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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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源-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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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交道来了。环视四周,重影角落十分阴森,只觉到处是张牙舞爪,到处是披头散发,无数的眼睛闪着阴冷的绿光向他射来。刹时把他吓得毛骨悚然,心里一紧,拔腿就跑到家属宿舍的曹家门下了。在楼道里他喘着粗气,右手贴着“咚咚”跳动的胸口站了很久很久,才轻轻走上二楼去推曹家的户门。门虚掩着,虽然很沉但却无声。他踮起脚尖轻轻地走了进去,却感到眼前一片昏黑。他忙推开第二道重门,只见里面写字台上点着结满了灯花而又流满了油泪的半支蜡烛,闪着昏黄的光,伴着窗外投进的月色、树影显得室内更寂静阴冷。大概文志华领着小曹文妮娜又窜门去了,只有二曹操赤着双脚象蹲卧佛半靠在双人沙发上,一双暗淡的目光凝视着灰白色的屋顶发愣,以至于走进一个大活人来他都全不知晓了。三克轻轻咳嗽一声,走到他的面前,小声地问道:“主任,是不是又犯病了?”这一问才使对方愣过神来,发现三克站在他的面前。他看了三克一眼,用手指着对面的靠背椅说:“啊,是你呀老刘,快请坐!”说着他皱起眉头咬了一下牙巴,又眯起一只右眼,吃力而又痛苦地用手撑起半个身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说:“唉,真是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啦,刚刚被疯狗咬了一口,这倒霉的肝又大了起来。”说着还用手去揉着自己的右下肋:“人一赶趁劲儿,放屁都扭腰,这,这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三克忙伸出两根指头把灯花拧掉,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灯花一摘,火焰突然增长变亮,这时三克才感到短短十来天不来,这屋子已经显出异样。这个平时门庭若市,体面的象公馆似的屋子,突然变得如古刹般的静寂、旷野般的枯燥和废墟那样零落了。床头堆满了换下的衣物,桌子上吃完饭的碗筷还没有收拾,小曹文妮娜的塑料娃娃也横躺在地上,墙上的日历也有半个多月没有撕了。一切都失去往日的风彩,令人悒郁不欢。再看看二曹操,只见他双眼深陷,面颊干瘪,毛茸茸的灰黄胡须把整个脸型都映小了。心想,他也跟自己一样,思想负担大呀,又赶上肝炎,看来病得不轻罗,这才多久就把他这个能说会道的官场人折腾成了这个猴三儿样,真是五子胥过昭关――一宿头发都白了。于是他安慰道:“嗨,我的主任,你还说我要胸有存竹,为啥这点子事儿就想不通呢?我说你在磨刀,难道就承认要杀人不成。要我说呀一切都不去想,常言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身子养好比啥都实惠。接着又问道:”志华呢,她到哪儿去了,这种病是富贵病,一是休息,二是营养,还是让咱弟妹经常多给你做点子好吃的补补身子。“

“志华,她,唉――”二曹操坐了起来,面带愁容地看着对面墙上,然后把头甩了几下。三克随着看去,发现过去挂在墙上的结婚镜框没有了,代替它的是一块长方形的白色印巴。接着他摇了摇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这些年来的各项政治运动表明,政治上的东西比不得经济上的啊。镇反、反右不就是例子么,轻则立场观点,联系祖宗三代查动机找立场,或者弄顶不大不小的分子帽戴上;重则呢,就是发沛边缰、草原,弄不好就送到大墙里面去了。何况自己还有那段经历和内伤,弄不好旧病一犯,他不但要丢官罢职,而且还会落个人财两空,这后半生全完了。多年苦心经营起来的这一切,一夜之间就会化为乌有,十年之功就毁必一旦,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呀!想到这里他又把身子倒了下去,干咳了几声,然后喘着粗气,又死死地盯着墙上那块白印,常言道大难临头各自飞,看来真要大祸临头了。三克把眼睛从白印上收回来,忙起身倒了一杯开水放到二曹操面前的茶几上,又问道:“志华母女俩上哪儿去了?是不是让我把她们叫回来?”

“别,别,不用叫了。”二曹操低下头,脸上掠过一丝愁苦和悲凉,他用手揉了揉胸口和腰部,又坐起来把话岔开:“老刘哇,这阵子我没有上班现场没有出啥问题吧?”

三克忙顺着道儿接过话答道:“唉,现场到没有啥事,都在等着事故处理,就是那车东西,我总放心不下哟。你看这不,局长又来了,还带了一帮子人来,说不定那只狗还要乱咬一通呢,所以……”三克面带愁容用手抓了抓头皮继续说:“所以我特意来找你出出主意,讨教来了。”

“是啊,这我有体会,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二曹操说着用眼瞅了一下三克:“那件事你不是跟老电业和杨书记说过了吗?”

“说是说了,我估摸有人在背后向局里添油加醋地汇报了。”

“啊,谁他妈的缺德当了多嘴驴?”二曹操显得十分惊讶。他偏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巴掌,然后弯下一根根手指,说:“我和老电业不会讲,杨春和又刚回来,这,这到底是谁呢?”他第四根手指没有弯下去却眉头微蹙,斜视远处,显得若有所思,接着又恍了恍脑袋,才把头转过来:“我估计八成是老方。出事后我记得他给局里挂了好几次长途,要不局长带了一帮子人来只是为了处理一个事故?”

“不就那么一车料吗?”

“不就那么一车料吗!”二曹操重复着三克的话把嘴唇朝外一噜:“你说得好轻巧啊,要只是那一点点到好说得多,这些年的运动你就没有经历过,嗯,我担心他们联系、追根。再说咱们又有对立面儿。”说到这儿,二曹操有意踌躇起来,还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微微地拖长了声调:“要这么深的一层讲那就不好说了。难道你还不记得我摔的那个跟头么。经济上是次要的,政治上损失可大呀。从那以后,这么多年一直夹着尾巴没有舒心过一天啊,头也抬不起来,这个亏吃得大哟!



经二曹操这么一说,三克刹时瞠目结舌便六神无主了。他本来想找找路子,想想办法来减轻身上的压力,从二曹操那里得到一些解脱和安慰,不想反而被对方在他心灵上又压了一块石头,使他坠入了五里迷雾之中,心里头不觉七上八下打起鼓来。但他知道对方是只猴精,脑袋不但比自己灵活,同时办法也比自己多得多。于是他忙站起来,然后抱拳朝后退了一步,把腰一弯央求道:“主任,你是我的顶头上司,这么多年我可是一直站在你的一边,不看僧面看佛面,在这关键的时刻你可要拽我一把呀。”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二曹操指着凳子:“快坐下,快坐下!”然后摸着自己瘦削弯曲的身子又为难地说:“不过现在我的处境不好,身子又有病,看样子人家也在暗中审查我,这叫内外夹攻,唉,我是有点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三克听了感到十分不快,他从二曹操的眉宇之间似乎看出了对方的用心,心想:看来他是要脚板擦油想溜哇。可是我刘三克也不是白痴,十三岁当响马见多识广,别他妈的把我当小孩子糊弄。他抽出一支烟来在手心上蹲了蹲,又点着使劲吸了两口,把身子一偏抬头吐出一串烟圈,然后把手撑到二曹操坐的沙发边沿就将了对方一军:“主任,这些事可与你有关啦。拿他们的话说,咱俩是马桶倒进臭水沟――同流合污了。事到如今你到装得没事儿一样,还撒巴掌,这象话吗,嗯?再说我也有一大家子,要是有个好歹,让他们喝西北风去呀!”

“灶王上天又离板了。”二曹操挺起腰来,用手拍着胸膛表白自己的诚意:“咱们相处天长地久,你说我是那种人吗?”说完来了一阵猛烈的干咳,弄得他那干瘦的身子就如蹦到油锅里的一只大青虾,急剧地抽搐,小脸都给憋红了。“我,我身不由已呀,偏偏又病在这个时候,老刘你可要体谅我哟。深的一层讲,事情是你出面办的,你不收拾靠谁呢?”说完吐了一口长气,又用手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胸膛。

三克被这些话更加激怒了。他们相处多年还是第一次产生这么大的反感,对面曹主任的形象开始模糊,渐渐化成了一个魔影,伸出两只铁钩似的手朝他前心抓来。他的眼睛突然睁大,胸部猛烈地起伏。要是以往这么说他毫不介意,可是今天不同了,通过虚伪的面纱他已经看清了对方狰狞的面目。大难临头各自飞,事到如今谁又去顾谁呢。所以他也把心一横,第一次和他的顶头上司顶了起来:“这么说你是要舍车保帅把我朝火坑里推呀!”

“唉唉,你又把我的意思弄拧了。”二曹操不动声色地辩解:“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想想如果把我也牵进去,谁在上面给你使劲张罗呢?”

“使劲,使劲,你使了个蛋!”三克站了起来,由于愤怒脸也胀的通红:“告诉你姓曹的,你别在我面前卖上次那样的狗皮膏药,现在我不信你那一套了。”

二曹操掀开身上的毛毯下了地,趿上鞋,又踉踉跄跄地走到桌子跟前,坐在一个小凳子上说道:“我说三克你说话可要讲良心啦,要不是我把你弄来,一九五六年你病休五二九,工资是怎么长上的?一九五九年又升一级,是谁给你使的劲?现在你每月基本工资八十多块拿着,你就不想想和你同工龄的还是三级工。还有你家那三间瓦屋又是如何盖起来的,嗯?你说,你说呀!人啊,人得讲点良心。”

“哼,良心,良心值多少钱一斤?跟你说,我后悔透了,当初要不是你花言巧语,我哪会有今天。”三克猛地抽了一口气,一个久远的往事涌上心头……



那是一九五二年,三克还是石景山发电厂的汽轮机司机,谁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和二曹操相遇了。故人相逢四目相视,相互一愣,长话短说,免不了问探和寒喧。一提起近况来二曹操忙说道:“我现在正搞电厂筹建,还是一个小头头。上面号召老厂支援新厂,正好我推荐你到我那儿去,干不干?”

“搞基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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