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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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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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这条线儿想,到此已经够了。”伍宝笙好像看着孙悟空那只胡闹的猴子在手心上展本领:“咱们再谈《乐园思凡》或任何一件文艺上或人类幸福上的劳迹,你怎么说呢?”

“那就是只有真理是目标,盲目的群众或者亲手杀害了他们的领导者,然后又走上了领导者留下的路。同时支持这领导者的人一定也有。也许同时代而不相闻知,也许连时代也不同。他们也都肯没来由地牺牲。他们人数太少了,能认识真理的才有几人呢?而世界这么大,人类彼此又这么隔膜,时间又是没头没尾的,这几点磷光浮在这无边的黑暗里便难相遇了,所以自哥白尼、盖里留、培根、马丁路德,一生苦况还该算幸福的,因为还有人知道!《乐园思凡》有朱石樵宣传,有我们赞助。不知道的人说我们所为何来呢?我们却得了无上的快乐。”

“话说得真乱,可是我明白。再问你,那么个人的毁誉呢?”

“正像一本名著一样,走同一的命运。作者本人很可不必介怀,那种伟大的灵魂本身已是整个人类的财产,不是他自己的了。上帝假手于他去显示一个奇迹罢了。”

“他也要作一个斗士去护卫他自己了!他若自暴自弃,他是毁坏世界的产业!他无资格这么作的!所以‘天才’是“苦工’的天生领受者!”

“所以,”小童快乐地说:“‘文章本天成’。”

“‘妙手偶得之’!”她接上去。

他们吃了饭出来,看看时间不早,天已全黑了。便不去买书,慢慢走回来。小童看伍宝笙在寻思些什么事,他也就不说话,走到南院门口,要分手了。小童说:“再见!我们今天说的那种:‘文章千古事’的感觉,真是太美了!”

“我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她说:“这是一种自然现象,无所谓好,或者坏的。你不见无聊的人们捧戏子吗?那个劲头儿也差不多呢?”

“坏了!”小童说:“又够我想一晚上的了!”

“再见罢。”伍宝笙说着从皮包里把剩下的钱给他:“拿着这个,用不着交给大宴了,学着自己管钱。”她笑了一笑走进南院去了。

小童一个人不会慢慢走,要不就跑,就跳着跑,要不就站着发呆。”他觉得非马上去找着一个人谈谈不行;大宴,朱石樵,冯新衔。今天顶好是找余孟勤。因为余孟勤比他们全懂得多。他想大概到凤翥街茶馆里一定可以找到几个。于是就撒腿顺了文林街向大西门跑去了。

出了大西门,沿了凤翥街往北跑,到了沈氏茶馆,老地方,老座位,几个人都在,还有宋捷军。

大宴脸向外坐着,一看见他冲进来,说:“站住,先别坐下!”大家一齐都看他。他站住了,大宴站起来,隔了桌子看看他脚上果然是新鞋,奇怪地说:“我见你手上没拿鞋盒子,以为你忘了。那么旧鞋呢?”

小童便讲买鞋时那些气人的事,大家都笑。宋捷军说:“新鞋踩三脚!”便要踩,又不及他躲得快,踩在地上。大宴说:“伍宝笙也真是的,她就肯叫你把旧鞋丢了!下一场雨你不就又完了?”小童说:“若不是她,我险些又忘了买。”余孟勤说:“你们要这么想想当时情形,那种乱哄哄里,她又那么受人注意,她要快走是难怪的。”

“喝!人家伍宝笙给小童穿鞋!”宋捷军把眼睛眯成一条缝说。

大家不说话。

“小童你真行!怎么样,今天晚上不用想睡着觉了?”宋捷军又加一句。小童听了不理他。他下不了台,想拍小童一下,小童早提防了,身子向前一让,“拍!”一声打在冯新衔背上。冯新衔和宋捷军又同乡又是中学同学,他最喜欢和宋捷军开玩笑。宋捷军比较口齿钝些,只能说天津话,不如学外文的冯新衔,偏偏能说各地方言。他挨了这一下,就又用天津话说:“怎么样,密特儿宋,咱俩又该买花生米去啦!走!”

“走也行,不过得找小童要钱。”宋捷军说。大家都赞成,便由小童给了钱他俩走了。小童就讲关于校风一段话的下文。朱石樵说:“冯新衔是道家者流,大宴是孔子,伍宝笙是耶稣,各人说本份的话无好坏可论。”余孟勤说:“不伦不类!胡乱比喻!不过自古圣贤多寂寞是真话。可是一个女人懂得这许多干什么?这在女人不是幸福的。”

“也不一定。”大宴说:“伍宝笙的头脑天生合逻辑。她是聪明。她也未必一天到晚想这些。何必咒人家薄命相?”小童听了才放心。

“伍宝笙相貌一点也不薄命。薄命相的人轻飘飘的。”朱石樵是喜欢些玄玄妙妙的东西的。

“伍宝笙不是轻飘飘地,谁知道?”宋捷军正好回来了,他说:“你抱过她?”

“讨厌!”余孟勤的声音真是威风得很!宋捷军做个鬼脸,老实了。小童本来想起了伍宝笙和蔺燕梅一屋,正想谈蔺燕梅,被宋捷军一句粗话吓着,不愿说了。

伍宝笙回到南院一心只想到屋里去看蔺燕梅,进屋却只见史宣文在伏案用功。她走近一看是替金先生校对《佛洛依特释梦研究》。她看见电灯离桌子太远,顺手给弄到一个合适的距离,说:“老姐姐,你的眼睛再不爱惜点,你那副眼镜该换成小酒杯那样儿的了。”她们管金先生带的那种深度数的近视镜作小酒杯。她又说:“蔺燕梅,咱们的新同屋回来了没有?”

“还说呢!就为了等她,我打完了桥牌也一直没出去!一校这稿子不要紧,饭铃也没听见!”

“你还没吃饭?”她吃惊地说:“快!出去吃米线大王去!我陪你。别又闹得胃疼!”

史宣文吐了一口长气,站了起来,她用功过度,身体不大好。不过她不摧残自己健康,倒是胖胖地。她说:“咱们带上凌希慧他们。两个人吃没意思。我请客。”便去找了凌希慧,又找了沈蒹沈葭。沈葭说:“再带上我妹妹。”她们又去找小范,她未回来。

她们走了出来,史宣文说:“我们后来一连赢了两个双局!”

“别气她。”凌希慧说:“看把她气着了下次不和你打,你又要去求她!”

只要是在云南省就不论在哪个小县份、小乡村里都不难吃到三样用米粉作的食品。依本地土名叫来是:“米线”,“饵饣夬”,“卷粉”。饣夬字读“块”,吃食店里都用这个“饣夬”字。“卷粉”读“剪粉”。这是方言的关系。三样东西的做法在起初都差不多,先把白米淘净,煮一过,只要煮熟,不必煮烂,抟在一起,成了软软的一团。做米线时,只消把它从有筛孔的板中压过,那有平常粉丝泡开了那么粗细的一条条的白线,就是米线。不做成线,把它整个像做豆腐干那样压成砖样大一块整的,也差不多有砖那么硬的东西,就是“饵块”,饵块平时要泡在清水里,吃时再取出来切成片,或丝。不用时一定要泡在水里。切好的也至少要用湿布盖上,否则它失去水份就会干裂开来。卷粉是把已成米糊摊成薄薄一片有一个蒸笼那么大的一张饼。再蒸一下,然后卷成一卷。用时横着切下一截截的来。三种东西都可以有各种吃法,放的作料却差不多。有肉末的,叫川肉,有焖鸡的就叫焖鸡,这两种吃法最多。比方川肉米线,焖鸡卷粉之类,都是有汤的。此外炸酱的,红烧羊肉的等等不一而足。饵块因为是硬的,所以还有炒饵块的吃法,味道不让炒年糕。这些吃法全有很多辣椒在内。初来云南的沿海省份的人多半有点不习惯,但是用不了多久,他也会由了两腿走进随便一家小米线馆:“来碗川肉米线!”看大师傅用手抓作料就说;“少放辣椒。”大师傅若听不清楚,小伙计帮忙喊;“免红!”“免红”就是免辣椒的意思,他就要抗议:“要辣椒!”很自负地,又顺便饶上一句:“多青!宽汤!”那“宽汤”的意思就是说:“只要汤多点,有辣椒也不怕!”“青”是说青菜,这菜则要看季节而定,春秋是豌豆尖,夏冬是菠菜,什么都没有时,韭菜是一定有的。云南青菜是四季皆多的,在冬季吃一碗鸡丝豌豆是一件平常的事。

吃法原则是如上述,在实行上也很有改变,有的学生爱出新鲜主意,他硬逼了人家炒米线来吃,结果炒成一锅碎米粉,并且有许多干糊了贴在锅底上。这当然不便算做一种吃法。另外有一种冰糖饵块,或牛奶饵块,这也没有什么特别。三种吃法,原料差不多,故其不同之点实在是在感觉上,米线松软,滋味易入,卷粉稍有韧劲,卷成的卷儿煮开了便如宽面条儿。饵块最难嚼,可是也就是爱吃它那股子硬劲,觉得这才有个嚼头儿。另外有一种饵丝。做就的丝,细得很,偏有饵块硬!是鹤庆地方名产。就比较难得要算珍品了。

三种吃食都是很便宜的。而且几乎每条街都可以买到。文林街上有一家,原是在文林街一个叉路往南的钱局街上的。有一次大轰炸,毁了他的店,他马上在文林街口又开一个新的。  学生们喜欢照顾他,他也就特别讨好。于是生意鼎盛,而有了  米线大王的绰号。另外一家在南院东面,文林街,府甬道路口  上。也有人捧,便是米线二王。为了地点偏了些,吃的人总不  及这边多。其实学生们正在年青的时候也闲不下来去问什么烹调术。无非是谁肯多放调味粉,谁的米线就容易吃得口滑,就爱吃谁的。

这些东西全是由一种小作坊制备好了,送到店里去煮售的。一斤米好做斤半饵块,或一斤十两左右的米线,卷粉。利钱全在生米和成品的差价上。小吃店就专在配料上打主意,这些年来物价日高,焖鸡之中难得有鸡骨头,多半是肉,且是牛肉,不过蒜瓣是不少的。川肉则乱七八糟的肉全放进去。好在学生伙食中根本不见肉,所以米线大王生意依然兴隆。而因此,他的炭火也更划算了。

史宣文她们一大群,不约而同往米线大王这里走。似乎米线与大王是不分的一个名词。再有便是这种馆子甚小,女孩子也不愿意到处去和别人混坐在一起。米线大王店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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