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言》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巫言- 第1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还在输钱。”

输家全拿吗?那是葛林,他的赌城缘遇。

那时,他游荡于蔚蓝海岸,偶得一名老汉卖给他赌方,若按赌方去赌,可赢得全部钱。惟一是,老汉告诉他,此赌方必须先输,一直输,输到你信心动摇,意志溃决,输到没得输了输到底了才开始赢,一赢,全部赢。我根本怀疑那老汉是高僧,是一则公案向世人偈示曰:“输家全拿。”

于是那一阵子日日进城的葛林,不,妹妹,面对她那摊在咖啡桌上的空白本子呆坐,一字未写,回家。次日再进城去坐。坐到尾椎酸痛,无意识的咬牙切齿引起三叉神经紧绷而致耳鸣,坐到白纸发黄卷起了毛边,回家。空白依然空白,空白得像在煤矿堆里寻找黑猫,找一只本来就没有在那里的猫。到底了,还是去坐。终于这一天,妹妹拎提袋回来,对屋里人说:“开始赢钱了。”

妹妹是可以托她买传真纸的。前世纪末尚不能在路口OK便利商店缴水电和电话费的时候,妹妹是最常进城顺便缴费的人。捷运动线上,她也负责拐进Sogo凭DM卡换取赠品,或地下超市买些生鲜,带回一盒蛤仔煮汤令疑似乙肝带原者小六生喝掉。不过传真纸用完的这一阵子,妹妹并未在输钱赢钱的状况中,她跟屋里人一样,不出路口,不进城。总之,没法子了,没人买传真纸。

公司人,这要分别出旧公司,新公司。旧公司人一向知道我的慢船慢时间,传输系统到传真机止,既缺留言装置亦无自动切换,需电话告知请开机后再拨传真。我们默契良好,运作无间。是以某日,某E人类竟催我校对完的话就派快递来取磁片,各方面来说,都惹毛了我。我恶意诧笑起来:“对不起我不用电脑。”

对方小朋友哑着。我很高兴吓到了他。

新经济,不,新公司,走得顺风到了我这里很倒楣的就凸槌。它把巴黎E来的邮件要传真给我,我说真是对不起传真纸没有了。公司派快递送来,一张纸而已。它不是密函,不是情书,不是要封蜡姓氏的缩写图案或家徽以遣人专程送至亲启,它不过一纸普通商务信,只因我暂缺传真纸或不用电脑,就必须行使了这种古典的专人亲送传输法,其名实之不符,其动员资源之奢侈,令我不舒坦极了。

隔日,又有电子信要快递,我还来不及建议请以限时邮寄很快也可收到的。仍是一张纸。若说纸的内容有何急迫性,我评估了,今天,明天,后天,毫无差别。可过两日又仍有急件要传,永远是急件?每件都是急件?骗阿财吧。我语气不善地要求,请勿用快递,用寄。不听我言,不但快递来所谓急件两张纸,且附上一筒日制富士龙,而非台产永丰余的,它叫做,Fujilong感热记录纸。

装上不久,合该是自投罗网,我密集收到一个组织不断传来的通讯。此组织是,自作主张把我列入为他们的精英分子,干吗呢?除了缴交年费外,要捐款,要募款。这是由于几年前我偶尔获得一笔巨额奖金,大学校友会立刻跟我联系上,适逢校庆,将在活动中心颁发杰出校友奖,恭喜我是此届四位得主之一。这便好比人生过了一半忽然跑出个激动人自称是幼年失散的兄弟与你相认,认是不认?我是不认的。不能认。我效法菩萨低眉,垂下眼帘不看见。

这类困境,好难回绝的困境,我意思是,强者你当然可以回绝,弱者你如何回?或是你可以不理人家的坏心,但善意呢?这时候,我真谢谢还有写信邮寄一项法宝可以使。

我可以写信回绝。我会先抛开自己而跟对方站在同盟阵线,陈述出九十九条我应该接受的理由,包括对方都想不到而我可以替他想出来的理由。但是,那惟一的但是,极其卑微的但是,那最后剩下一条还未被陈述的理由,是否可以保留给我,容我表白一下我不能接受的立场。那朦胧如昧几至成立不了的可疑立场,那一比九十九的悬殊恐怕是个笑柄的理由,那惟一的理由却也是全部的理由,无法用说(电话),只能用字(写信)回绝。是的,用字,字的密度如此之大之高我相信只有字,才挡得住人情渗透,义理游说——唉我在扯什么,回绝一宗贿赂?一个职务?一件密谋举事?我只是想告诉校友会,可不可以不要颁这个奖给我。

电话回绝不行吗?肯定不行,电话是个大疏网。对方的声气、音质、语调甚至停顿,四面八方穿进网来逼在面前,我只能投降。传真呢?传真用字也不行?不行。它少了一道关键步骤,用纸。一枚不收边的手漉纸,其所负荷之情感重量(压力),大于使用随手撕下来的三百字稿纸好多倍。用纸不当,我曾经收到诗人把字写在含金箔碎屑的珍珠色笺纸上寄来,让我无以回应且起了莫名反心,遂不了了之一场并未开始即已结束的来往。

给校友会写信的结局是,颁奖当天由于我人在外不克出席,家属代表皆忙也无可参加者,只好请校方派人代领,返台后再去取回。我自知弱点,连电话都抵抗不了,何况人跟人碰。也亏得没碰人。此后一位声音昂扬的女秘书开始打电话来,寄文件给我因为只要是杰出校友便自动成为组织的成员而无需任何入会资格或推荐。我仔细看了成员名单及简介,发现隐隐一幅政商学界勾连图。原来这么回事。那我倒可以好干脆好痛快回绝了。我还升起黑暗心,待昂扬女音三次来电要我去拿奖座,我哼出报复的笑声:“那也没关系,就暂时放你们那里罢。”

报复什么呢?报复那幅政商学界勾连图。可惜不是组织首领接听的,白费了无辜的女音执行者消降其昂扬度若干。奖座搁在他们办公室里不去领,上面有名有姓表达着一个人对于他们组织的轻蔑,不言语一个比言语更令他们不安适的存在,想像其景,我很快乐。自此女秘书不再催电,除了传真前得先打电话,年年寄来年会通知,认捐,募款餐会,活动报告,甚至一张年费积欠列表。“做你的美梦!”我扔进回收篮里,简直笑不出来。

后来联络人换为工读生,我亦变成组织的一项例行公事继续给骚扰着。亦果不出其然,逢到选举,组织就或深或浅,或含蓄或露骨,转化为某一方竞选者的后援部队。又或是,成员名册落入某参选人手中,情况就更糟?我收到一堆垃圾传真。这多少要怪老妈,最诚实的露西猿人,她有机器恐惧症乃至傻瓜相机也是一种机器,连带那些来电说要传真的人,都让她慌慌张张像债主上门,叫楼上的赶快拨传真。她无法当即辨听出又是那恭腔恭气的造作声遂应之以谎言,诸如传真纸没有了传真机坏了之类而拒收。我抢接过数通,意欲封杀掉彼传真,却接不到。偏偏没接的一通因为在门外签收包括好几户上班邻居的挂号邮件,没接的一通,就又被露西猿人接到了。猿人忙不迭攀爬上楼,像是若赶不及在铃声复响起前拨妥传真便会发生灾祸。终至,坐视着垃圾涌进屋来。

不久前似乎才安装好的,对,它叫做富士龙感热记录纸,吐光画有水红色直杠记号以警示纸将用罄的纸卷后,在我的惨叫声中真的,又没有了。

没有人买传真纸。

公司要传真,真是无从说起,当我在讹公司的纸罢。随即我收到快递送来电子信一张,跟两筒,感热记录纸。

快递和邮差,皆知坏掉的电铃。坏掉至少二十年以上即等于不存在,有狗吠。若猛一串凶恶的拍门混杂着凶回去的狗吠,肯定是新来者不明电铃状况,不然是受了老板气或交通不良气借此发泄煞出一张凶脸:“拜托电铃修一下!”

屋里人咕哝着:“急吗呀。”

邮差则熟腔熟调叫喊某某某挂号。无回答,就再喊某某某。吆喝出一股韵味可入曲入谣像冬夜里听见的卖烧肉粽。我拿印章出来,没人,邮差善于调度地先去转弯几户送信再回来盖章。正午无影,树荫子收束起来矮矮簇簇掩挡着人。刚才我惊闻自己的名字给大叫出,像晴空霹雳,一道电光来摄魂。空巷子空人,一辆没熄火的邮绿摩托车支在巷中央,一名手持印章披萝挂荔头插鲨鱼夹的空空儿,一个滞留忘行的时间……

一栋桂树盘踞的老屋。

花落如毯,其厚度,可推测它看不见的树根在地底多广多深蔓延,交结成迷宫网路伸到财团铲山所建高楼公寓的地底,伸到放狗路径最远再去就是生着五节芒和相思树的隧道顶。林间群集丝光椋鸟,飞行时,直线,快速,银镖互射。我曾在饭局上遇一蓄须着功夫装者忽然点指我说:“你家里两棵树吧?”

须者素有善卜之名,酬酢场合,我也乐于成全其名遂显得十分之惊讶。须者道:“砍掉。”

嘎?

须者语止。席众都帮我追问,须者只一句:“否则你婚姻难成。”为什么为什么的喧哗声中,我与须者,该怎么说法好,须者是笑而不言,我呢,我就配合着捻花一悟罢。

桂花低,一次伯母恐龙与E人类的相遇。

以前没见过,以后也再没见,我想快递两筒感热记录纸来的滑板小子是代朋友的班。又或者其实是未来时间,不,是共时的异次元,在某种明迷不可捉摸的跳轨交错之瞬我们恰巧抬起眼,恰巧看见互相的目光停留。恰巧,这般的恰巧,其几率,也许是一兆光年的平方。

E界

“yy——eee——ssss!”车狂崔哈跳起来,把自己像巧克力雷霆灌破篮筐地从天花板高度掼下,跌进沙发里,哭了。

那时,车狂崔哈,他支持的麦拉仑M。H。在铃鹿站痛宰法拉利蝉联世界冠军,他键出二十九个惊叹号E媚儿给小麦,麦拉仑的死忠小麦。

身为地球上速度最快的男人,M。H。海肯南说:“没人能设想未来,人生实在太无常。”

车狂崔哈,他键着:“昨夜太紧张,没睡。下午看完比赛,太兴奋睡不着。还撇束!决定先做收心操,打扫我那劫后余生、奄奄一息的家,然后去忏悔。带渺渺逛诚品,买了一本puter Video:how to begin non…liner editing tuto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