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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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卡夫卡-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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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让我难以释怀。”

“中田我不懂性欲。”中田说,“一如中田我没有记忆,性欲那东西也没有。因此,不知道正确的性欲和不正确的性欲有何区别。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么就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正确也罢不正确也罢,大凡发生的事都要老老实实接受。因此也才有现在的中田我。这是中田我的立场。”

“中田君,”

“啊,您要说什么呢?”

“有件事想求您。”

佐伯拿起脚下的皮包,从中取出一把小钥匙,打开写字台的抽屉,从抽屉里拿出几本厚厚的文件夹放在台面。

她说:“我回到这座城市以来一直在桌前写这份原稿,记下我走过的人生道路。我出生于离这里很近的地方,深深爱着在这座房子里生活的一个男孩儿,爱得无以复加。他也同样爱着我。我们活在一个完美无缺的圆圈中,一切在圈内自成一体。当然不可能长此以往。我们长大成|人,时代即将变迁,圆圈到处破损,外面的东西闯进乐园内侧,内侧的东西想跑去外面。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当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未能那样认为。为了阻止那样的闯入和外出,我打开了入口的石头。而那是如何做到的,现在已记不确切了。总之我下定了决心:为了不失去他,为了不让外面的东西破坏我们两人的天地,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把石头打开。至于那意味着什么,当时的我是无法理解的。不用说,我遭受了报应。”

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拿起自来水笔,合上眼睛。

第42章 属于佐伯自己的空白(下)

“对我来说,人生在二十岁时就已经终止了。后面的人生不过是绵延不断的后日谈而已,好比哪里也通不出去的弯弯曲曲若明若暗的长廊。然而我必须延续那样的人生。无非日复一日接受空虚的每一天又把它原封不动地送出去。在那样的日子里,我做过许多错事。有时候

我把自己封闭在内心,就像活在深深的井底。我诅咒外面的一切,憎恶一切。有时也去外面苟且偷欢。我不加区别地接受一切,麻木不仁地穿行于世界。也曾和不少男人睡过;有时甚至结了婚。可是,一切都毫无意义,一切都稍纵即逝,什么也没留下;留下的唯有我所贬损的事物的几处伤痕。“

她把手放在摞起来的三本文件夹上。

“我把那些事情详详细细写了下来;是为清理我自身写的。我想彻头彻尾地重新确认自己是什么、度过的是怎样的人生。当然我不能责怪除我以外的任何人,但那是切肤般难以忍受的作业。好在作业总算结束了,我写完了一切。这样的东西对我已不再有用,也不希望别人看到。如果被别人看到,说不定又要损毁什么。所以,想求人在哪里把它彻底烧掉,痕迹也别留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这件事拜托给您。除了您中田君我别无可托之人。冒昧相求,您能答应吗?”

“明白了。”中田有力地点了几下头,“既然您有那个愿望,中田我保证烧得一干二净,请您放心。”

“谢谢。”

“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吧?”中田问。

“是的,正是那样,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而写完的东西、写后出现的形式却无任何意义。”

“中田我读写都不会,所以什么都记录不下来。”中田说,“中田我跟猫一个样。”

“中田君,”

“什么呢?”

“感觉上似乎很早以前就和您相识了,”佐伯说,“您没在那幅画里边吗,作为海边背景中的人?挽起白色裤腿,脚踩进海水……”

中田从椅子上静静立起,走到佐伯的写字台前,把自己硬实的晒黑的手重叠在佐伯那置于文件上的手上;并以侧耳静听什么的姿势把那里的温煦转移到自己的手心。

“佐伯女士,”

“嗯?”

“中田我多少明白些了。”

“明白什么了?”

“明白回忆是怎样一种东西了。我可以通过您的手感觉出来。”

佐伯微微一笑:“那就好。”

中田把自己的手久久重叠在她手上。不久佐伯闭目合眼,静静地沉浸让身体到回忆中。那里面已不再有痛楚,有人把痛楚彻底吮吸一空。圆圈重新圆满无缺。她打开远方房间的门,看见墙壁上有两个和音像壁虎一样安睡着,遂用指尖轻碰那两只壁虎。指尖可以感觉出它们恬适的睡眠。微风徐来,古旧的窗帘不时随之摇曵,摇得意味深长,宛如某种比喻。她身穿裙摆很长的蓝色衣裳;那是她很早以前在哪里穿过的长裙。移步时裙摆微微有声。窗外有沙滩;可以听见涛声;也能听见人语。风中挟带着海潮的气息。季节是夏天。季节永远是夏天。空中飘浮着几方轮廓清晰的小小的白云。

中田抱着三本原稿文件夹走下楼梯。大岛正坐在借阅台里同阅览者说话;看见中田从楼梯下来,微微漾出了笑意。中田礼貌地点了下头。大岛继续说话。星野在阅览室专心看书。

星野把书放在桌上,抬眼看着中田:“噢,时间够长的了,这回事情完了?”

“完了,中田我在这里的事已经结束。如果您可以的话,我想差不多该回去了。”

“啊,我可以了。书差不多看完了。贝多芬已经死了,正在举行葬礼。盛大的葬礼,两万五千名维也纳市民加入送葬队伍,学校停课。”

“星野君,”

“什么?”

“往下还有一个——只一个了——请求。”

“说好了。”

“想找个地方把这个烧掉。”

星野看着中田抱的文件夹:“唔,量可相当不少啊!这么大的量,不好在附近一点儿一点儿烧,得找个宽阔的河滩什么的。”

“星野君,”

“嗯?”

“那么就去河滩吧。”

“多问一遍也许犯傻——那东西莫非非常重要?不能‘通’一声随便扔去什么地方?”

“不能啊,星野君。东西非常重要。必须烧掉,必须化成烟升上天空,必须有始有终。”

星野站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明白了,咱两人这就去找河滩。哪里有倒是不知道,不过耐心去找,一两片河滩四国想必也会有的。”

忙了一下午,很少这么忙。来了很多阅览者,有几人问得很有专业性。大岛忙着回答和查找要求阅览的资料。有几项必须用电脑检索;平时可以请佐伯帮忙,但今天看样子不行。这个那个事情使得他几次离开座位,连中田回去都没察觉。忙完一阵子环视四周;发现两人已不在阅览室,大岛便上楼梯去佐伯的办公室。门罕见地关着;他短促地敲了两下;等候片刻;但无回音。又敲了一次。“佐伯,”他从门外招呼道,“不要紧吗?”

仍无回音。

大岛轻轻转动球形拉手,没有上锁。他把门打开一条缝往里窥看;见佐伯伏在写字台上,头发垂在前面挡住了脸。大岛略一踌躇。也可能仅仅是累了打盹;可他从未见过佐伯午睡;她不是工作中打盹那一类型的人。大岛进房间走到桌前,弯腰在耳边呼唤佐伯的名字。没有反应。他用手碰了碰佐伯的肩,拉起她的手腕把手指按在上面。没有脉搏。肌肤虽然还有余温,但已十分微弱,似有若无。

他撩起佐伯的头发看她的面庞。两眼微微睁开着;她不是在睡觉,而是死了;但脸上的表情十分安详,俨然做梦之人。嘴角仍淡淡地留着笑意。大岛心想,此人即使在死时也不失端庄。他放下头发,拿起写字台上的电话。

大岛早已知晓这一天即将来临;但如此和实际成为死者的佐伯单独留在寂静的房间,他还是不知所措。他心中异常干渴。我是需要这个人的,大概需要这个人的存在来填埋自己身上的空白;他想。然而自己未能填埋这个人怀有的空白;佐伯的空白直到最后的最后都仅仅属于她一个人。

有谁在楼下喊他的名字,好像有那样的声音传来。房门大敞四开,楼下人们匆匆往来的声响也传来了。电话铃也响了。可是大岛对一切都充耳不闻;只管坐在椅子上看着佐伯。想叫我的名字,尽管叫好了,想打电话,尽管打好了。不久,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似乎越来越近。人们很快就要赶来把她拉去哪里,永远地。他抬起左腕看表:4时35分。星期二午后的四点三十五分。必须记住这个时刻,他想,必须永远记住这个日子。

“田村卡夫卡君,”他面对身旁的墙壁喃喃自语,“我必须把此事告诉你;当然我是说如果你还不知道的话。”

第43章 两个等我的哨兵(上)

扔完东西,身体轻了,我继续朝森林中前进。心思只集中在前进上。已经没必要往树干上留记号,没必要记住回程路线。我甚至不再理会四周景物。反正千篇一律;重重叠叠地耸立着的树木、密密匝匝的羊齿、下垂的常青藤、疙疙瘩瘩的树根、腐烂的落叶堆、虫子留下的干巴巴的空壳、又粘又硬的蜘蛛网,以及无数的树枝——这里的确是树枝世界。张牙舞爪的枝、互争空间的枝、巧妙藏身的枝、弯弯曲曲的枝、冥思苦索的枝、奄奄一息的枝,如此光景无休无止地重复着。只是,每重复一遍,所有一切就增加一点深度。

我闭着嘴追寻地上的路或类似路的空间。路一直是上坡,但现在坡已不那么陡了,不至于让人气喘吁吁。路有时险些被葳蕤的羊齿和带刺的灌木丛淹没,但摸索着前行,还是可以找出模模糊糊的路来。我已不再对森林感到恐惧;森林自有其规律或大致的模式;一旦打消恐惧感,规律或模式就渐渐显现出来;我将其重复性熟记在心,使之变为自身的一部分。

我已一无所有。刚才还小心拿在手里的黄|色喷漆也罢;刚磨好的柴刀也罢;都已没了踪影。尼龙袋没背,水筒和食品没带,指南针没要。统统扔了,走一段扔一件。我想通过扔这一肉眼看得见的形式告诉森林或告诉自身;自己已变得无所畏惧,因而宁愿赤手空拳。我作为抛弃硬壳的血肉之身独自朝迷宫中央挺进,准备投身于那片空白。

耳内一直鸣响的音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剩下来的唯有隐隐约约的White n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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