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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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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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吉卡只穿着保护色的军便服,在打扫牛棚。一顶白色的皮帽子竞不可思议地呆在后脑勺上掉不下来。额角上披下来几缕汗湿的硬直的头发。米吉卡用肮脏的、带着牲日美味儿的手背把头发撩到脑后去。院子大门口积了一堆冻结的牲口粪,一只毛茸茸的山羊正在上面乱踏。一只比母羊还高的羊羔想要吃奶,母羊用脑袋直顶它,把它赶开。旁边有一只犄角盘成圈的黑毛阉羊在柱子上蹭痒痒。

在仓房那扇涂了一层黄泥的板门边,一只肮脏的、黄眉毛的公狗,缩在那里取暖。仓房外边房檐底下的墙上挂着鱼具;格里沙卡爷爷拄着拐杖站在那里,瞅着鱼具,——显然,他在想着即将来临的春天和修理鱼网的事情。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走到场院上来,用当家人的眼神估量着几垛干草,正想用耙子去搂那些被羊扯乱了的麦秸,但是这时候他听见了外人说话的声音。他把耙子扔到草堆上,往院子里走去。

米吉卡伸出一只脚,把一个相好的女人给他绣的漂亮的烟荷包夹在两个手指中间,正在卷烟。赫里斯托尼亚和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站在他旁边_赫里斯托尼亚从浅蓝色阿塔曼斯基团的制帽里掏着油污的卷烟纸。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靠在院子的篱笆小门上,敞开军大衣,在自己的步兵棉裤日袋里摸索着。他那刮得光光的、下巴上有个黑乎乎的深窝的脸上露出一种遗憾的神情:显然是忘记什么东西了。

“昨晚睡得好啊,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赫里斯托尼亚问候说。

“托福托福,老总们!”

“来一块儿抽抽烟吧。”

“耶稣保佑。我刚抽过。”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和哥萨克们握过手,摘下红顶的三耳皮帽,用手理了理竖起来的白头发,微微一笑_“阿塔曼斯基团的弟兄们,到舍下来有何贵干呀?”

赫里斯托尼亚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番,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先用唾沫浸了半天卷烟纸,用像牛似的大粗舌头来回舔了舔,等到把烟卷好以后,才粗声说道:“我们来找米特里,有点小事儿。”

格里沙卡爷爷从他们跟前走过去。两手捧着袋网的网圈。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和赫里斯托尼亚都摘下帽子向他问好。格里沙卡爷爷把袋网送到台阶旁边,又走了回来。

“武士们,你们干吗总在家里呆着呀?身子在老婆怀里暖和过来了吧?”他对哥萨克们说。

“那又怎么样?”赫里斯托尼亚问。

“赫里斯托什卡,你住口!你装什么傻呀?”

“真的,我真不知道!”赫里斯托尼亚起誓说。“天地良心,老太爷,我真不知道!”

“前两天,从沃罗涅什来了一个买卖人,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莫霍夫的朋友,也许是他的什么亲戚,——我不清楚。好,就这样,这个买卖人来了,就说,在切尔特科沃车站驻有外来的军队——就是那些布尔什维克。俄罗斯要对咱们开战啦,可是你们——却呆在家里,啊?……还有你,坏小子……你听见吗,米吉卡?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们在想什么呀?“

“我们什么也不想,”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笑着说。

“正是这样,倒霉就倒在这里,你们什么也不想!”格里沙卡爷爷发起火来。

“他们会像捉小鸟一样把你们捉住!庄稼佬会把你们制得服服帖帖。打你们的耳刮于……”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矜持地笑着;赫里斯托尼亚一只手摩挲着脸颊,好多天没有刮过的大胡子的硬毛沙沙直响;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抽着烟,看着米吉卡,米吉卡猫似的鼓出的眼睛里凝聚着光亮,无法断定——他那绿莹莹的眼睛究竟是在笑,还是在燃烧着未及发泄的仇恨。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和赫里斯托尼亚告别了米吉卡的家人,把他叫到木栅门边来。

“昨天你为什么不去开会?”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严肃地问道。“‘没有工夫。”

“难道上麦列霍夫家去就有工夫吗?”

米吉卡点了一下头,把皮帽子移到前额上,没有显出心中的恶意,说道:“没去——就是没有去。咱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全村从前线回来的人都到会啦。彼得罗。麦列霍夫没到。你知道……大家决定:村子派几名代表去卡缅斯克。一月十日要在那儿召开前线士兵代表大会。抽签的结果,是咱们三个人去:有我,有赫里斯坦,还有你。”

“我不去,”米吉卡断然声明说。

“为什么?”赫里斯托尼亚皱起眉头,抓住米吉卡的军便服的扣子问。“你想抛开本村的伙伴吗?这不合你的心意,是吗?”

“他是跟麦列霍夫。彼得卡走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拉了拉赫里斯托尼亚的大衣袖子,脸色立即变得苍白,说道,“喂,咱们走吧。看来,咱们在这儿没有什么事情好干啦……你不去,米特里,是吗?”

“不去……我已经说过‘不去’月p 就是不去。”

“再见吧!”赫里斯托尼亚扭过头去。

“祝你成功!”

米吉卡眼看着别处,把一只滚烫的手伸给他,然后就往家里走去。

“坏蛋!”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先小声说了一句,轻轻地颤动了一下鼻翅。

“坏蛋!”他望着离去的米吉卡的宽阔的脊背,又响亮地重说了一遍。

他们顺路通知了几个从前线回来的人,告诉他们,科尔舒诺夫不肯去,明天他们两个人去参加前线士兵代表大会。

一月八日黎明时分,赫里斯托尼亚和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便从村里出发了。

“马掌”雅科夫自愿送他们到镇上去。套在车辕里的两匹骏马迅速地驰出村庄,跑上了山坡。融雪天气把路上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很多。遇到完全没有雪的地方,爬犁的滑杠就陷进泥里,爬犁颠簸起来,两匹马伏下身,使劲拉着套。

哥萨克们都跟在爬犁的后面走。被凌晨的轻寒冻得满脸通红的“马掌”,靴子踏得清脆的薄冰咯吱咯吱直响。他满面红光,只有那道椭圆形的伤疤泛着尸青色。

赫里斯托尼亚走在路边上,踏着化成粒状的积雪汽喘吁吁地。困难地爬上山坡,因为一九一六年他在杜布诺城下曾中过德国人的毒气。

山岗上风大。更冷了。哥萨克都沉默不语。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用皮袄领子把脸裹住。远处的小树林越来越近了。大道穿过小树林,爬上丘岗起伏的山脊。树林里的风像小河的流水声一样哗哗响着。枝树像鹿角似的扎煞着的橡树树干上铁锈色鱼鳞般的树皮闪着透绿的金光。一只喜鹊在远处的什么地方喳喳叫。接着又斜扭着尾巴,从大道上空飞过。风吹得它斜着身于,闪着亮锃锃的羽毛,疾飞而去。

从村子里出来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马掌”,转身朝着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一字一板地(大概他的脑子里早就想好这几句话了)说:“你们在代表大会上,一定要努力争取不打仗就解决问题。谁也不愿再打仗了。”

“当然啦,”赫里斯托尼亚羡慕地看着自由飞翔的喜鹊同意说,脑于里拿无忧无虑的。幸福的鸟类生活跟人的生活比较着。

一月十日傍晚,他们来到卡缅斯克。一群一群的哥萨克沿着这个大集镇的街道往镇中心走去、镇上显得很热闹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和赫里斯托尼亚找到了麦列霍夫。葛利高里的住处,得知他没有在家。女主人,一个白眉毛的胖女人说,她的房客参加代表大会去了。

“这个会,就是说这个代表大会在哪儿开呀?”赫里斯托尼亚问道。

“大概是在区公所里或者是在邮政局里,”女主人冷淡地在赫里斯托尼亚鼻于尖前关着门,回答说。

代表大会正在紧张进行。一间有很多窗户的大屋于勉强容纳下这些代表。许多哥萨克都聚集在楼梯上、过道里和隔壁的房间里。

“跟着我走,”赫里斯托尼亚用胳膊肘于挤着,哼哼道。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从他身后留下的狭窄的缝隙里挤了进去。就在会场的人口处,一个哥萨克拦住了赫里斯托尼亚,——听说话的回音,是顿河下游的人。

“你慢点儿挤行不行!苯蛋!”他刻薄地说。

“让我们进去呀!”

“站在这儿也可以啦!你看——哪里还有地方!”

“让开点儿,小蚊子,要不然——我一个小指头,就能把你捻死!绝不含糊!”

赫里斯托尼亚威胁说,把一个身材矮小的哥萨克不费吹灰之力举起来,往旁边一放,向前跨了一步。

“真是只大狗熊!”

“阿塔曼斯基团的战士真棒!”

“可以顶一辆上等的大车!他可以背上一门四英寸口径的大炮!”

“你看他把那小家伙一举的劲儿!”

像一群羊似的挤成堆的哥萨克们都笑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恭敬地打量着比大伙都高出一头的赫里斯托尼亚。

他们在后墙边找到了葛利高里。他正蹲在那里抽烟,和一个哥萨克——第三十五团的代表——谈话。他一看见同村的人,他那下垂的铁青色小胡子就笑得颤动起来。

“啊哈——哪一阵风把你们刮来啦?好啊,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您好啊,赫里斯坦大叔!”

“好好,不过比母牛也好不了多少,”赫里斯托尼亚玩笑说,把葛利高里的整个手握在自己足有半俄尺长的手巴掌里。

“我们家的人都怎么样啊!”

“上帝保佑,都很好。他们给你带好来啦。你父亲要你一定回去看看。”

“彼得罗怎样!”

“彼得罗吗?……”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很尴尬地笑了笑说,“彼得罗和我们哥儿们是不来往的。”

“我知道。好,娜塔莉亚怎么样?孩子们好吗?见过他们吗?”

“都很壮实,他们问候你。就是你爹有点儿恼恨……”

赫里斯托尼亚仰着脑袋,打量坐在桌子周围的主席团。他就是站在后头,也比大家看得都清楚。葛利高里利用会议短短的休息时间,继续询问村里的事情。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在讲述着村里的情况和村里的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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