然不绝。一时众人的眼光齐向下跪的十人聚焦,而十人都不愿意暴露谁是泄气者,相顾作探询状。

“训尔后生,仔细听真,吾道宗旨,信义为尊,三一不二,枝叶同根,亲疏远近,从来不分,尔后受戒,洁己修身,和平处世,忠厚待人,国法须遵,帮规宜守,作词训诫,毋负谆谆!”为转移注意力,传道师站起来训示。这一套顺口溜样的东西,都是背得滚瓜烂熟的,随口哇哇,实在记不得了,也就含混地混过去。

“当家师致训辞!”传道师咕咕哝哝一通,接着哑着嗓子大喊一声。这一声长叫太突然,且喉音嘶啦嘶啦的极为怪异。新弟子们没有经过这种场面,被这一声长叫震得一愣。张腊狗的脸上又划过一道阴影。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几天特别容易烦躁,动不动就烦了。是不是因为陆疤子的那只蛐蛐冇搞到手?是不是因为黄菊英那天对他和素珍说话的怪腔怪调……

他朝十名弟子翻了翻白眼。“个狗日的,打屁都不晓得选时辰!怎么这样松的屁眼?”他愤愤地想,差点骂出口来。

“人讲礼义有先,树以花果为园,仁义能行天下,英雄寸步难前,安青本在义气,师徒前世有缘,不过借道交友,会用必然安全。”

张腊狗早已不是第一次收徒了,这几句是他念熟了的。他不加思索一口气说完,大喝一声:“送祖!”

“祖师生长在杭州,武林门外把道修,三位祖师头里走,弟子磕头在后头……”

“传道师”尹篙子也是个一字不识的睁眼瞎子,听到张腊狗的一声大喝,他开始履行开香堂结束前最后的仪式:细长的虾米腰弯着,面朝门外跪下,口里叽叽咕咕的,样子很是滑稽。

第2节

张腊狗一进屋,就往存养蛐蛐的后厢房里钻。后厢房靠北,阴凉,一束|乳白色柔和的天光从亮瓦上漏下来,整间屋子显得静谧平和。偶尔有白天也不甘寂寞的蛐蛐唱和几声,反更衬出这里的清静。身穿一套淡黄底子上起粉红牡丹花衣裙的素珍,正在给蛐蛐备水。她用一块白纱布蒙在陶钵上,端起一个晾凉的药罐,往纱布上倒药汁。

“这些药都是煮过了的?”张腊狗问。忽然,他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素珍呃,你擦了么香东西呀?”

“么样呵,蛮不好闻啵?”素珍仍在滤药,只是用眼角余光扫张腊狗一下。刚从香堂回来,他还来不及换衣服。他平常是习惯短打扮的,今天开香堂,不得不穿长袍马褂,作场面上的斯文状。素珍觉得继父穿长袍更白皙,像个年轻的洋学生。“冇煮,用开水泡过了。您家不是嘱咐,这副药不能煮么?”

玩蛐蛐的行家都很重视蛐蛐的饮水,“食养更须水养”,水比食更要紧。“水不可缺,食不可忘”,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张腊狗照古方找人开了个单子,据说是秘方:何首乌、茯苓、牛藤、旱莲草、川续断、炒五加皮、甘草,加五斤河水泡。在陶盆里,已经有半盆用荷叶加雨水煮成“荷叶露”了。给这秘方的行家说,这样配成的饮汁,对仲秋入盆的蛐蛐有神效。照方子看,这几味药都是强筋壮骨、清热解毒的药,也许是取人、虫一般的道理罢。张腊狗看素珍做事很仔细的样子,心里很熨贴。他今年养了三十几盆蛐蛐,唯有前几天在四官殿买的那只“红沙青”最有“看相”,是他今年参加斗赛的主将。

“闻倒是蛮好闻,人闻是蛮舒服,只是怕蛐蛐闻不得。”张腊狗漫不经心地提醒素珍。这是很有道理的话。蛐蛐很敏感,异味的刺激不利于蛐蛐的调养。张腊狗不好直说,怕素珍不高兴,再说,这幽幽的香味充满陌生的诱惑,的确让他的精神不容易集中。

“也冇擦么事咧,您家看唦,看唦!”素珍抬起没有拿药罐的那只手臂,张开胳肢窝,做出让站在身后的张腊狗闻的姿势。丰腴白皙润泽的手臂触到张腊狗脸上,仿佛被什么虫子叮了一口,他猛地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一闪。素珍本是蹲着的,手臂一扬整个身子往后一靠,没想到继父往后一让,她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屁股触地人就要往后倒。张腊狗下意识地左手一抄,就把她接住了。素珍身子顺势向后一仰,抬起脸,那一对青春少女清潭样的眼睛,一时间刺得张腊狗浑身火烧火燎。他不敢正视这对明澈的少女眸子,但心灵深处似乎又从眼睛里探出一双手来!张腊狗的眼光显得迷蒙模糊起来:这就是那个黄毛丫头吗?去年看上去还是个伢秧子咧!一年的时间,也就三百六十五天哪,怎么像春蚕蜕掉最后一道蚕蜕样的,这姑娘转眼就长得让人看一眼就心发慌咧!他颤颤地低下头,他要在这颗红樱桃上啃一口!不,他要把这颗红樱桃死死地含在口里!突然,黄菊英那张肉嘟嘟的柿饼脸,在张腊狗脑际浮了出来,这就好比在赤炎炎的板炭上浇了一瓢冰水,让张腊狗打了个冷噤。张腊狗搂素珍的那只手臂紧了紧,另一只手地摸了摸素珍莹腻如脂的脸,一脸苦笑:“珍珍,来,爹把你拉起来!”

陆疤子在夜色里急匆匆地走。熊家巷的砂石路印了太多的脚印,坑坑洼洼的。他知道这些坑坑洼洼都是人踩出来的。他在坑坑洼洼的砂石路上高一脚低一脚地走,有一种在尸横遍野的荒冢间行走的感觉。这些坑洼就是尸体横七竖八的腿脚,让人踢手绊脚的。巷子两边门缝中偶尔有一星半缕灯光稀出来,如荒冢草丛中阴冷的鬼火。“瞿瞿瞿瞿!”哪家朽烂的墙根下,藏着一只草蛐蛐,在孤独地吟唱。陆疤子听出是一只三尾。雌蛐蛐俗称三尾,鸣声不同于雄蛐蛐,盘弄蛐蛐的内行一听就能分辨出来。果然,他怀里突然发出“嘀铃嘀铃铃嘀铃铃”的叫声,震得他胸口只发颤!他赶紧在胸前轻轻拍了拍,声音没有了。“我的个小宝贝咧,千万再莫叫了喂!”陆疤子在心里暗暗祝祷。

前面过两家就是张腊狗的家了。陆疤子碎步踮着脚尖狸猫样地走。

“嘀铃嘀铃铃!”

可能是脚步声太轻,周围寂静,陆疤子怀里的蛐蛐又脆亮地叫起来。正经过张腊狗北厢房窗下,陆疤子激凌一下,浑身的汗毛根根直竖,额上沁出一层冷汗。他再也顾不得脚步轻重,几步蹿出巷子,朝右一拐,再疾奔几步,闪进下关帝庙屋角的阴影里。

熊家巷从后街直通到河街,以正街为界,陆疤子住在靠正街西北的后巷。张腊狗住在靠正街东南的前巷,北厢房正对着正街。离张腊狗家不远的小关帝庙,建在正街沿凹进去的地方,嵌在密密麻麻的民房中间,只露出一方小小的门脸。这的确是一座圮颓的小庙。门额上乌焦巴弓的,小关帝庙几个字已不甚分明,庙门板朽烂得差不多只剩下个框框。无香火供奉。看来,檐廊是野雀野猫的乐园。这样也好,免了藏污纳垢的嫌疑,也免了推呀敲的费事,是闹市一方难得的清静僻静处。

一只野猫或是别的什么野物,呼地一下,从陆疤子脚面蹿过去。他脚跟下意识地一顿,住了脚。就这几乎没有响声的一顿,引发了后院一阵沙哑的咳嗽声。陆疤子无声地穿过正殿,站在后殿左边一间房门前。看来陆疤子对这里的每一道门槛都非常熟悉,黑暗中穿庭过院毫无阻滞。

“是疤子哦?吭吭吭吭!”这声音很怪,说话声音很是沉宏,咳嗽声却像一面已经敲裂了的锣。

“是我。您家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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