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书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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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书艺人-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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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台演出,怎么样?当然男角儿里您是头牌,秀莲呢——唔,她嗓子嫩点,就排第四吧。”

这样厚颜无耻!宝庆就是想装个笑脸,也装不出来了。“那不成,”他急忙说道,“我有我的班子,您有您的。”唐四爷抬了抬眉毛。“不过您得明白,好兄弟,从今往后,小刘可就不能再给您弹弦子了。我自个儿的班子用得着他。”

宝庆真想揍唐四爷一顿,给他一巴掌,踢他一脚。老乌龟!无赖!

“四爷,”虽说他的手发痒,恨不能马上揍他一顿,他还是耐住性子,稳稳当当地说,“您算是枉费心机。我们的玩艺儿跟你们的不一样,再说,找个弹弦的也并不费难。”

唐四爷耷拉下眼皮,慢吞吞地眨巴着,然后溜了。

接着,四奶奶摇摇摆摆走了进来,宝庆知道又要有一场好斗了。她满脸堆着谄媚的笑,见人就咯咯地打招呼,一直走进了秀莲的屋。她手里拿着一把蔫了的花,是打垃圾箱里捡来的。她把花递给秀莲,就唠叨开了,“好秀莲,我紧赶慢赶跑来,求你帮帮忙。这个忙你一定得帮,你是个顶好心的姑娘。”

宝庆也不弱。他迎着四奶奶,热烈地恭贺她,不住地拱手,象在捧个名角儿。“四嫂子,恭喜恭喜!我一定给您送幅上等好绸的喜幛。今儿个真是大家伙儿的好日子。”

四奶奶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好象肚子里头响了个大炮仗。“您能这么着,我真高兴。好事还在后头呢!您想得到吗?琴珠跟小刘要办喜事了。当然,是时候了。这就把他给拴住了,是不是?我们作艺人家,顶讲究的就是这个。”她象个母鸡似的咯咯笑着,冲宝庆摇晃着她那张胖脸。宝庆呢,那副神气就象是个倾家荡产的人,忽然又拾到了一块钱。“好极了,”他硬挤出一副刻板的笑容,“双喜临门!到时候,我们全家一定去给你们道喜。”

老妖婆走了以后,宝庆的事还没完。二奶奶那儿,还有一场呢。二奶奶对于怎么掌班子,自有她的看法。她数落宝庆,这下他们可算完了。都是他的不是。他压根儿就不该学那些新鼓词。再说,他为什么不把那些卖唱的姑娘都雇下来,好叫唐家捞不着?真缺心眼!

宝庆气呼呼地出了门,去找小刘。宝庆恭喜他的时候,小刘的脸红得跟煮熟的对虾一样。“真对不起,大哥,”他悔恨地嘟囔着,“太对不起了。”

“有什么对不起的?”宝庆甜甜蜜蜜地问,“咱俩是对着天地拜过把子的兄弟,同心协力一辈子。你跟琴珠结婚,碍不着咱们作艺的事。”

小刘一副为难相。“可我答应唐家,办喜事以后,就不再给您弹弦了。婚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呢,大哥。”宝庆真想往他脸上啐一口,可还是强笑着,“好吧,小兄弟。我不见怪,别过意不去。”

宝庆飞也似地回到南温泉,背后好象有一群鬼在追。他找到了窝囊废。“来,兄弟。”窝囊废说,“又得了两段新词。是孟先生写的。来听听!”

“先别管那些新词了,”宝庆说,“咱们这回可要玩完。”他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了窝囊废,临完,问,“怎么办,大哥?您得帮着我们跟唐家干。”

“真还是件事,”窝囊废回答着。他瞧出来,往后怕是得干活了。他忽然觉着冷。

“什么东西,”宝庆气哼哼地说,“我多会儿亏待过他们?连小刘,为了个表子的臭货也不理咱们了。这个小表子!让他当它一辈子王八去。”见窝囊废想装没事人儿,他严厉地说,“这么多年wrshǚ。сōm,您一直由我养活,您总得给我句好话。别光站在那儿不吭声!”

窝囊废叹了口气。泪珠子在他眼睛里转。他摇了摇头,说:“别发愁,宝庆,我跟着你就是了。我不是你的哥吗?我给你弹,还能不比那小王八蛋强吗?不过你得给我出特牌。牌上就写:特约琴师方宝森先生。我不乐意当个挣钱吃饭的琴师。”

宝庆答应了,激动得眼泪直往外冒。他爱他的大哥,知道窝囊废确实为他作出了牺牲。“哥,”他哽咽着说,“您真是我的亲哥,人家管您叫窝囊废,真冤屈了您。我每逢有难,都亏您救我。还是您跟我最同心协力。”

窝囊废告诉他,孟先生要他跟着进一趟城。他马上掏出钱来,叫买车票去。孟先生是他的福星,不是吗?回来的路上,宝庆坐在公共汽车里,算计着他的得失:走了个暗门子琴珠,乌龟小刘;来了个新班子跟他唱对台戏,失去几个懒得到他书场来的主顾。换来的是,大哥来当琴师,秀莲成了名角儿,当然,还有面子。如今他也有了面子。他高兴得唱了起来,边唱边编词,“大哥弹,兄弟唱,快起来,小秀莲,起来,起来,你起来吧。”

别的乘客好奇地瞧着他,没说什么。他们想,这些“下江人”真特别!

秀莲听了这消息,乐极了。下一道关,是宝庆怎么去跟老婆说。他打算学学孟良那一着。他打发大凤去买酒,包饺子外带炸酱面。

第二天晚上,有人来找宝庆。打头的是小刘,楞头磕脑地就撞了进来,站在一边,光哆嗦,不说话。唐四爷跟在后面,垂头丧气,好似丧家之犬。俩人都不言语。“怎么啦?”宝庆问。

唐四爷几乎喊起来了。“行行好吧,您一定得帮忙。只有您能帮这个忙。”

宝庆挑了挑眉毛。“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一点儿不明白,怎么帮忙呢?”想了一想,他很快又添上了一句,“要钱,我可没有。”

小刘尖着嗓子,说出了原委。“琴珠让人给逮走了。”他两手扭来扭去,汗珠子从他那苍白的脸上冒了出来。“逮走了,”宝庆随声问道:“为什么呢?”

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口。末了还是唐四爷伤心地说了出来:“这孩子太大意了。她在个旅馆里,有几个朋友聚在一起抽大烟。她当然没抽,可是别人抽了。她真太大意了。”

宝庆恨不能纵声大笑,或在他们脸上啐一口。这个乌龟!不能再到街上去拉皮条了,倒来找他帮忙!……一转念,他又克制了自己。不能幸灾乐祸,乘人之危。不跟他们同流合污,但也不要待人太苛刻了。

“你们要我怎么办?”

“求您那些有地位的朋友给说说,把她放出来。我们明儿晚上开锣。头牌没了,可怎么好呢?要是您没法儿把她弄出来,您和秀莲就得来给我们撑门面。”

“这我做不到。”宝庆坚决地回答,“我抽不出空来,要是有办法的话,帮您去找找门路倒可以。”

唐四爷还是一个劲地苦求:“您和秀莲一定得来给我们撑门面。准保不让她跟别的姑娘掺和。务请大驾光临。”宝庆点了点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说,要去,必得让秀莲挂头牌。不论怎么说,这个头牌一定要拿过来。他觉得好笑。唐家班的开锣之夜,倒让秀莲占了头牌!要是让他来写海报,他就这么写。

秀莲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她这是第一次挂头牌。

第二天散场后,她紧紧地攥着唐四爷开给她的份儿,决定把钱交给妈妈,讨她的欢喜。她如今也是头牌了。挣了钱来,把钱给妈妈,看她是不是还那么冷漠无情。她手里拿着钱,快步跑上楼,一边走,一边叫:“妈,给您。我挣的这份钱,给您买酒喝。”

二奶奶笑了起来。按往例,她从来不夸秀莲。不过有钱买酒喝,总是件快活事。

“来,”她说,“我让你尝尝我的酒。”她拿筷子在酒杯里蘸了一蘸,在秀莲的舌头上滴了一滴酒。秀莲高高兴兴,唱着回到自己的屋里。她把辫子打散,象个成年女人似的在脑后挽了个髻,得意地照着镜子,觉着自己已经长大了。不是吗?连妈妈都高了兴。她边脱衣服,边照镜子。大凤进屋时,她正坐在床沿上。大凤一眼瞧见了她的髻儿,嘻嘻地笑了。“疯啦,干吗呢?”她问。十六

陶副官是个漂亮小伙子,高个儿,挺魁梧,白净脸儿,两眼有神。他是个地道的北方人,彬彬有礼,和和气气。当初,他为人也还算厚道,但在军队里混了这么些年,天性泯灭了,变得冷面冷心。他可以说是又硬又滑。他显得很规矩,讨人喜欢,但他到底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你永远捉摸不透。经过这么多年,他的天良早已丧尽,原先是个什么样子,连他自己也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他每次做交易,该得多少好处,要按实际情况来定。就拿唱大鼓的宝庆和他闺女那档子事来说,陶副官当初还真是想帮忙来着。不是吗,都是北方人,乡里乡亲的,总得拉上一把。不过,在见王太太以前,他并没有给宝庆和秀莲出过主意,教他们怎样避祸。秀莲顶撞完老太婆,陶副官忽然觉着自己成了方家的救命菩萨。他既然对他们有恩,那知恩感恩的老乡,就该表表感激之情。

他常上南温泉,几乎天天要找个借口到镇上来一趟。开头,他往往打王家花园弄一束花,或一两篮子菜来给二奶奶。这么好的一个副官,不让人家喝上一两盅,做顿好的吃,就能给打发走了吗?他确实挺招人喜欢。他带来的东西,一文不用自己掏腰包,而方家老招待他,可真受不了。陶副官酒量惊人,宝庆从没见过这么豪饮的,喝起酒来,肚子象个无底洞。一喝醉,他的脸煞白,可还是很健谈。他从不惹事,不得罪人,偶尔吹嘘两句,也还不离谱儿。

多年来,宝庆阅历过的人也不算少,可陶副官究竟属于哪种人,他说不上来。他并不喜欢他,可也不能说讨厌他。离远了,他觉得这人毫无可取之处;但副官一来,又觉得他也还不错。

陶副官还是有些使他看不惯的地方。这人太滑,老想讨好,喝起别人的酒来没个够。

二奶奶跟陶副官最投机。二奶奶是什么样的男人都喜欢,跟陶副官尤其合得来。她也喜欢孟良,不过那完全不一样。孟良受过教育,有文化,跟她不是一路人。他也玩牌,也有说有笑,不过陶副官一来,可就把孟良比下去了。副官的话要中听得多,因为他是北方人,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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