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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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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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彼得罗走后,达丽亚大变了:丈夫不在身边的影响明显地表现出来。她的眼睛、举止和步态都流露出烦愁的神情。每逢星期日,她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很晚很晚才从游戏场回来,时常恨恨地翻着发黑的眼珠儿对娜塔莉亚诉苦:“简直是糟糕透啦,真的!……把顶用的哥萨克都征走啦,村子里剩下的全是些孩子和老头子。”

“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怎么不相干?”达丽亚奇怪地反驳道。“‘游戏场上再也没有人可以调情啦。

顶好能让我一个人到磨坊去,要不然就很难甩开公公……“

她下流地问娜塔莉亚:“亲爱的,你没有哥萨克怎么能忍耐这样久呀?”

“别说啦。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娜塔莉亚脸涨得通红。

“你就不想?”

“那你当然是很想喽?”

“我想,小奶奶,”达丽亚哈哈笑着说,满脸鲜红,弯成弧形的眉毛哆嗦着。

“有什么可害臊的呢……说老实话,现在我能有个什么老头子玩玩也好啊!你想想看,彼得罗已经走了两个月啦。”

“达丽亚,你要找倒霉……”

“算了吧,你这个可敬的小老太太!我看透了你们这些不言不语的家伙啦。大概,你是不会承认的。”

“我也没有什么可承认的。”

达丽亚嘲讽地斜了娜塔莉亚一眼,用细小的凶狠的牙齿咬着嘴唇,讲道:“前两天在游戏场上,村长的儿子季莫什卡。马内茨科夫坐到我身边来。坐在那里浑身冒汗。我看得出,他是害怕动手……后来,偷偷把手伸到我腋下,手却直在哆嗦。

我耐着性子,没有吭声,可是心里却火冒三丈;你哪怕是个小伙子也好啊,这么个……黄口小儿顶多有十六岁。你瞧,是些什么货色……我坐在那里,不理他,他哪,伸着爪子,摸啊,摸啊,然后悄悄对我说:“走吧,到我家仓库去!……‘唉,我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

达丽亚高兴地哈哈笑起来,笑得眉毛直颤动,眯缝着的眼睛闪着光芒。

“我把他臭骂了一通,我跳起身来,说道:”嘿,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竟敢对老娘说这样的昏话?你有几天才不夜夜尿床啦,啊?‘我就这么教训了他一顿!“

她和娜塔莉亚之间的关系是很单纯和睦的。达丽亚最初对弟媳妇的那种敌意早已消失,这两个性格各异、毫无共同之处的娘儿们彼此相处得很好。

娜塔莉亚穿好衣服,从内室走出来。

达丽亚在门洞里追上了她。

“今天夜里你能给我开开门吗?”

“我晚上大概要住在娘家。”

达丽亚用小梳子搔着鼻梁,考虑着,摇了摇脑袋:“好,你走吧。我本来不愿意为这事去求杜妮亚什卡,看来非得求她不可啦。”

娜塔莉亚告诉伊莉妮奇娜说要回娘家去,就走到街上去。散了集的大板车都纷纷离开了广场,从教堂里走出许多人来。娜塔莉亚走过两条胡同,便向左转去。她匆匆地爬上山岗。在岗顶上回头看了看:洒满阳光的村庄躺在山脚下,粉刷过的小房于泛着白光,磨坊的斜屋顶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显得特别耀眼。

第三卷 第十九章

战争也从亚戈德诺耶逼走了许多人。韦尼阿明和吉洪也走了,他们走后庄园显得更荒凉、寂静和无聊了。阿克西妮亚代替了韦尼阿明,去服侍老将军;肥胖的永远瘦不下来的卢克里娅又承担了为临时雇工做饭和饲养家禽的工作。萨什卡爷爷兼任了马夫和看护花园的职务,只有车夫是新来的——一个老成持重的上了年纪的哥萨克尼基季奇。

这一年地主减少了种植面积,提供了二十匹补充军马;只留下了一匹走马和三匹庄园上离不开的顿河马。地主用打猎来消磨时间,带着尼基季奇去打野雁,有时候也带着猎狗去打猎,闹得四乡不安。

阿克西妮亚偶尔收到葛利高里的短信,说他现在还活着,而且很健康,正刻苦服役。他是变得坚强了呢,还是不愿意在信上表示自己的弱点呢,反正他一回也没有抱怨生活的艰难和寂寞。写信的语气总是冷冰冰的,好像是迫不得已才写的。只是最近的一封信里,不小心写出了这样的句子:“……一直在火线上,我似乎有些厌倦战争了,褡裢里总是背着死神。”每一封信上他都提到他的女儿,要求告诉他一点关于她的事情:“……告诉我,我的塔纽莎长得多高啦,长成什么样子啦?不久前我梦见她长得很大啦,穿着红衣裳。”

阿克西妮亚表面上坚强地忍受着别离的痛苦。她把对葛利高里的全部爱情都倾注到女儿身上,特别是当她确信这个孩子的确是葛利高里的以后。这条小生命提出了越来越多的驳不倒的证据:小姑娘的深红色的头发脱掉了,生出了黑色卷曲的新头发;眼睛的颜色也变了,显得黑了,眼眶也变得长了。长得越来越像父亲,就连笑容也是野性的、麦列霍夫家的,葛利高里的。阿克西妮亚现在可以毫无疑问地从孩子身上看出谁是她的父亲了,因此她就更加爱这个孩子,——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每当走近摇篮的时候,在小姑娘惺忪的小脸上,一发现某种与司捷潘脸上可憎的线条稍微相似的影子和极其细微的相同之处,就禁不住要踉跄后退。

日于悠悠忽忽地过去,每过一天,阿克西妮亚心上的痛苦就更多一层。对心爱的人生命的担忧,像钢钻一样钻着她的心,这种痛苦白天既饶不过她,夜里也要光临,而且一到夜间,那种郁积在心里、一直被意志压抑着的愁思就冲破了堤防:整夜整夜的,阿克西妮亚怕吵醒孩子,只能含泪无声地喊叫、哭泣,她咬着自己的胳膊,以免喊出声来,想用肉体的疼痛压下精神的痛苦。她把热泪洒满孩子的襁褓,天真幼稚地想着:“既然是葛利什卡的孩子,那么葛利什卡心里就一定会感觉到我是多么想念他呀。”

熬过这样的不眠之夜,早晨爬起来简直像个被打得半死的人一样:浑身酸痛,太阳|穴里就像有些小银锤于在拼命不断地敲打,当年曾像孩子一样丰满的嘴唇上浮出一丝成|人的哀愁。夜夜相思,使阿克西妮亚红颜暗老……

星期日,她刚把早饭端给老地主,从屋里来到了台阶上,就看见一个女人正朝大门口走来。白头巾下闪烁着两只非常熟悉的眼睛……女人摁了摁门闩鼻,便走进院子来了。阿克西妮亚一认出是娜塔莉亚,脸立刻就变得煞白,慢慢地向她迎过去。

她们正好在院于当中相遇了。娜塔莉亚的靴子上厚厚地落了一层路上的尘土。她颓丧地垂着两只粗糙的大手站住,急促地喘着气,竭力想把那伤残的歪脖子伸直,但是怎么也不行;因此显得她好像是在向旁边的什么地方看似的。

“我是来看你的,阿克西妮亚……”她用干涩的舌头舔着被风吹裂的嘴唇,说道。

阿克西妮亚迅速地回头向上房的窗户看了一眼,默默地朝自己住的下房走去。

娜塔莉亚跟在后面。阿克西妮亚衣服的声音她听来非常刺耳。

“大概是因为走热啦,所以耳朵里疼,”从混乱的头脑里钻出了这样的想法。

阿克西妮亚等娜塔莉亚走进屋子以后,就关上门。她站在屋子当中,两手插到白围裙底下。她主宰了这场游戏。

“你来干什么呀?”她曲意奉承地。几乎像耳语似地问道。

“我想喝点水……”娜塔莉亚要求,用痛苦、呆滞的目光把屋子扫了一眼。

阿克西妮亚在等待,娜塔莉亚艰难地提高声调,开口说话了。

“你抢走了我的男人……把葛利高里还给我吧!你……毁了我的一生……你看,我成什么样子啦……”

“把男人还你?”阿克西妮亚咬着牙齿说道,说出的话,就像落在石头上的雨点,缓慢地。一滴一滴的。“把男人还给你?你是朝谁要人哪?你是干什么来啦?

……你的要求提得太晚啦!……太晚啦!“

阿克西妮亚全身晃了一下,走到娜塔莉亚跟前,恶毒地笑了起来。

阿克西妮亚仔细打量着自己敌人的脸,忍不住想挖苦她一番。现在她——被遗弃的结发妻子——被痛苦折磨着,低声下气地站在自己面前;这就是那个女人,由于她的恩典,曾使阿克西妮亚哭于了眼泪,使她和葛利高里分离,使她心受重创;而当她,阿克西妮亚,在忍受致命的相思病的折磨时,这个女人却在爱抚着葛利高里,而巨大概还嘲笑过她——失败的、被遗弃的情人。

“所以你来求我抛弃他?”阿克西妮亚气喘吁吁地说。“唉,你这个阴险毒辣的女人!……是你先从我手里抢走了葛利什卡!是你,不是我……你既然知道他曾跟我同居过,为什么还嫁给他?我只是收回了自己失去的人,他原本就是我的。我有跟他生的孩子,可是你……”

她极端憎恨地看着娜塔莉亚。胡乱地挥动着双手,说出的话就像烧透了的、火花飞溅的熔渣:“是我的葛利什卡——我谁也不给!……是我的!我的!你听见吗?

是我的!……你滚吧,没有心肝儿的东西!你不是他的妻子。你想把孩子的父亲抢走吗?啊——哈!为什么你早不来?啊,为什么早不来?“

娜塔莉亚斜着身子走到长板凳边,坐了下来,把脑袋垂到手上,用手巴掌捂着脸。

“你遗弃了自己的男人……请你不要这样大喊大叫……”

“除了葛利什卡,我再也没有别的男人啦。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人啦!

阿克西妮亚看着娜塔莉亚那从头巾里落在手上的一缕笔直的黑头发,觉得有一股发泄不出去的怒火在心中燃烧。

“他会要你吗?你自己瞧瞧,你的脖子都歪啦!你以为他会看中你哪?你好的时候,他都把你抛弃了,还会看上个残废人吗?你再也见不到葛利什卡啦!这就是我要说的话!滚吧!”

阿克西妮亚发疯似的保护着自己的地位,现在是为了报复过去的一切在进攻。

她看到娜塔莉亚虽然脖子略微有点歪,但是仍然跟从前一样漂亮,——她的两颊和嘴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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