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续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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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续红楼梦-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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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两句,三叠方罢,竟滴下眼泪。王爷只夸妙音,那雨村却心中狐疑,总觉那琪官别有用心,面上却不露出。

除夕至元宵,京城里白日鼓乐喧阗,入夜火树银花,真乃昌明太平朝世。节期亲友走动,那李婶娘带着李纹、李绮去李纨、贾兰新宅,李纨与他们三个围炉闲话,李纨因道:“纹、绮二妹,也该说婆家了。”

李婶娘便道:“你们府里出事,着实把我们母女唬一大跳。管制时候,我也曾去要求探望,道我亦还不算嫡亲,跟那史大姑娘一样,竟拦在门外。那时就只盼能回黄转绿,有几天也似有了转机,谁曾想最后闹了个查抄,不久听说你与兰儿另算,不免对阙感恩,又朝天拜佛,只是那时我闹心口疼,就令纹、绮去看望你们,他们竟都怯阵,谁都不动。”

李绮便道:“那年住进大观园,和姊妹们一起吟诗玩耍,自是开心,谁知府里事发,就有对我们姊妹背地后风言风语的。”

李纹亦道:“可不是惹来口舌之灾。有说那宝玉写了反诗关进牢房,你们那时不也在园子里唱和过吗?那时也真不谨慎,怎的就让那些诗传抄了出去,就有来问我,你那吟红梅诗里,‘冻脸有痕皆是雪,酸心无恨亦成灰’,岂不是对朝廷不满?如今昌明隆盛,理应歌功颂德,眷眷无穷,怎的发此衰音?”

李婶娘因对李纨叹道:“你听听,人心有多险恶?要说婆家,怕须让那府里的事情再凉一凉,众人皆淡忘了才是。我们毕竟不是贾家的亲戚,是李家的,如今你一枝独好,兰儿更如一盆茂兰,等兰儿再夺魁,封了官,你成了诰命夫人,那时人人皆知他们是你堂妹,自然会有好人家拿着公子庚帖来求,倒不愁寻不到好的婆家,且等等就是了。可怜那些贾家的本支亲戚,原怕株连,后知圣上宽宏大量,只惩治两府之人,其余概不追究,皆感激涕零,只是那些人家的女孩儿就更难嫁了,我听媒婆说,那贾扁的妹子喜鸾,贾琼的妹子四姐儿,就因为那年跟母亲去荣府给老太太拜寿,老太太看见他们喜欢,留在府里住了几天,荣府事败后,就有人戳他们的脊梁骨,道怎么就单那么待见你们呀?别是帮着藏匿了甄家罪产吧?我听官媒婆说,那喜鸾到该出阁的时候了,就有那男家说,他八字再好,终是沾过罪家污水的,不愿要,弄的那喜鸾如今就只在家里窝着,时不时哭一场,那四姐儿也弄的不愿见人。”

贾兰正好走过来,听见就接着道:“也有那本家远支幸灾乐祸的。我听菌儿告诉我,那贾璜就道,圣上圣明,那宁荣二府自己不要好,赖谁?那宁府贾珍当族长,他行事公道么?那三房里的老四贾芹,什么葫芦秧子,无才无德又无貌,竟派他去管家庙,把个铁槛寺弄成了锦香院!还有那王熙凤,派贾菖、贾菱管药房,派贾芸在大观园里种树栽花,全是藏掖大的差事,到他贾璜那里,就只派些三两天的零碎差事,累个臭死,饶拧不出丁点油水!这些天,那贾璜媳妇,族里都管他叫璜大奶奶,总往他那寡嫂那儿跑,那金寡妇的儿子金荣,在我们贾氏私塾里附读过,跟宝玉、秦钟结下了死仇,我亲眼见的,那年学堂里不过为几句斗嘴的事儿闹了起来,宝玉仗着府里老太太头一个宠着他,秦钟仗着是宁府小蓉大奶奶的兄弟,他两个就说金荣打了秦钟,非逼金荣给秦钟跪下磕头认错,你们想那是多大的羞耻!所以如今那金荣发誓要报那仇,菌儿说金荣亲口跟他言道,宝玉虽进了监狱,他还不解恨,开春运河化了冻,那宝玉兴许就领到出狱的令牌,可以一路放行,回金陵去,他说必得再找那王爷告宝玉恶状,让宝玉出不了那牢门,关在里头老死!”

李纨就嗔怪他:“你那儿听来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你有那工夫精神,多读几篇圣贤书也是好的!”贾兰方不言语了。

贾兰所说金荣一事,确是如此。那几年荣府不慎,多有将府中诸人诗词文赋流于府外的,金荣四处搜求,得到不少,就专从宝玉的文句里,挑拣出些来,道与那吟姽婳将军诗一样,忤逆朝廷之心,昭然若揭,所举有“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等句,道盛世偏唱衰音,居心叵测,又连“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一句也列于其中,那本是元妃省亲时,黛玉替宝玉作的,传出去署着宝玉名字,金荣就算在宝玉账上,道明是颂圣,实为讪谤,年年圣上与皇后均要亲到坛里躬耕纺绩劝农,宝玉竟道“何须耕织忙”,似此悖逆之徒,怎能仅遣返回原籍了事?岂能平复民愤、惩一儆百?恳请王爷再细审明察!写出状子,竟径投王府。那长史官看了,虽不以为然,也不得不呈给王爷,王爷那时正忙些别的事务,就暂留下待定。

不觉又冰化雪消,柳绿桃红。那宁国府,圣上赏了袁野,那荣国府则赏了邬维,两家雇人修整,蓬窗扫净,糊上绿纱,花畦重开,鸟笼新挂,锦茵绣屏,焕然一新,不久就择吉日迁内居住,簇簇轿马云集门外,欢声笑语盈于室内。那大观园亦紧张重造,易名顺乐园,里面亭台楼阁亦皆另有新称,王爷有时亲临现场,指点批评,到那拢翠庵,心中悻悻然,暗想何时用何法可将那妙玉之名瓷瑰宝归为己有?遂命将那庵名改为宝来寺。

那时运河已然解冻,漕运恢复,王短腿因与宝玉言道:“我实舍不得你,且不说这年前年后,你在那边屋里写出多少对联、斗方,我拿回家去售卖,赚了个满钵满碗,就这一阵咱们哥儿俩关起门来闲话,你那些五毒不识的呆话,初听只觉逗闷子,细咂摸倒让我这铁石心肠软活了不少。只是如今正是往江南去的好时候,你那出监的令牌却总不下来,是不是有什么人又作了手脚,到那王爷耳边下了蛆?我怕夜长梦多,故虽舍不得你,亦愿你早离开这鬼地方。”

宝玉道:“自王哥你来后,跟茜雪嫂两个,对我的照顾不消说了,也让凤姐姐舒展了许多。自那回芸儿、小红两口子来,告诉凤姐姐巧姐儿从火坑里救出去了,在那刘姥姥家甚好,凤姐姐就说巧姐儿保住了,他立刻死了也罢,只是不能死在这里,不能给你添麻烦。我何尝不想这就去江南,到那里虽然举目无亲,一文不名,究竟可以自在活动,徜徉山水间,随心歌啸,只是我也舍不得你们,更放心不下凤姐姐。”

王短腿道:“你那凤姐,听说再过些时,王爷要下江南,将他押上,还要去接收你家金陵老宅那边的财物,他的苦日子,远未到头呢!”

二人正叹息,有守门的狱卒来报,告有人求进狱神庙探犯人,王短腿就问是那个?道是蒋大爷夫妇,王短腿便知是蒋玉菡、袭人两口子又来了,便道:“放进!”

原来自去年春末北静王府、忠顺王府的戏班子相继进宫为圣上献演后,那北静王府一个改称龄官的十三岁小旦甚得圣上与贵妃喜爱,声名鹊起,誉满京华,人们都不知以前荣国府戏班那个龄官,只知这龄官,北静王亦甚惬意,故此忠顺王觉得北静王再跟他争那琪官之心必淡,且那琪官因称喉疾未进宫去演,声名已被那龄官盖过,年纪又渐大,又赏了他媳妇,在府里安了家,再逃匿的心思想必亦化解,故渐准予那琪官偶尔出府活动,那蒋玉菡和袭人借口上街买丝绸等物,已曾悄悄人监探望过凤姐、宝玉数次。此次来探,在狱神庙里站着说话,蒋玉菡和袭人也为王爷不放令牌着急,蒋玉菡道:“你以前是否得罪过一个叫金荣的?”

宝玉想了半天,方记起这个人,道:“好多年了,那时他在我们家私塾附读,他打了秦钟,我不依,定要他跪下磕头谢罪。实在我现在亦想不起来他跟我们贾家是怎么个姻亲关系,何以去附读的。”

蒋玉菡道:“必是此人了。我听了几耳朵长史官跟王爷议论,那金荣递了状子,道你写反诗不止婉嫡将军那一首,要王爷将你恶治,在牢里关死。”

宝玉道:“正可谓冤冤相报了,那时我那顾忌他的脸他的心,确实把他伤透了,那时种下蒺藜,此时来收,也是该着的。”

袭人道:“只是你何尝写过反诗?岂能让那小人得逞?我见那王爷这些日子只忙着修花园子的事儿,何曾把那金荣告状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他怕也忘了该放你回乡的事情。我们虽都愿意你留在京城,只是久呆在这么个地方可不是个事儿,还是拿到令牌赶紧躲开这是非之地为好。如今我倒有个主意,因那傅秋芳给王爷生了个小世子,王爷老年得子,高兴非常,对那傅秋芳更其宠爱,那傅秋芳私下跟我说过,若有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很愿帮你一把。我就去求求那傅秋芳,让他将那令牌弄出来,你岂不就能出这监狱并衙门?听说拿着那令牌到运河码头,上那官船都不用交钱的。你还是赶紧回那金陵去吧!”

宝玉就道:“我就在这牢里老死也罢,千万莫让傅秋芳冒那个险!你们谁也别为我伤着自己!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自以为尊贵,那么样羞辱金荣确是个罪孽,为此付出代价也是应当的。原来我总觉得自己是个最善最慈最能体贴人的,如今实在应该好好反省,不仅那金钏儿的事,茜雪的事,踢你窝心脚诸事——这些事我倒都反省到了——就连我已经忘怀的逼金荣下跪等事,也该再逐一搜检,看还有没有遗漏的,该白责的都应自责。”

蒋玉菡听了叹道:“戏里的好人也没有好到你这份儿的,世人要都能如你这般,天下该是什么样?只是我也不细劝你了,只跟你说一句:若我们果然给你弄来令牌,你须接过,去那江南!”

王短腿一旁听了道:“那时我亲自将你送出监门再出衙门,只是我从不知眼泪什么味儿,那时怕还是流不出来,只鼻子酸点罢了。”宝玉只得点头应允。

且说蒋玉菡、袭人回到王府,那日袭人趁傅秋芳到花园赏春,身边除了心腹丫头并无杂人,就过去给他请安,顺便提到令牌的事。傅秋芳道:“不用你提醒,我已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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