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为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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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只为这一天-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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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如果到此为止,同胞应该很开心,“无与伦比”好像也能凑合。罗公到底不比萨翁,“exceptional”已经很exceptional了。

岂料再往前走一步,罗公的新文成了萨翁的旧典。1996年的亚特兰大奥运会——那是近年来风评较差的一届奥运会,萨翁的评语是“most exceptional”,和罗格本届的用语一模一样,前面还多了个“最”。

“最无与伦比”,这样的话大概连余秋雨都说不出口。“无与伦比”虽好,却不是“exceptional”的佳偶。不才如我,会把“exceptional”译成“异乎寻常”,网民“不得不顶”译得比我好,他译成“不同凡响”。

秀场初点兵

全世界无产阶级和下等中产阶级的生活日历是被电视控制的,电视台是他们娱乐休闲的内容供应商。四年一度的奥运会是全球极视听之娱的超级盛宴:三百种群众游戏(英文叫game),一万名顶级玩家(英文叫player),两周的巅峰娱乐,以电视信号的形式,送到几十亿人眼前。

奥运游戏是全世界最重要的电视娱乐节目,是独一无二的娱乐之王。它让其他各种电视娱乐相形见绌,最奇妙的是,这种娱乐从形式到内容不准有任何替代,奥运会只能用奥运会来表现,娱乐明星就是运动员,就连美国这样的娱乐大国都做不出精彩的奥运题材的电视剧,出不了专演体育人物的大演员,如同山东快书《泰坦尼克》的风头永远抢不过好莱坞大片。

现在体育界的同志愈来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娱乐界的王牌从业人员,身在欢场,作秀是难免的,也是必要的。本届奥运会的中国奖牌团队表现令人惊喜。

比如我的上海老乡王励勤,尽管球技出众,但天性腼腆,表情木讷,终于在决赛前被编导删除,小将王浩眼缘比王励勤好得多,只是原以为决赛对手韩国娱乐英雄人见人欺,没料想他会那么生猛,使中国的金牌俱乐部里弱了一位少年罗成。

男子举重62公斤级的乐茂盛发型像一个嘻哈明星,时髦,但过于流行,所以他的成绩只能混同于一般好手,输给了本色的石智勇。

比石智勇更本色的是射击冠军朱启南,这位温州少侠真是有临风玉树之姿。他面对媒体气定神闲不卑不亢侃侃而谈,简直就是古龙笔下人物。电视剧《神雕侠侣》可以考虑邀请他来演杨过,演艺界那些小生的漂亮是欠揍的漂亮,朱启南的漂亮是揍人的漂亮。

本届奥运最出众的明星应该是唐功红。这位体重120公斤的大力士一派天真,有名利场中难得一见的憨厚。她讲话时像小姑娘一样摇晃着身体,说到父母,说到教练,说到长辈,会非常自然地流露出慕孺亲情。她出身于农村的贫困家庭,是个孝顺孩子。明年的春节晚会如果走的是煽情路线,请来唐功红一家肯定是个亮点。

真正秀出看淡富贵心如止水的是老枪王义夫,他接受采访时语气平和,该说的场面话都说了,出彩的话一句没有。怎么看也不像喝烈酒开快车的东北汉子。除了响当当的成绩,他已经不想在电视上加演花絮。

俄罗斯媒体估计中国能拿33块金牌。假如这是真的,还有十来位金牌英雄尚未报到。希望后起的赛场英雄同样也是秀场尖兵。

体育赛事是人民的鸦片

19世纪,德国人卡尔·马克思说,宗教是人民的鸦片。

21世纪,美国人戴维·巴拉什说,体育赛事才是人民的鸦片。

马克思是思想家,他的金句意味深长,似无确解,一百多年来注家蜂起,各执一说。巴拉什是华盛顿大学的普通教员,盗来金句造铜句,没什么深刻的想法,只想给潮水般涌入赛场的痴迷看客下一诊断:你们很像难戒毒品的瘾君子。足球比赛、篮球比赛、棒球比赛……就是你们的鸦片、大麻、摇头丸。

用凡人的平常心忖度,赛事观众的狂热特别离奇。看台上的这些男女,一个个挑出来都看得过去,五官端正,常识丰富,下馆子多算十块钱会跳脚相骂,怎么对那些完全陌生的运动员的游戏成绩那么看重?一只皮球滚进球门或没滚进球门,有什么要紧?地球污染没改变,贪官敛财没改变,女朋友姿色没改变,银行存款没改变,为什么要大喊大叫大哭大笑?各路媒体天天猜测、分析哪支球队会赢,哪支球队会输?怎么从来就没有人问一句,凭什么要关心那些粗鲁汉子们的输赢?

要么是他们疯了,要么是他们被人下蛊。瘦弱的巴拉什选了一个最斯文的解释:他们上瘾了。在各种原因的联合作用下,他们对体育比赛产生严重的病态性依赖。如果取消体育赛事,他们的生活将失去焦点,他们的人生可能崩溃。

这听起来很变态,巴拉什说,其实很正常。学者的使命就是把一切变态的事物解说到正常。巴拉什是学者,他自有解说。

如果说球迷不正常,那恐怕要归因人类本身并不正常。从生物进化的角度看,人类现在进化到了“智人”(Homo sapiens)的阶段,但“智人”并不十分智慧,很多人智慧未开,玩心不退。七十年前荷兰历史学家约翰·胡辛格说当下人类更准确的学名应该是“玩人”(Homo ludens),“玩人”不是“完人”,要走到“完人”这一步——不管是“完善之人”还是“完蛋之人”,前路迢迢。

虽然说爱玩是“玩人”的天性,但自己玩是一回事,狂热地看别人玩是另一回事。看客疯狂,巴拉什给出的一大原因是青少年的自我定位。小孩子长大成|人,需要不断地发展与他人的关系,在与他人的关系中定义自己。青少年崇拜体育明星,由此确立自己的身份。明星创造的运动奇观,清晰地表达了青少年的幻想,这些幻想会直接间接地指明、规定青少年的未来。最狂热、最不计利害的球迷都是青少年。当然有很多成年人也很幼稚,在心理上一辈子叼着奶嘴,这些成年人同属青少年型球迷。

不过造就全世界10亿体育迷更重要的推力来自人的天性——拉帮结伙找组织。人是社会的动物,天性就喜欢扎堆,喜欢找组织。而加入球迷、体育迷的共同体,门槛最低成本最小——只要买一张票、穿一件T恤,甚至开一下电视就算入伙了。人类进化到今天,存活下来的60亿兄弟姐妹的祖先,都是当年强力集团的成员——跑得快、跳得高、力气大、人数多。加入健壮的体育明星的外围——乃至核心组织,能唤醒我们基因中的祖先记忆。

生物学界有个术语,叫“释放替代物”。释放替代物直接激发动物的反应行为,释放动物的能量。水族馆里红色的棘鱼同类相侵,看见同样红色的棘鱼就会发动攻击。当它看见玻璃窗外红色的卡车,棘鱼会猛烈地撞击鱼缸。红色卡车就是释放替代物,它释放了棘鱼的攻击性。有一种海鸟叫蛎鹬,它在海边产卵孵化。有人用塑料做一堆假的鸟卵,蛎鹬会上当,飞来孵育假卵——假卵是蛎鹬的释放替代物,释放了它的孵育本能。有趣的是,有人依照蛎鹬卵的形状和色泽,做了一个超大的假卵,蛎鹬照样孵而不疑,甚至置真鸟蛋于不顾。释放替代物的信号越强烈、越夸张,越能激发释放动物的能量。

体育明星就是体育迷的释放替代物。体育竞技激发、释放了体育迷埋藏心底久已疏离的侵略性攻击力和征服欲。当看见你支持的球队大胜对手,你的喜乐就是大哥买凶杀人的喜乐。

遗憾的是,巴拉什没有告诉我们如果有人按比例做一个比较小的蛎鹬蛋,蛎鹬在别无选择之际,会不会去孵育它。我猜有可能。因为新闻说,今年新一季的中超足球联赛,观众数为历年最高。中超之烂,使用最恶毒的形容词都像在美化它,竟然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去看它!我现在明白了,问题不在中超,而在观众,在这些毒虫般的瘾客。就像老上海的大烟鬼,大土缺货云土断供,只好从浪人手里批点最蹩脚的红土解解馋。

迷失雅典

在电视里看雅典奥运会游泳比赛,发现赛事居然在露天举行。原来说好建一个室内游泳馆,后来钱算不过来,时间也不够,希腊人自说自话就重做方案,把屋顶给拆了。

希腊人自说自话的地方还不止一处,比如开幕式运动员进场,国别先后不是按照英文字母的顺序,而是按照希腊字母的顺序。上海2004年高校招生,希腊语专业的只收一人,而这位新生至今尚未报到,连他都背不全希腊字母。所以,除非你手上有一本秩序册,否则根本猜不出你的母国代表队什么时候露脸。我估计,这种希腊爱国主义的改革会让国际奥委会的官员哭笑不得,但又无法发作——谁让英文这么年轻,希腊文那样古老。而就在那一刻,同样代表古老文化的张艺谋也在奥林匹克体育场,他是四年后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总导演,他会不会考虑四年后按照汉字笔画来排列各国运动队的次序,甚至可以更难一点,用四角号码来决定先后,让大多数同胞都算不准。

最让人意外的是开幕式演出,竟然从希腊神话和希腊文化史敷衍而来。我敢打赌,以中国之大,都没有一个人敢说他完全看懂那场演出,能够准确地说出每一个人物、每一个典故。过去罗念生在,以他的学问功底还能看个大概,罗老过世已经十几年了。看到希腊众神登场,看到亚历山大大帝亡灵归来,看到中央电视台的解说结结巴巴地念着翻译稿,我想起了索菲亚·科波拉的Lost in Translation,这次不是“迷失东京”,而是“迷失雅典”,我敢再打一次赌,以中国人的文化之高,还是会有很多很多的人根本看不明白那场演出。

其实希腊传统、奥林匹克传统并非透着那么多的古怪,它还是有许多通俗的、娱乐的、体育的素材,古代奥林匹克体育的天体主义和裸跑风姿就值得大书特书,它起码比DNA更切题,更有趣。

希腊人把开幕式做得那么本土,不像以往的奥运会那么全球同乐,我想是因为希腊人心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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