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弹子球》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1973年的弹子球- 第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夹带海潮味的风,树叶的芬芳,草丛问的蟋蟀——唯独生生不息的世界的悲哀充溢四周。

“睡了好久?”女子问。

“不,”鼠说,“没多长时间。”


9

同一天的周而复始。若不在哪里留下折痕,说不定产生错觉。

那一天也一整天荡漾着秋日气息。我按平日时间下斑,回到宿舍。不料双胞胎不见了。我鞋也没脱就歪在床上,呆呆地吸烟。我试图思考很多很多事,但脑袋里一个都不成形。我叹口气,在床上坐起,久久盯视对面白色的墙壁,我不知做什么好。我对自己说不能永远盯视墙壁,但还是不成。毕业论文指导教授确实会说:行文不错,论点明确、,但没有主题。我就是这样。时隔好久剩下自己一人,弄不清该如何把握自身。

莫名其妙。多少年来我都是一个人生活,不是过得蛮好嘛2却又想不起如何好法。二十四年——这并非短得可以转眼忘掉的岁月。感觉上就好像正找东西时忘了找什么一样。到底在找什么呢?螺丝锥、旧信、收据、掏耳勺?

我作罢拿起枕边的康德著作时,书里掉出一个纸条,双胞胎的,写道去高尔夫球场玩耍。我担心起来。我对她们说过不跟我一块儿不要进球场。对不了解情况的人来说,傍晚的球场危险,不知什么时候会有球飞来。

我穿上网球鞋,把运动衫缠在脖子上,走出宿舍,翻过高尔夫球场铁丝网。我向前走去。走过徐缓的斜坡,走过十二号球区,走过休想用的凉亭,走过树林。夕恽透过西边一大片树林的空隙,洒在草坪上。在靠近十号球区的呈哑铃形状的沙坑里,我发现了料想是双胞胎扔下的咖啡奶油饼干的空盒。我拾起团了团揣进衣袋,倒退着把三人留在沙地上的脚印抹乎。然后走上小河上的小木桥,在山冈上坡那里瞧见了双胞胎。两人并排坐在山冈另一佣斜坡上的露天自动扶梯的中间,玩西式双六棋。

“我不是说过光两人来危险的吗?”

“晚霞太漂亮了么!”一个辩解道。

我们走下扶梯,在长满芒草的草地上弓身坐下,眺望鲜明亮丽的火烧云。的确漂亮得很。

“不要往沙坑里扔垃圾哟!”我说。

“对不起。”两人道。

“过去,在沙坑里受过一次伤,念小学的时候。”我伸出左手食指给两人看,上面有约7厘米长的白线样细痕。“有人把打裂的破汽水瓶埋在沙子里。”

两人点头。

“当然不会有人给饼干盒割破手。不过么,还是不要往沙坑里扔什么。沙坑是圣洁的。”

“明白了。”一个说。

“以后注意。”另一个说,“此外还受过伤?”

“那还用说!”我露出浑身伤痕给两人看。简直成了伤痕样品集。“首先是左眼,足球比赛时给球砸伤了;现在视网膜都有问题。其次是鼻梁,也是足球搞的,脑袋顶球时按在对方牙齿上。下唇也缝了七针:骑自行车摔的,躲卡车没躲好。还有,牙齿也给人打断了u—u”

我们并排躺在凉丝丝的草上,耳听芒草穗随风摇曳的沙沙声。

天完全黑下来后我们才回宿舍吃饭。我在浴室泡决喝完一瓶啤酒的时候,三条马哈鱼烧好了。鱼旁放了罐头芦笋和大条水芹。马哈鱼的香味儿甚是撩人情怀,有如夏日的山荫道一般。

我们慢慢花时间吃个精光。盘子里只剩下马哈鱼的白刺,铅笔那么长的大条水芹也只剩一个硬头。两人马上洗碗,煮咖啡。

“谈一下配电盘吧,”我说,“心里总好像放不下;”

两人点头。

“为什么快死了呢?”

“吸的东西太多了吧,肯定。”

“撑坏了。”

我左手拿咖啡杯,右手夹烟,沉思片刻。“怎么办好呢,你们看?”

两人对视摇头:

“怎么都办不好。”

“回到土里。”

“见过患败血症的猫?”

“没有。”我说。

“全身整个变硬,石头一样硬,一点一点变硬的。最后心脏停止跳动。”

我喟然叹息:

“不愿意它死去。”

“心情能理解。”一个说,“可你负担就太重了。”

说得实在轻松之至,就像在说今冬雪少别去滑雪了。我于是作罢,转而喝咖啡。


10

星期三。晚问9点上床,醒来11点。往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有什么在紧勒脑袋,活像戴一顶小两号的帽子。令人心烦。鼠不再睡了,一身睡衣爬起,去厨房一口气喝了杯冷水。喝罢想那女子。站在窗前看灯塔的光,视线沿黑暗中的防波堤移行,望女子公寓所在的一带。他想那拍击夜幕的波涛声,想那叩击窗扇的沙尘声。但不管怎样想,他都一厘米也前进不得。于是一阵自我厌恶。

同女子幽会以来,鼠的生活变了,变为同一星期永无休止的周而复始。日期意识荡然无存。几月?大概10月吧,不清楚……星期六同女子相会,星期日至星期二这三天沉浸在其回忆里。星期四、星期五加上星期六半天用来制定周末计划。只有星期三无所事事,心神不定。前进不得,又后退不成。星期三……

怔怔吸了大约10分钟烟,鼠脱去睡衣,穿好防风夹克,下楼到地下停车场。半夜12时过后的街上几乎空无人影,唯独街灯照着黑麻麻的人行道。爵土酒吧的铁闸门早已落下,·鼠抬起一半钻进身去,走下楼梯。

杰刚把洗过的一打毛巾晾在椅背上,正一个人坐在吧台里吸烟。

“干喝瓶啤酒可以么?”

“当然可以。”杰看上去情绪蛮好。

关门后的爵士酒吧还是第一次来。仅吧台这里留着灯;其他都熄了。换气扇和空调机的声音也已消失。空气中唯有长年累月沁入地板和墙壁的气味微微荡漾。

鼠走进吧台,从冰箱取出啤酒,倒进杯子。顾客座位上的空气似乎分若干层沉淀在黑暗之中。温吞吞、潮乎乎的。

“今天本打算不来了,”鼠解释道,“但醒了再睡不着,想啤酒喝想得不行。马上回去。”

杰在吧台上折起报纸,用手拍去掸在裤子上的烟灰。“慢慢喝好了。肚子饿了给你做点什么。”

“不,可以了。别介意。光啤酒就行。”

啤酒非常可口。鼠一口气喝干一杯,叹了口气。剩下的一半倒入杯中,静静注视泡沫消敛。

“可以的话,一块儿喝点?”鼠询问。

杰不无困窘地笑笑:“谢谢。我是滴酒不进。”

“不知道啊。”

“生来就这种体质,喝不得酒。”

鼠点几下头,默默自斟自饮。他再次吃了一惊:关于这位中国店主自己几乎一无所知。当然,任何人对杰都一无所知。杰这个人沉静得出奇,绝口不谈自己的事,有人问起也像开抽屉一样小心翼翼道出绝不犯忌的答话。

杰是中国出生的中国人这点,固然尽人皆知,但在这座城市外国人并不怎么稀奇。鼠就读过的高中的足球队,前锋和后卫就各有一个中国人。谁都不以为意。

“没音乐寂寞了吧?”说着,杰把投币点唱机的钥匙扔给鼠。

鼠选了五支曲,折回吧台,接着喝啤酒。音箱淌出维因·牛顿的老曲子。

“不快点回家不要紧?:鼠这样向杰问道。

“无所谓。又不是有人等着。”

“一个人生活?”

“恩。”

鼠从衣袋掏出香烟,拉直点燃。

“只一只猫。”杰孤零零冒出一句,“一只老猫,不过陪我说话没问题。”

“能说话?”

杰点了几下头:“啊,相处久了互相知道心思。我晓得猫的心思,猫懂我的心思。”
(小说下载网 。。)
鼠叼着烟发出赞叹。投币点唱机“咔嚓”一声,唱片换成《麦克阿瑟公园》。

“我说,猫想的是什么2”

“五花八门。跟我和你一样。”

“怕也够累的。”鼠说着,笑了笑。

杰也笑了。隔了一会儿,用手指划了下台面。

“少了只手。”

“少只手?”鼠反问。

“猫爪。跛子!四年前的冬天,猫浑身是血地回来了。一只爪像橘皮果脯似的完全没了形状,惨不忍睹。”

鼠把手里的杯子放在台面,看着杰的脸道:

“怎么搞的?”

“弄不清。也曾猜想是给车轧的。可那也太厉害了。若是车轮轧的,不会那样。就好像给老虎钳子夹过似的,不折不扣的肉饼。也可能是谁恶作剧。”

“不至于吧。”鼠摇摇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有谁能打猫爪的主意呢…。

杰把无过滤嘴香烟在台面磕了几下,衔在嘴里点火。

“是啊,根本没必要糟蹋猫爪。猫老实得很,丁点儿坏事都没干过。再说糟蹋猫爪谁也占不到便宜。毫无意义,又残忍至极。不过嘛,世上还真有很多很多这种无端的恶意。我理解不了,你也理解不了,可就是存在,说四下里全是恐怕都不为过。”

鼠仍眼盯啤酒瓶,再次摇头:“我可是想不明白。”

“算了。若是想不明白也无妨,倒比什么都强。”

如此说罢,杰朝黑幽幽空荡荡的客席那边吹了口烟,目视白烟完全消失在空气里。

两人默然良久。鼠盯着啤酒杯怔怔沉思,杰依旧在台面划动手指。投币点唱机开始播故最后一盘唱片:法尔赛特·鲍易斯甜腻腻的安魂曲。

“昭,杰,”鼠盯着杯子说,“我活了二十五年,觉得好像什么也没学到。”

杰许久没有应声,冗自看着自己指尖,尔后耸耸肩。

“我花四十五年时间只明白了一点。那就是:人只要努力——无论在哪方面——肯定能有所得。哪怕再普通平凡的项目,只要努力必有所得。‘即使剃头也有哲学:——在哪里读到过。事实上,若不那样谁都不可能话下去,不可能的。”

鼠点头,喝干杯底剩的3厘米高啤酒。唱片转完,唱机“喀哒”一声,店里随即一片沉寂。

“我好像能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说到这里,鼠吞下话头,说出口也无济于事。鼠微笑着立起,道声谢谢款待。

“用车送你回去吧?”

“不,不啦。家近,我又喜欢走路。”

“那,晚安。问候猫。”

“谢谢。”

爬上楼梯出到外面,但觉凉丝丝的秋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