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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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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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犯罪?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必须将现有秩序维持;必须让那些人当省长。典狱长。军官和警察。也就是说;第一;要让他们相信;世界上有一种工作;叫做国家公职;从事这种工作的人可以把别人当作物品看待;人与人之间的手足情谊是不需要的;第二;要那些国家公职人员结成一派;这样不论他们对待人的后果怎样;都无须由某一个人来单独承担责任。没有这些条件;就不会干出象我今天所看到的那种可怕的事来。问题的症结在于;人们认为世界上有一种规矩;根据这种规矩人对待人不需要有爱心;但这样的规矩其实是没有的。人对待东西可以没有爱心;砍树也罢;造砖也罢;打铁也罢;都不需要有爱心;但人对待人爱心却不能没有;就象对待蜜蜂不能不多加小心一样。这是由蜜蜂的本性决定的。如果你对待蜜蜂不多加小心;那你就会既伤害蜜蜂;也伤害自己。对待人也是这样。而且不能不这样;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友爱是人类生活的基本原则。的确;人不能象强迫自己工作那样强迫自己去爱;但也不能因此得出结论说;对待人可以没有爱心;特别是对人有所求的时候。如果你对人没有爱心;那你最好还是安分守己地待着。〃聂赫留朵夫对自己说;〃你就自己顾自己;干干活;就是不要去跟人打交道。只有肚子饿的时候;吃东西才有益无害;同样;只有当你有爱心的时候;去同人打交道才会有益无害。只要你能容忍自己不带爱心去对待人;就象昨天对待姐夫那样;那么;今天亲眼目睹的种种的残酷行为就会泛滥成灾;我这辈子亲身经历过的那种痛苦;也将无穷无尽。是啊;是啊;就是这么一回事。〃聂赫留朵夫想。〃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他对自己反复说;感到双重的快乐:一方面是由于酷热之后凉快下来的天气;另一方面是由于长期盘踞在心头的疑问忽然得到了答案。

四十一

聂赫留朵夫所乘的那节车厢只有半车旅客。其中有仆役。工匠。工厂工人。肉店老板。犹太人。店员。妇女。工人的妻子;还有一个士兵;两个贵夫人;其中一个年轻;另一个上了年纪;戴着几只手镯在裸露的手臂上。另外还有一个脸色严峻的老爷;头戴黑呢制帽;帽子上有个帽徽。这些人都已找到了座位;怡然自得地坐着;有的在嗑葵花子;有的在吸烟;有的兴致勃勃地同邻座闲聊。

塔拉斯洋洋自得地坐在过道右边的长椅上;给聂赫留朵夫留着一个座位。他兴致勃勃地跟对面一个乘客谈着话。那人敞着乡下的粗呢上衣;肌肉发达。聂赫留朵夫后来知道他是个花匠;正打算到外地去工作。聂赫留朵夫还没有走到塔拉斯跟前;就在一个神态庄重的老头儿旁边站住。那老人留着雪白的大胡子;身穿腰部打褶的土布长袍;正在同一个乡下装束的年轻女人交谈。这女人旁边坐着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姑娘。小姑娘身穿一件崭新的无袖长衫;淡得近乎白色的头发扎成一根辫子;她的脚离地很远;嘴里不住地嗑着葵花子。老人回过头来瞧了聂赫留朵夫一眼;把长袍前摆掖起;在磨得发亮的长椅上腾出一个位子;亲切地说:

〃您请坐!〃

聂赫留朵夫道了谢;在指定的位子上坐下。聂赫留朵夫刚坐下;那女人就继续讲她的事。她讲到她丈夫在城里怎样招待她;现在她回乡下去。

〃上次谢肉节;托上帝的福;去过一次。这会儿又去了一次。〃她说;〃到圣诞节;求上帝保佑;还能再去一次。〃

〃这是好事。〃老人瞅着聂赫留朵夫说;〃你得经常去看看他;要不然年轻人单独住在城里;容易变坏。〃

〃不;老大爷;我们当家的可不是那种人。他从来不做蠢事;简直象个大姑娘。挣的钱全部寄回家;自己一个子儿也不留。他挺喜欢这丫头;别提有多喜欢了。〃女人笑眯眯地望着小姑娘说。

小姑娘一面吐着葵花子壳;一面听母亲说话;仿佛在证实母亲的话。她那双聪明文静的眼睛瞧瞧老人的脸;又瞧瞧聂赫留朵夫的脸。

〃看来是个聪明人;再好也没有了。〃老人说。〃那么;他不来这玩意儿吗?〃他加了一句;用眼睛示意坐在过道另一边的一对夫妇。他们大概都是厂里的工人。

做丈夫的把一瓶伏特加的瓶口对住嘴;仰起头;咕咚咕咚喝着酒;做妻子的拿着装酒瓶的袋子;眼睛紧紧盯住丈夫。

〃不;我们当家的不喝酒;也不抽烟。〃同老人谈话的那个女人说;抓住机会再次夸奖丈夫。〃象他那样的人;老大爷;可以说天下少有。喏;他就是这样的人。〃她又转过身来对聂赫留朵夫说。

〃那再好也没有了。〃老头儿瞧了瞧喝酒的工人;又说。

那工人凑着酒瓶喝了好几口;就把酒瓶递给妻子。妻子接过酒瓶;笑着摇摇头;也把瓶口对准自己的嘴;喝了几口。工人发觉聂赫留朵夫和老头儿在瞧着他;就回过头来对他们说:

〃怎么了;老爷?瞧我们喝酒吗?我们干活;谁也看不见;如今一喝酒;大家都看见了。我干活挣了钱;自己喝一点儿;也让老婆喝一点儿。没有别的。〃

〃是啊;是啊。〃聂赫留朵夫说;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我说的对不对;老爷?我老婆是个比较稳重的女人!我对她很满意;因为她疼我。我说得对吗;玛芙拉?〃

〃喏;拿去吧。我不想再喝了。〃妻子把酒瓶递给他说。〃你在罗唆什么呀?〃她补充了一句。

〃瞧;她就是这样的。〃工人接着说;〃她一会儿挺好;一会儿又象没上过油的大车;吱吱嘎嘎地闹个不停。玛芙拉;我说得对吗?〃

玛芙拉一面笑;一面带着酒意挥了挥手。

〃咳;他又瞎扯了。。。。。。〃

〃嗯;她就是这样的。好是好;可只是一时的。一旦发起牛脾气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我说的可是实话。老爷;您可得包涵点。我喝了点酒;嗯;可是有什么办法。。。。。。〃工人说着就躺下来睡觉;把头枕在笑盈盈的妻子的膝盖上。

聂赫留朵夫又跟老头儿一起坐了一阵。老头儿讲到他的身世;说他是个砌炉匠;干了五十三年活;这辈子砌的炉子数也数不清;想休息一下;可总是没有工夫。这回他在城里;给孩子们找了工作;现在回乡去看看家里人。聂赫留朵夫听完老头儿的话;站起来;向塔拉斯给他留的座位那边走去。

〃哦;老爷;您坐。我们把袋子挪到这儿来。〃坐在塔拉斯对面的花匠抬起头来瞅了瞅聂赫留朵夫的脸;亲切地说。

〃不怕受挤;就怕受气。〃塔拉斯笑嘻嘻地用唱歌般声音说;然后伸出两只强壮的胳膊把两普特重的袋子象鸿毛似地轻轻举起来;搬到窗口。〃地方有的是;站站也可以;钻到椅子底下去也行。这里可是太平无事;没有人吵架!〃他满面笑容;和蔼可亲地说。  

塔拉斯讲到他自己时说;他不喝酒就没有话说;一喝酒;话就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的确;塔拉斯清醒的时候总是沉默寡言;可是喝了点酒…这在他是很难得的;只有逢到特殊情况时才喝;…就特别喜欢说话。他一开口;总是讲得很多;很有意思;而且非常朴素;非常真诚;并且非常亲切;他那双善良的浅蓝色眼睛和殷勤含笑的嘴唇总是洋溢着亲切的情意。

今天他就处在这样的状态。聂赫留朵夫的到来;使他暂时住了口。他把袋子放好后;就照原来那样坐下;把两只经常劳动的有力的手放在膝盖上;瞧着花匠的眼睛;继续讲他的事。他向这位新朋友详详细细地讲他妻子被判刑的始末;讲她为什么被流放;他现在为什么跟她一起到西伯利亚去。

聂赫留朵夫从来没有听过这事的前后经过;因此全神贯注地听着。他听的时候;塔拉斯刚讲到下毒的事已发生;家里人都知道那是费多霞干的。

〃我这是在讲我的伤心事。〃塔拉斯和蔼可亲地对聂赫留朵夫说。〃碰到这样一位热心朋友;我们就攀谈起来;我也就讲讲我的事。〃

〃好哇;好哇。〃聂赫留朵夫高兴地说。

〃嗯;大哥;这件事就这样暴露了。我妈当时拿着那块饼生气地说:'我去找警察。’我爹是个通情达理的老头儿。他说:'慢着;老太婆;这小娘们还是个娃娃;她自己也不知道干的是什么;咱们得原谅她。说不定她会明白过来的。’可是没用;我妈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她说:'要是咱们把她留下;她就会把咱们象蟑螂一样统统毒死的。’大哥;她说完就跑去找警察;警察一下子冲到我们家里。。。。。。一下子就把证人都传了去。〃

〃那么;你当时怎么样呢?〃花匠问。

〃我吗;大哥;肚子痛得直打滚;嘴里吐个不停;吐得五脏六腑都翻过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我爹马上套好车;叫费多霞坐上去;就赶到警察局;又从警察局到法官那儿。她呢;大哥;一开头就全部认了罪;后来又向法官全都招供了。她从什么地方弄到砒霜;怎样把它揉进饼里。法官问她:'你为什么要干这样的事?’她回答说:'因为我讨厌他呗。我情愿到西伯利亚去;也不愿跟他一块儿过。’她这是说不愿跟我一块儿过。〃塔拉斯笑着说。〃她就这样完全认了罪。不用说;她被关进牢里。我爹一个人回来了。这时正好是农忙时节;我们家的婆娘只我妈一个;她又没有力气。我们合计了一下;该怎么办;能不能取个保把她保出来。我爹去找一个长官;不成;又去找一个;还是不成。他一口气找了五个长官。我们打算不再奔走;不料碰到了一个人;是官府里的一名小官。那家伙可机灵了;真是天下少见。他说:'给我五个卢布;我就把她保出来。’我爹同他讲价钱;结果讲定三个卢布。好吧;大哥;我就把她织的土布抵押出去;把钱给了他。他拿起笔来这么嚓嚓一写。〃塔拉斯拖着长音说;仿佛讲到开枪似的;〃一下子就写好了。我当时已经起床;就亲自驾车去接她。大哥;我这就来到城里。我把我那匹母马拴在客店里;抓起公文;一口气跑到监狱。他们问我:'你有什么事?’我就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说我老婆被关在你们这里。他们问我:'你有没有公文?’我就马上把公文递给他。他看了一下;说:'你等一等。’我就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来。太阳已经过头顶了。有个长官走出来问:'你就是瓦尔古肖夫吗?’我说:'我就是。’他说:'好;你把她领回去吧。’他们立刻把牢门打开。她穿着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的;被押了出来;我说:'行了;咱们走吧。’她却问我说:'你难道是走来的吗?’我说:'不;我是赶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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