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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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曰-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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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的主席!原谅我!我黑色与白色的眼珠已一齐没有抵抗上层与下层的眼皮包围之力了!”周少濂随着莫大年也往外走。

“老莫!老周!明天见!”主席说。

“主席!”欧阳天风精神百倍的喊:“我们不能无结果而散!问问大家赞成‘打’不!”

“诸位!我们决定了:打!”主席说:“将来开全体大会的时候,我就代表天台公寓的学友说:打!是不是?”“没第二个办法!”欧阳天风说:“没——”

莫大年和周少濂已经走到院中,漱漱的小雪居然把地上盖白了。周少濂跳着脚提着小尖嗓喊:“老赵!还不出来看这初冬之雪哟!雪哟!白的哟!”“是吗,老周?”赵子曰从床上跳下来往外跑。武端,欧阳天风也都跟出来。欧阳天风怕冷,抱着肩象个可爱的小猫似的跑进自己屋里去。赵子曰和武端都伸着两臂深深的吸着雪气。一个雪花居然被赵子曰吸进鼻子里去,化成一个小水珠落在他的宽而厚的唇上:“哈哈!有趣!”

周少濂立在台阶用着劲想诗句,想了半天好容易想起两句古诗,加上了一两个虚字算作新诗,一边摇头一边哼唧:“北雪呀——犯了——长沙!”

“胡雪哟>冷啦<万家!”赵子曰接了下句,然后说:“对不对,老周?杜诗!杜诗!”

“老赵!‘灰’色的胡云才对!”周少濂说完颇不高兴的走进屋里去。

“老武!”赵子曰放下周少濂,向武端说:“还有烟卷没有?”“踢着他走!”欧阳天风在屋里笑着嚷。

“踢我?你?留神伤了你的小白脚指头啊!”只要人们会笑,会扯下长脸蛋一笑,什么事也可以说过不算。赵子曰,于是,哈哈的笑起来。

第三

桌上的小洋钟叮叮的敲了六下。赵子曰很勇敢的睁开眼。“起!”他自己盘算着:“到公园看雪去!老柏树们挂着白胡子,大红墙上戴着白硬领,美呀!……也有益于身体!”南屋的门开了。赵子曰在被窝里瓮声瓮气的喊:“老李吧?干什么去?”

“踏雪去!”李景纯回答。

“等一等,一同去!”

“公园前门等你,雪下得不厚,我怕一出太阳就全化了!”李景纯说着已走到院中。

“好!水榭西边的小草亭子上见!”赵子曰回答。街门开了,赵子曰听得真真的。他的兴味更增高了:“说起就起!一!二!三!”

“一……,二……,雪……,踏……”他脑中一圈两圈的画了几个白圈。白圈越转越小,眼睛随着白圈的缩小渐渐往一处闭。眼睛闭好,红松,绿雪,灰色的贾波林,……演开了“大闹公园”。

太阳慢腾腾的从未散净的灰云里探出头来,檐前渐渐的滴,滴,一声声的往下落水珠。

李顺进来升火,又把赵子曰的好梦打断:“李顺!什么时候了?”

“八点多了?先生。”

“天晴了没有?”赵子曰的头依然在蓄满独门自制香甜而又酸溜溜的炭气的被窝里埋着。

“太阳出来好高啦,先生。”

“得!等踏泞泥吧!”赵子曰哀而不伤的叨唠着:“可是,多睡一会儿也不错!今天是?礼拜四!早晨没功课,睡!”“好热呀——白薯!”门外春二,“昔为东陵侯”,“今卖煮白薯”的汉军镶蓝旗人,小铜钟似的吆喝着。

“妹妹的!你不吆喝不成吗!”赵子曰海底捞月的把头深深往被里一缩:“大冷的天不在家中坐着,出来挨骂!”“栗子味咧——真热!”这一声差不多象堵着第三号的屋门喊的。

“不睡了!”赵子曰怒气不打一处来:“不出去打你个死东西,不姓赵!”他一鼓作气的坐起来,三下五除二的穿上衣裤,下地,披上皮袍,跑出去!

“赵先生!真正赛栗子!”春二笑着说:“照顾照顾!我的先生,财神爷!”

“春——二!”

“嗐!来呀,先生!看看咱的白薯漂亮不漂亮!”“啊?”

“来,先生!我给您哪挑块干瓤儿的!”

赵子曰点了点头,慢慢的走过去。看了看白薯锅,真的娇黄的一锅白薯,煮得咕嘟咕嘟的冒着金圈银眼的小气泡。“那块锅心几个子?”赵子曰舐了舐上下嘴唇,咽了一口隔夜原封的浓唾沫。

“跟先生敢讲价?好!随意赏!”春二的话说的比他的白薯还甜美,假如在“白薯界”有“卖白薯”与“说白薯”两派,春二当然是属于后一派。

赵子曰忍不住,又觉得不值的,笑了一笑。

春二用刀尖轻轻的把那块“钦定”的白薯挑在碟子里,跟着横着两刀,竖着一刀,切成六小块,然后,不必忙而要显着忙的用小木杓盛了一杓半粘汁,匀匀的往碟上一洒。手续丝毫不苟,作的活泼而有生气。最后,恭恭敬敬双手递给赵子曰。

“雪下完倒不冷啦?”赵子曰蹲在锅旁,一边吃一边说。对面坐着一个垂涎三尺的小黑白花狗,挤鼻弄眼的希望吃些白薯须子和皮——或总称曰“薯余”。

“是!先生!可不是!”春二回答:“我告诉您说,十月见雪,明年必是好年头儿!盼着啵,穷小子们好多吃两顿白面!”“可是雪下得不厚!”

“不厚!先生!不厚!大概其说吧,也就是五分来的。不到一寸,不!”

赵子曰斜着眼瞪了春二一眼,然后把精神集中到白薯碟子上。他把那块白薯已吃了四分之三,忽然觉悟了:“呸!呸!还没漱口,不合卫生!咳!啵!”

“先生!白薯清心败火,吃完了一天不漱口也不要紧!”春二笑着说,心中唯恐因为不合卫生的罪案而少赚几个铜子。“谁信你的话,瞎扯!”赵子曰把碟子扔在地上,春二和那条小黑白花狗一齐冲锋去抢。小狗没吃成“薯余”,反挨了春二一脚。赵子曰立起来往院里走,口中不住的喊李顺。“嗐!”李顺在院里答应。

“给春二拿一毛钱!”

“嗐!”

“好热呀——白薯!……”

李景纯是在名正大学学哲学的。秀瘦的一张,脑门微向前杓着一点。两只眼睛分外的精神,由秀弱之中带出一股坚毅的气象来。身量不高,背儿略微向前探着一些。身上一件蓝布棉袍,罩着青呢马褂,把沈毅的态度更作足了几分。天台公寓的人们,有的钦佩他,有的由嫉妒而恨他,可是他自己永远是很温和有礼的。

“老赵!早晨没有功课?”李景纯踏雪回来,在第三号窗外问。

“进来,老李!我该死,一合眼把一块雪景丢了!”赵子曰不一定准后悔而带着后悔的样子说。

“等再下吧!”李景纯进去,把一只小椅搬到炉旁,坐下。“老李,咋天晚上为什么不过来会议?”赵子曰笑着问。“我说话便得罪人,不如不来!”李景纯回答:“再说,会议的结果出不去‘打’,我根本不赞成!”

“是吗?好!老李你坐着,我温习温习英文。”赵子曰对李景纯不知为什么总有几分畏惧的样子。更奇怪的是他不见着李景纯也想不起念书,一见李景纯立刻就把书瘾引起来。他从桌上拿起一本小书,嗽了两声,又耸了耸肩,面对着墙郑重的念起来:“Aboy,Apeach”,他又嗽了两声,跟着低声的沈吟:“一个‘博爱’,一个‘屁吃’!”“把书放下!”李景纯忍不住的笑了,“我和你谈一谈!”

“这可是你叫我放下书?”赵子曰板着面孔问。李景纯没回答。

“得!”赵子曰噗哧一笑:“放下就放下吧!”他把那本小书往桌一扔,就手拿起一支烟卷;自然“踢着我走!”的誓谁也没有他自己记的清楚,可是——不在乎!

李景纯低着头静默了半天,把要说的话自己先在心中读了一遍,然后低声的问:“老赵!你到年底二十六岁了?”

“不错呀!”赵子曰说着用手摸了摸唇上的胡子茬,不错,是!是个年壮力足虎头虎脑的英雄。

“比我大两岁!”

“是你的老大哥!哈哈!”赵子曰老气横秋的用食指弹了弹烟灰,真带出一些老大哥的派头。好象老大哥应当吃烟卷,和老爷子该吸鸦片,都应该定在“宪法”上似的。“老大哥将来作什么呢?”李景纯立起来,低着头来回走。“谁知道呢!”

“不该知道?”李景纯看了赵子曰一眼。

“这——该!该知道!”赵子曰开始觉得周身有些不自在,用他那短而粗好象五根香蕉似的手指,小肉扒子一般的抓了抓头。又特别从五个手指之中选了一个,食指,翻过来掉过去的挖着鼻孔。

“现在何不想想呢?”

“一时那想得起来!”赵子曰确是想了一想,真的没想起来什么好主意。

“我要替你想想呢?”李景纯冷静而诚恳的问。“我听你的!”赵子曰无意中把半支烟卷扔在火炉内,两只眼绕着弯儿看李景纯,不敢和他对眼光。

“老赵!你我同学差不多快二年了,”李景纯又坐在炉旁。

“假如你不以我为不值得一交的朋友,我愿——”“老李!”赵子曰显出诚恳的样子来了:“照直说!我要不听好话,我是个dog,Misterdog!”说完这两个英国字,好在,又把恳切的样子赶走了七八分。

“——把我对你的态度说出来。老赵!我不是个喜欢多交朋友的人,可是我看准了一个人,不必他有钱,不必他的学问比我强,我愿真心帮助他。你的钱,其实是你父亲的,我没看在眼里。你的行为,拿你花钱说,我实在看不下去。可是我以为你是个可交的朋友,因为你的心好!——”赵子曰的心,他自己听得见,直噗咚噗咚的跳。“——你的学业,不客气的说,可谓一无所成,可是你并不是不聪明;不然你怎么能写《麻雀入门》,怎能把‘二簧’唱的那么好呢!你有一片好心,又有一些天才,设苦你照现在的生活往下干,我真替你发愁!”

“老李!你说到我的心坎上啦!”赵子曰的十万八千毛孔,个个象火车放汽似的,飕飕的往外射凉气。从脚后跟到天灵盖一致的颤动,才发出这样空前的,革命的,口是心非的(也许不然)一句话。

“到底是谁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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