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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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谈-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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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简直想象不出他那条舌头有多么灵巧。他既没有得到一点贴补,也没奉到打发他走的命令,就逗留在维洛那,指望日后总还可以得到些补偿的机会。谁知坎大爷却自有他的想头。认为不管拿什么东西赏给贝加密诺,还不如扔进火里好一些。所以既不当面和他说明,也不托人转告,就这样一句话都没有给他。

一连几天过去,贝加密诺始终不见有人来找他、请教他,而他带着仆人和马匹寄宿在客栈里、每天的开销却又少不了,因此十分焦虑。不过他还存着希望,留在那儿不走。他的衣箱里藏着三件华贵的衣裳,那是贵族老爷们送给他、让他在他们的宴会上可以穿着得漂亮些。店主来向他催讨房金,他就拿出一件袍子来抵账。他又住了一些日子,又只得拿出第二件袍子来抵账。最后,他只有靠第三件袍子过日子了,这时候他打定主意,能住多久就住多久,把希望寄托于万一,等到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再动身不迟。

他就这么靠着第三件衣裳过日子。有一天,他面有忧色,碰到了坎大爷。这位老爷正在用饭,看到了他,也并不是要他讲些什么开心的话给自己听听,而是存心要取笑他,说道:

“贝加密诺,你这样垂头丧气,是有什么心事吗?告诉我们是怎么一回事吧。”

听到这话,贝加密诺好象早已胸有成竹似的,就不加思索地讲了下面的一个故事,诉说自己的境况:

“大爷,你一定知道泼里马索是一位精通拉丁文的学者,写起诗来,又快又好,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及得到他。他的才名因此传了开来,尽管有许多人不曾见到他本人,却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的名声的。

“有一次他逗留在巴黎。他很穷——他的一生总是很穷的,因为你有了学问,也得不到有钱人的看重。他常听得人家谈到克伦尼修道院院长,据说在侍奉上帝的教会里,除了教皇以外,就要算他的年收入最厚了。人家还说他的气派十分宏大,总是门庭大开,在用饭的时候有谁来向他求食,他总是供应酒饭。泼里马索本是欢喜跟富而好礼的人相交,听得这么说,就决定去见见这位院长,看他是怎样的宽洪大量。他就打听院长的住宅离巴黎多远,人家告诉他院长现在正住在离巴黎二十来里远的一座住宅里。泼里马索心想,如果他一清早就动身,那么是可以赶得上吃饭的时侯的。

“他向人问了路,可是却不见有谁朝着这个方向赶路,他唯恐走错了路,来到一个什么地方,连食物都找不到,所以就准备了三只面包。以防万一,好在清水是到处都有的,只要你不嫌它淡而无味。他把面包藏在怀里,就出发了,一路赶去,十分带劲,总算不到午饭时分就来到了院长家里。

“他走了进去,不免东张西望,但见许多食桌已经放在那儿,厨房里和别的地方都在忙着准备午饭,所以暗自想道:‘这位院长真是名不虚传,慷慨得很!’

“他这样待了一会儿,心里自有许多感想,吃饭的时候已经到了,宅里的总管就吩咐盛水上来,让众人洗手;洗过手之后,大家就在食桌前坐了下来。泼里马索的座位恰巧靠近房门口,院长就要从这门里出来,到餐厅用饭。

“大宅里有个规矩。不等院长在食桌前坐下来就不开饭,不论面包和酒、吃的喝的都不端上来。所以一切都已准备好之后,总管就去请院长出来用饭。门已经替院长打开了,他就要出来了,可是也是碰巧,他出来的时候,往外一望,就看到了泼里马索;院长不认识他,只觉得那人穿着得好不褴褛;忽然之间,竟起了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吝啬的念头来,跟自己说道:‘瞧,我倒款待起这种人来了!’于是他转过身来,叫人把门关上,问左右的人,那个坐在门口食桌上的穷鬼是谁,可是大家都回说不认识这个人。

“泼里马索赶了半天的路,肚子早饿了,他又是向来不戒斋的,所以等了一会儿,看院长还不出来,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面包来吃了。那院长呢,在内室等了一会儿,叫人去看看泼里马索走了没有。那侍从回来报告道:

“‘没有走,老爷,他正在吃面包呢——大概他自己带来了一些面包。’

“院长就说:‘好吧,只要他自己有东西带来,让他吃吧,可是今天他别想吃我的东西。’

“院长不想把泼里马索赶跑,却希望他自动离开,谁知他吃完了一个面包,看看院长还不出来,就接着又吃第二个面包了,前去察看泼里马索动静的人把这回事也报告了院长。

“后来,泼里马索吃完第二个面包。还是不见院长出来,他就又吃第三个面包了。这回事也报告了院长;他就想道:

“‘唉,今天我怎么会有这种怪念头的?何苦这样鄙吝、这样看不起人呢?这是对谁呢?这许多年来,只要有人来向我求食,我不问他是有身分还是没身分,有钱还是没钱,是个商人还是个骗子,总是一切同仁、招待他们的。我亲眼看见过形形色色的流氓在我的食桌上狼吞虎咽,可是从没起过象今天对那个人所起的念头啊。能叫我生吝啬的念头的人,决不是个寻常的人,我把这个人当做流氓,其实一定是个大人物,因此我才会不肯款待他。’

“于是他就询问这人是谁,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泼里马索(此人的名声院长早就听得),而且是因为久仰院长好客,特地亲自来看看院长的气度到底怎样宏伟。这一下可真叫院长发窘,就连忙向他谢罪,尽力款待他;宴罢之后,还送了一套华服给他,表示敬意,又送了他一笔钱和一匹马,跟他说他要回去或是留在这里住几天,都听他自便。泼里马索大为高兴。再三再四向院长道谢了之后、就回巴黎去了——来的时候是步行来的,现在他可骑着马儿回去了。”

坎大爷原是个明白人,不用多说,一下子就听懂了贝加密诺话里的意思,因此笑着说道:

“贝加密诺,你真善于说话,借了一个故事就把你所受的委屈、你的才艺、我的鄙吝、以及你对我所怀的希望都表明了。说真的,我向来不是个吝啬的人,但是这一回对待你,却刻薄起来了,不过我是准备拿你所给我的棍子、把我心里头的这个小气鬼赶跑的。”

坎大爷果然替贝加密诺付清了房金,拿他自己的一套华服送给贝加密诺穿,还送了他金钱和马儿,而且听他高兴,愿意留下来还是愿意回去。



  故事第八

行吟诗人波西厄尔用一句锋利的话,讥刺了一个守财奴的性格,促使他悔悟过来。

坐在菲洛特拉托下手的是劳丽达,她听到大家都赞美了贝加密诺的机智之后,知道接下来就该她讲一个故事了,就不等吩咐,带着愉快的声气,这样开始道:

亲爱的朋友,方才的故事叫我想起了一个聪明的行吟诗人,他同样地讥刺了一个贪婪的大财主,收到一定的效果。虽说这故事的题旨跟方才的一个有些近似,不过好在结局美满,同样会使你们听了高兴的。

从前热那亚地方住着一位绅士,叫做厄密诺·德·葛列马第,当时盛传他所拥有的金银田地压倒了意大利最富的富豪。可是,正如他的钱比哪一个意大利人都多,他那贪婪和吝啬的性格,天底下也是没有第二个守财奴能比得上。不仅是视钱如命,谁也别想沾他的光,他就是对自己也十分刻薄。热那亚人很讲究衣着,他却舍不得花钱,连一身象样的衣服都没有;在饮食方面他也同样刻苦。所以无怪后来他竞丧失了姓氏,没有人称他“葛列马第”大爷,只叫他“守财奴厄密诺”了。

他一方面一毛不拔,另方面又拚命积聚财富,这时候热那亚来了一个谈吐不俗、出身很好的行吟诗人,名叫葛利摩·波西厄尔。说到现下一般行吟诗人,尽管他们专干卑鄙肮脏的勾当,却死活要装作绅士、贵族,其实跟宫廷里的行吟诗人比起来,他们只配称做驴子;他却绝不是这样。在从前,贵族与贵族有冲突的时候,行吟诗人总是把调解纷争、消弭战祸看作自己的责任;他们撮合婚姻,巩固联盟,促进友谊,慰劝烦恼的人,用又机智又伶俐的话来误乐朝廷,而对于犯了错误、刚愎自用的人,则象严父般正色斥责。——这些事情虽然报酬微薄,他们也乐于去做。可是如今这班人专爱搬弄是非,散布怨隙,尽谈些伤风败俗的话;更糟的是,他们毫无顾忌地在这个人面前说那个人无耻,在那个面前又说这个人可恶等等;他们用不正当的手段引诱良家子弟去干那荒唐堕落的勾当。可是那谈话最卑鄙、行为最龌龊的人、却最受浅薄无聊的贵族们的欢迎和尊敬,得到最优厚的报酬。这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奇耻大辱,也正好表明道德沦亡、我们不幸的人正辗转在罪恶的泥淖中。

现在还是让我们回过头来说故事吧——正义的愤慨己经使我的话说得有些离题了。我说,葛利摩在热那亚很受当地绅士们的欢迎和尊敬,他逗留了几天之后,听得不少关于厄密诺的贪婪和吝啬的故事,便决定要去见一见他。

厄密诺也听得了葛利摩的声誉,虽然他贪婪成性,毕竟还有一些教养,还懂得些礼貌,所以和颜悦色地接待了他,跟他有说有笑,谈了很多的话。他又领着他和几个当地的陪客,去参观一幢新造的华丽的公馆。他引他们把房屋各部分一一看过之后,就说道:

“葛利摩先生,你是见多识广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一样人们从未见过的事物,我好把它画在客厅里。”葛利摩听得他这可笑的请求,便答道:“先生,我怕我也一时说不上来有什么事物是人们从未见过的,除非是人们打喷嚏之类。但要是你高兴,我可以说出一种东西,我相信你还没见识过。”

厄密诺万想不到会自讨没趣,随口说道:“这是什么东西呀,请快告诉我吧。”葛利摩马上回答道:“把‘慷慨’画在府上吧。”

厄密诺一听得这话,惭愧得了不得,连向来的习性都因而改变过来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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