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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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言-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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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书或楷或草,我望汉文生义读懂的一句是,风吹着云影走过的青田。几几乎要令食者起了反心认为恐怕又是说的比看的好,看的又比吃的好的那种,日本式美物罢?但味暖帘米果,它不是,它实至名归真的很好很好吃。

当然,夕张。老板不说夕张而说,Yu…ba…ri——音韵沉抑,像一首浪华悲歌。

这么说吧,夕张的百分之百纯浓哈密瓜果冻。纯浓得!惊为天人,但凡族中谁去北海道,忙不迭嘱托代买,以为那形同超级市场的千岁空港免税店肯定有。没有。没有这种。所以得知老板将赴夕张勘景,就鸟为食亡再顾不得公私分际,根本是为吃失节的恳请老板能否,能否代寻此果冻。

啊夕张?日本友人好狐疑,夕张有什么可拍的?夕张只有哈密瓜。果然,老板眼花缭乱带回一盒似琥珀似黄水晶的?老板说,鹿鸣馆的喔。

我打开见一笺印以鹿鸣馆夜樱为衬底的说明书,不,血统鉴定书,鉴定这是,百年幻果,鹿鸣馆布丁物语。这是明治维新急欲脱亚入欧的北海道煤矿产业重镇夕张,于大正时代所建迎宾馆,资本家政治家贵族外国人出入其间,庶民望之如云上城。彼时,餐末甜点,只能用附近农家现挤牛|乳和庭中走动母鸡现生鸡蛋所制,如此鲜产之英国传统点心,味道深邃又素朴,是客众至鹿鸣馆的终极享受。我平静放下手上物,不受丝毫迷惑。我只消看一眼即知,没错它们都是哈密瓜,慕思,布丁,甚至果冻,可它们都不是多年前我邂逅的纯浓天人果冻。

二月夕张大雪,老板从拍摄地返,雪晒黑了,交换给我一盒说是夕张市长所赠,(即溶颗粒的老板,我意思是,像即溶颗粒会立即溶入环境而被当下熏陶得不辨其原貌的老板,便操着一口标准日本外来语的拙劣发音说)mellon pure jelly。

我失望过多次,早已自我建设成功再不役于此物。冷淡打开包装,照面,倒是它。多年来,我一直削去法的不是不是,那么究竟又是什么呢不知道,可眼前一出现,就是,绝不迟疑亦绝不错失的,就是。包装上浮贴市长的秀雅名片和问候语,我细细查索产品出处,它出自,夕张市农业协同组合。原来江湖道上不见其踪影,它另有管销通路。我终于找到其间线索,其间九年,上次跟这次,两次都是,夕张映画祭。

原来,为使煤矿废弃的清冷小城再生因此设置了电影节。一年一度,那老得有时间一半老的居酒屋,挤着奇奇怪怪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半夜凌晨满满仍是人。那屋里背驼得跟地面呈平行线的老祖母,那梳妆俨然鬓发浓黑稠亮如江户妇女的妈妈桑,女儿三个嫁到札幌每于电影节期间都回来帮忙店。九年间,老板就像黄石公园驰名世界的间歇泉,时不时喷涌一下,如梦似真讲起夕张那间店。最后老板把梦中事付诸具体,在旅馆皆满订不到房间的电影节期间拍夕张。零下四十度,有一条街,密密看板全是老电影,有卓别林,有奥黛丽·赫本,有约翰·韦恩,三船敏郎,一堆一堆上个世纪家喻户晓的人在无声飘雪里。

我好奇老祖母还在?

“在呀。”

“背更驼了。”

“也没。也许老到某种地步,老就没有差别了。”

没错九年,对老祖母九年如一日。对老板,九年,他越剪越短遂短成流氓小平头因为不剪就一头杂白夹灰好丧气的,不然索性全白了倒又神采的,天啊九年。我谏告老板拜托不能再短了,否则会以为是智力受损不幸的龙发堂同胞。

其间九年。我经常把看完的两份周刊交换给老板,值得一看的内容折出页角老板就会看。一份时尚杂志给秘书小姐。剪报啦,影印物啦,书啦,月刊啦。而作为月刊的长期订户不再续订后,三番两次接获催续电话,从柔声婉转到好强势质问我为什么不再订阅让我错愕自己成了负心汉,懊恼答说因为你们杂志怎么搞的越来越像一个政府拉拉队吔。有时,老板将物件钉在公司布告栏上,我就看见刚转给老板的一篇徒劳呼吁钉在那里,“扩大全民参与监督‘国大修宪’”,令我登时面红耳赤。我不认为老板可以这样将个人的主张昭示于办公室。甚至社论,“由在野领袖到元首的那一代!”社论指出,那个由不满分子成为领袖的一代已到了画下句点的时候。被点名的有哈维尔金大中曼德拉,最完蛋的华勒沙,当然,没有被点名的约书亚先生但谁都知道是写给他看的社论,不过肯定看不到。此因自从约书亚上台后就毫无抵抗力地走向可悲宿命——他只看他想看的,不想看的不要看因此看不见故而就也不存在了。社论跟许多卡片函文钉在一起,杂沓堆叠,新件覆盖了旧件,惟社论不会被覆盖因为那是老板张贴上去的。我怀疑老板是否过度扩张了一个老板的范围。老板并且还,那时,老板并且还付诸行动。

没错就是那时,摩西老大党跟约书亚党开始外遇的那时,即溶颗粒老板,我意思是,立即溶入监督此外遇事件好心急情境中的老板,急急联络了同样好担忧的半个同业,更正确说,三分之一同业,无二话允借排练场上一次课,政治课。老板以发通告的方式呼朋引伴,亦即,将之当成在拍片的发出命令要人员准时抵达拍摄地,而所有接获通告的人全都乖顺听令齐至排练场。

有一整面墙镜的排练场,间或拉起几幢黑色帏幔,演出又富实验性又好看的剧(照理二者不可兼得真是个奇迹)。排练场的裸亮墙镜,无所遁形收纳着所有人,这人跟那人,八竿子打不着除了在这个场合遇见以外一辈子也碰不到的人,因为老板,在这面墙镜里碰到了。

演讲者是第三党党魁,当日早晨有其党员十几人跑到盆地周沿无数山丘中最华丽的一座去献“龙袍”,拉布条云“恭贺摩西王朝登基”,摩西老大党在山上开三中全会。

第三党党魁未到前,墙镜呈现来众分布成聚落状,三三两两各自恍神着,为那镜中一瞥,啊镜中那不可置信的一瞥!有人大吃一惊自己发福了怎,么,可,能?行人骇异自己应是稠稠刘海里的眉睫幽深却如何稀毛秃目好丑因此频扯额发覆掩住。行人后悔没先打听是榉木地板必须脱鞋遂不慎穿了烂鞋破袜来。有人丧气好挺拔的长裤一旦脱掉高底鞋顿时短了一截脚且臀部又低又塌所以好想把高底鞋重新穿上就算光鉴木板地又奈我何,镜中不是就有一个没脱鞋的还在那儿笑语晏晏!

着软底便鞋的没脱鞋人,素以品味讲究传名,却如何拎只遍处泛滥丑中之丑的红白条相间塑胶袋,令无数目击者狐疑此中莫非有玄机?安迪·沃荷的普普风?坏品味时尚?大巧若拙的无印良品?抑或不堪品味品牌负荷之后的大倒味,完全印证了数千年前老子先生就已预言的,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便绝圣弃智拉倒算了提只塑胶袋?但我咦怪的是,如此品味讲究者终至拉倒算了者,什么天大理由他会对政治,没错就是政治,他会对政治感兴趣来上政治课?想来想去只有一桩,没脱鞋人,莫非他慑于老板的,不,不会是淫威他们从未行上司下属关系,我断定是,慑于他跟老板之间的,男性情谊。

没错男性情谊。无需说明,不给理由,只一句,阿明你来一下吧,就来了。

据我目视所及,明显就有几人是跟老板的男性情谊而出现于镜中。看吧,那位说话拿三字经当逗点的余经理,嘴巴渗着血红正四处找容器吐槟榔汁。那位垮痞,原始人披发随意用橡皮筋一扎一把杵在颅后,向以摄影报导兰屿原住民著称。那位冷面须生,广告制作。而副导小纪好恭敬引进一行三人,为首者白头飘蓬,骨态峥嵘似钟馗,长居东京每返台摩西老大必召见全程日语交谈好贪恋那乡音泌人遂问不尽摩西母国种种。

一介钟馗,老板曾率众走京成线去他习志野家摄录日据时代老照片资料。盛开水仙和吹雪的钟馗家,桩花高齐二楼尚未开,石榴菖蒲还在睡觉,悄静悬落窗檐下的江户风铃是盅玻璃罩子其上绘着水草和鼓眼红金鱼令人想念夏书蝉嘶里荡开来的丁丁丁声。钟馗家除了书还是书,书与墨泽如古松的日式老屋结为共生体,不可粗率抽取或搬移否则会轰然屋倒。于是楼下人六名,美术服装偕助手,拍照大个儿,副导持V8,老板厨房冲茶之后刨富士苹果皮,皆屏气凝息宛似格列弗在小人国惟恐一呼吸把国吹塌了。楼上人钟馗在写字,多篇时论于此完成交报纸大幅刊载终至后来跟摩西老大渐行渐远一如所有古代以来诤友的命运,以及不管是谏言或预言一概是卡珊德拉的预言,好悲哀,好无用。我被派上楼送一碟涉过盐水因此不会很快变黄的切片富士,夹楼梯书墙危危峨峨,我蹑步而上走入古松奥处,见钟馗坐书的梁柱间可能原本是台书桌,坟高肩背底下铜铸样的脸望着我但其实望穿我停在远古某一时空点上,我不敢惊动将碟子放好合十退出,喜悦自己像一尾稻荷狐狸供盏于神祇前。于是老板打电话给正巧在台湾的钟馗,钟老师老板亲热喊,第三党党魁讲政治——不待说明,不啰嗦钟馗打断老板话问,什么时候?在哪里?OK他会带两名学生一起过来。

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聚到墙镜里面来,折照幻殖出两倍三倍人。就譬如第三党党魁,来众是同时见他正面人跟他背面影在讲话。亦譬如当做是接获通告老实来报到的愤怒二人组和国民美少女、是的国民美少女。波浪发泻到腰,渔夫帽覆住大半脸以掩避公众耳目,混搭的多层次衣裙迤垂脚踝,若非美少女,此种装束必沦为一名扫帚女巫灭顶于布堆里。但美少女!全场,惟全场她一人敢目视自己的镜中影,不但没被吓跑,而且从那渔夫帽掩体底一视再视镜中影,挑衅又爱恋。愤怒二人组,只来了愤怒甲,说是愤怒乙晕倒浴缸旁查原因是钠离子流失现躺医院里吊点滴。愤怒甲反穿夹克,及一顶帽舌反扣的棒球帽其悠久历史曾经闪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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