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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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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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在库兹明斯科耶主宰一切;为所欲为。

聂赫留朵夫抵达库兹明斯科耶后;着手处理事务;这才克服了这种不愉快的情绪。

聂赫留朵夫查阅过帐目;同管家谈了话。那管家直率地说;亏得农民缺少土地;他们的地又夹在当地地主的领地当中;因此地主占了很多便宜。聂赫留朵夫听了他的话;更打定主意;不再经营农庄;而把全部土地都分给农民。通过查帐和同管家谈话;他知道情况同过去一样;三分之二的好耕地是他的雇工直接用改良农具耕种的;其余三分之一土地雇农民耕种;每俄亩付五卢布。也就是说农民为了这五卢布;每俄亩土地就得犁三遍;耙三遍;播下种子;再要是收割;打捆;把谷子送到打谷场。如果雇廉价的自由工人来做这些农活;每俄亩至少也得付十卢布工钱。农民从帐房那儿取得必需的东西;都要按最贵价格折成工役来支付。他们使用牧场。树林;甚至土豆茎叶;都得付工役;因此农民几乎个个都欠帐房的债。这样;由雇来的农民耕种耕地以外的土地;地主所得的利益就比用五分利计算的地租收入还多四倍。

这些事聂赫留朵夫尽管早就知道;但现在听来却又觉得很新鲜。他感到惊奇的是;他们这些拥有土地的老爷怎么会无视这种不合理的事。总管提出种种理由;认为把土地交给农民会损失全部农具;连四分之一的本钱也收不回来;又说农民会糟蹋土地;聂赫留朵夫交出土地会吃大亏。但这些理由反而使聂赫留朵夫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即把土地交给农民;使自己丧失大部分收入;正是做了一件好事。他决定趁这次回乡机会;把这件事办好。收获和出售已种下的粮食;把农具和不必要的房屋卖掉;这些事他让总管在他走后处理。现在他要总管召集库兹明斯科耶周围三村农民第二天来开会;向他们宣布自己的计划;并跟农民协商出租土地的租金。

聂赫留朵夫想到自己坚决抵制总管的意见;准备为农民作出牺牲;感到很愉快。他从帐房出来;一面考虑着当前要办的事;一面绕过正房;穿过如今荒芜的花圃(总管住宅前却新辟了一个花圃);走过蒲公英丛生的草地网球场;来到菩提树夹峙的小径。以前他常在这里散步;吸雪茄;三年前美丽的基里莫娃到他母亲家来作客;还在这里同他调过情。聂赫留朵夫想了一下明天对农民大致要讲些什么话;然后去找总管;同他一面喝茶;一面商量清理全部田产的问题。他在这些事上下定了决心后;才走到这座大宅邸里平时用作客房。这次为他收拾好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不大;但很干净;墙上挂着威尼斯风景画;两个窗子中间悬挂着一面镜子。房间里放着一张整洁的弹簧床;一张小桌;上放着一个玻璃水瓶。一盒火柴和一个灭烛器。镜子旁边有一张大桌子;桌上放着他那只打开盖子的皮箱;箱子里露出他的化妆用品盒和随身带着的几本书:几本是研究刑法的俄文书;还有一本德文书和英文书;都是同一类内容。这次下乡;他想抽空阅读这几本书;但今天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准备上床睡觉;明天早点起来;向农民说明他的计划。

房间的一角放着一把古色古香的红木镶花圈椅。聂赫留朵夫记起这把椅子原来放在母亲卧室里;如今一看到;不禁产生一种特别的感情。他忽然很舍不得这座快要倒塌的房子;舍不得这个荒芜的花园;这片将被砍伐的树林;以及那些畜栏。马厩。工棚。机器和牛马。那些产业虽不是他置办的;但他知道都来之不易;而且好容易才保存到今天。以前他觉得放弃那一切轻而易举;如今却又很舍不得;土地;舍不得他的一半收入…今后他很可能需要这些钱。于是立刻脑海里就有一种理论来支持这种感情…认为自己把土地分给农民;毁掉自己的庄园是愚蠢的;荒唐的。

〃我不应该占有土地。失去土地;就不能维持这个庄园。不过;如今我要到西伯利亚去;因此房子也好;庄园也好;都用不着了。〃他心里有一个声音说。〃这话固然不错。〃他心里另一个声音说;〃但是;第一;你不会在西伯利亚待一辈子。你要是结婚;就会有孩子;你完整无缺地接受这个庄园;以后你也得完整无缺地把它传给后代。你对土地负有责任。把土地交出去;把庄园毁掉;这一切都很容易;但重新创立这点产业可就难了。你首先得考虑你今后的生活怎么过;然后再来处理你的财产。你的决心究竟有多大?再有;你现在这样做是真的出于良心?还是只做给人家看看;好在他们面前炫耀自己的品德?〃聂赫留朵夫这样问自己。他不能不承认;人家对他的行为说长道短;会影响他的决定。他越想;问题越多;越不容易解决。为了摆脱这些思想;他在干净的床上躺下来;想好好睡一觉;到明天头脑清醒了;再来解决这些目前搅得他心烦意乱的问题。但他好久都睡不着;从打开的窗子里飘进清凉的空气;泻下溶溶的月光;传来一片蛙鸣;还夹杂着夜莺的低呤浅唱…有几只在远处花园里;有一只就在窗下盛开的丁香花丛中。聂赫留朵夫听着夜莺的鸣啭和青蛙的聒噪;不禁想起了典狱长女儿的琴声。一想起典狱长;也就想起了玛丝洛娃;想起她说〃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时;嘴唇不断地哆嗦;简直象鸡鸣时的青蛙一般。于是恍惚那个德籍总管走下坡去捉青蛙。得把他拦住;但他不仅一个劲儿地走下坡去;而且变成了玛丝洛娃;还责备他说:〃我是苦役犯;您是公爵。〃〃不;我不能让步。〃聂赫留朵夫想着;惊醒过来;自问道:〃我究竟做得对不对?我不知道;反正我也无所谓;但该睡觉了。〃他也顺着总管和玛丝洛娃走过的路往下滑;于是一切都消失了。



第二天早晨;聂赫留朵夫九点钟醒来。帐房派来侍候老爷的年轻办事员;一听见他在床上翻身;就给他送来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和一杯清凉的矿泉水;并向他报告说;农民们正在聚拢来。聂赫留朵夫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头脑清醒了。昨天舍不得交出土地。清理庄园的心情已完全消失。此刻想到那种心情;反而觉得奇怪。他想到当前要办的事就感到高兴和自豪。他从房间窗口望出去;看见蒲公英丛生的草地网球场。农民们遵照总管的命令聚集在那里。昨天黄昏;青蛙拚命聒噪;怪不得今天天气这样阴晦。一早就下着温暖的绵绵细雨;没有风;树叶上。树枝上和青草上都滚动着水珠。从窗子里飘进来草木的芳香;还有久旱的泥土的气息。聂赫留朵夫一面穿衣服;一面几次三番往窗外张望;看看农民纷纷集合到网球场上来。他们三三两两地走来;见面互相脱帽致意;有的拄着拐杖;众人站成一个圆圈。总管是个身强力壮。肌肉发达的年轻人;穿着一件有绿色竖领和大钮扣的短上衣。他走来告诉聂赫留朵夫;人都到齐了;但可以让他们等一下;聂赫留朵夫不妨先喝点咖啡或红茶;这两样东西都已准备好了。

〃不;我还是先去同他们见面。〃聂赫留朵夫说;一想到马上就要同农民讲话;竟感到又胆怯又害臊。

他要满足农民们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以低廉的地租分给他们土地;也就是说恩赐给他们土地;可他反而感到害臊。聂赫留朵夫走到农民面前;农民一个个脱下帽子;露出淡褐色的。鬈曲的和花白的头发;以及秃顶的脑袋;他忽然觉得十分狼狈;半天说不出话来。空中仍下着绵绵细雨;农民的头发上。胡子上和长袍绒毛上都是水珠。农民们望着老爷;等他开口。可是他却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种难堪的沉默由镇定和刚愎自用的德国总管打破了。他自认为摸透了俄国农民的脾气;并且讲得一口漂亮的俄国话。这个吃得肥头大耳。体格强壮的人;也象聂赫留朵夫一样;同满脸皱纹。身体枯瘦。肩胛骨从袍子里凸出来的农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听我说;现在公爵少爷要施恩给你们;要把土地交给你们自己种;可是说实在的;你们不配。〃总管说。

〃我们怎么不配;华西里。卡尔雷奇?难道我们没有替你干过活吗?我们一向很感激老夫人;愿她在天上平安。我们也很感激公爵少爷;他没有扔下我们。〃一个喜欢饶舌的红头发农民说。

〃我约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要是你们愿意;我打算把全部土地都交给你们。〃聂赫留朵夫说。

农民们都不作声;仿佛没有听懂;或者不相信他的话。

〃把土地交给我们;您这是什么意思?〃一个身穿腰部打褶长袍的中年农民说。

〃就是租给你们;你们只要稍微付些租金就可以耕种。〃

〃这事太美了。〃一个老头儿说。

〃但租金要我们出得起才行。〃另一个老头儿说。

〃给土地还会不要吗!〃

〃种地是我们的本行;我们就是靠土地吃饭的!〃

〃这样您也省事些;只要收收钱就行;免得许多麻烦!〃几个人同时说。

〃麻烦都是你们弄出来的。〃德国人说;〃要是你们好好干活;能守规矩。。。。。。〃

〃这我们可办不到;华西里。卡尔雷奇。〃一个尖鼻子的瘦老头说。〃你问我为什么把马放到田里;谁存心把它放过?我整天从早到晚抡镰刀;干一天活好比干一年;夜里放马;免不了打个盹儿;马溜到你的燕麦田里;你就要剥我的皮!〃

〃你们应该守规矩。〃

〃守规矩;你说说倒轻巧;可我们做不到。〃一个高个儿头发乌黑;满脸都是胡子的中年农民说。

〃我早就对你们说过;要造一道围栏。〃

〃那你给我们木材。〃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儿农民插嘴说。〃我原来就想用木头围起来;可你却把我关进牢里;喂了三个月虱子。嘿;这就叫造围栏!〃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聂赫留朵夫问总管。

〃村子里的头号小偷。〃总管用德语说。〃他年年在树林里偷树;均被人逮住。你要先学会尊重别人的财产。〃总管说。

〃难道我们还不尊重你吗?〃老头儿说。〃我们不能不尊重你;因为我们都捏在你的手心里;你要我们长就长;要我们短就短。〃

〃嗨;老兄;人家是不会欺负你们的;只要你们不欺负人家就是了。〃

〃哼;'人家是不会欺负你们的’!去年夏天你打了我一记耳光;打了就打了;还有什么话说呢!跟有钱人没法讲道理;这是明摆着的事。〃

〃你做事只要守法就是了。〃

就这样展开了一场舌战。交战双方都不太明白他们在争些什么;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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