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报仇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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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报仇看电影-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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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的“放下”。而不能真诚面对自己的结果,就会让爱与恨不但没有得到释放,反而陷入了僵局。

惊人相似的事件,总是同时出现。十年前,韩国歌手白智英被前经纪人男友金始原拍下长达四十分钟的Xing爱影片,他并且将影片公诸网络牟利,遭她控告后潜逃美国,后来又与未成年少女发生性关系,在洛杉矶被捕。白智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去监狱门前接他吗?

张爱玲的匮乏使我恻然

据说,当年,作为王佳芝原型的郑苹如,“从没动摇过”。年轻、貌美、家境殷实,又会玩,玩得好,玩得漂亮,诸种因素,使她轻易地成了上海滩的名媛。1937年7月的130期《良友》杂志,她是封面女郎。流传至今的照片上,仍然可以看出她的风韵,不是无可挑剔的美,可是饱满、洋溢、自信——女人受欢迎,只有百分之五十是因为相貌。

所以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缺的女人,大概不大容易被打动,尤其不会被矮小猥琐的中年男人打动。所以,现实中,他们的刺杀行动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她的同志们行动不够谨慎,而刺杀对象丁默村又太过谨慎。所以,一旦听说《色,戒》开拍,郑苹如的妹妹在美国洛杉矶召开记者会,所要澄清的事实不过这几点:她们家教极严,她姐姐不是交际花,而且,自始至终,她没动过真感情——背后的意思还是,她什么都不缺。她缺的只是一点点刺激,一点点假想中的来自家国的荣誉,对于她那样一个清白慎重的女学生来说,“佳人”显然是已经当定了,但还要配上“乱世”才完美,况且还是那样理由铿锵、万世流芳的“乱世佳人”荣誉称号。这点刺激,这点荣誉,促使她去做一枚棋子,促使她慷慨赴死。在别的方面,她什么都不缺——她甚至都没主动表现出要点什么的愿望——连命都不要了。

而在张爱玲笔下,在李安的《色,戒》里,王佳芝动了真感情。她的感情世界白纸一张,所以她全盘接受了第一个对她好的男人,当他是天地鸿蒙第一个人。何况这男人在她作为特勤的剧本里,早被规定好了,是她必须要接受的人。她有理由、有动机、有推动力去接受他。他还弥补了她的匮乏,感情的、情欲的(像洗了一个热水澡)、物质的(大衣或者钻戒或者几百块钱牵系的被呵护感),也许还有一点权力带来的尊荣。《色,戒》里的王佳芝,什么都缺,什么都要,她或许只是一个纯白混沌的女孩子,只是被那个男人激发着,成为一个什么都要的女人,但她毕竟被激发起来了。郑苹如的家人,最气不过的,大概是这一点。

于是我想到张爱玲。都看出来了,她花了三十年才写了二十八页的《色,戒》,是经过改装了的她的故事。她想说明,她有多么恨胡兰成,她那样经过良好的大家庭教育的、善于掩盖自己感情的人,有多么恨胡兰成,恨到三十年以上,恨到不动声色、若无其事,但还是恨。她又想要为自己辩解,想说明她只是因为感情,而不是因为他是什么人,“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而这感情,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结果,甚至让她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爱推到“色”那样不堪的境地去进行全盘否定。所以和菜头说:“张爱玲最大的悲剧不是爱上一个汉奸,而是全心全意爱上一个男人。”

于是我又想到她的匮乏。她笔下的世界那样富丽,大家庭的器物服饰那样丰裕,但她实际上非常清寒,连胡兰成都说她“并不买什么东西”。写《色,戒》的时候,在美国,她甚至要靠领救济过日子,所以她笔下的王佳芝最终被一个戒指打动了。至于感情世界,在那样冷漠的家庭里长大,在流离中辗转,这样的匮乏中,胡兰成确实是她天地鸿蒙第一个人。她确实无法想象,郑苹如可以不动真感情。

欲望的密码

在匮乏之中去爱,在匮乏中匀出爱去爱,是多么艰难。想到张爱玲,还是有点恻然。

电影常会泄密,常会告诉我们,它的创作者最隐秘的欲望模式是什么。凡是看意大利导演丁度·巴拉斯的电影到三部以上的,都会发现,几乎他电影中所有的女主人公,都是一般模样:丰腴、艳丽、眉眼浓重,而且常以背部示人。瘦女人在丁度·巴拉斯的剧组里,恐怕连一份供茶水的工作都找不到。凯特·摩斯在他眼中,恐怕就是一个地外生物。他也并不掩饰他的喜好,大部分他作品的海报上,总有一个丰腴女人的背——那或许是他所认为的,女人最美最性感的角度。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欲望模式,一个青铜的模板,一个偏执的角度。当年看《烟雨蒙蒙》,印象最深的是军阀陆振华,所有他爱过的女人,不管是抢来的,还是明媒正娶迎进门的,总有点地方像他当年贫贱时候无望地爱过的那个女子。不是眼睛像,就是嘴巴像,他最宠爱女儿心萍,也是因为她最像那个女子。他像集邮一样收集女人,永无餍足,只因为,每一个女子,都只有一点像当初的她,却不是她。所以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爱里面,总有点因由。又比如黎明,最近终于承认已经和乐基儿结婚,而乐基儿和黎明的前女友舒淇一样,都有着相似的厚嘴唇、泡泡眼,因此被称为“翻版舒淇”。选择乐基儿作为恋人和妻子,大概不是因为黎明念念不忘舒淇,她们背后,说不定还有一个原型,有着她俩共有的嘴唇、眼睛,却也有着她俩永远无法企及的优点:她是黎明的青铜时代,是从此以后他一切爱恋的模板。她说不定还在北京,早已成为胡同里一个臃肿平庸的妇女,却不知道,自己决定着几千里之外,一个男人微妙的宠爱。他不可能回去找她,却任由着她,成了他生命中的密码。又比如张艺谋,终于有机会在更大范围内选择女主角之后,他身边的女子,却还是一般模样,甚至眼神、表情、气质,都像一家几姐妹。偶然也有不在这个范畴内的女子在他的作品里惊鸿一现,却终究红不起来。他恐怕也不是故意的,但他心里有个空着的模子,等着活生生的人往里填。再比如某才女,身后的男人,一律是老才子。他们的原型是谁呢?是她的父亲,还是教过她书法的某个人?静静的书房里,一点点弥漫开的墨香,温厚的声音在背后,讲述着书法的要领,偶然有一点墨汁湮到了羊毛毡上,看似意外,也有着不可预期的美。她恐怕一辈子都在寻找那间书房。

生命的密码多半由此而来,不断重复的温暖场景,一点温柔的回忆,在还没有能力把握、也没有资格争取的少年时代出现。因为从没得到,所以无比完美,从此成了一生最固执的愿望,安静而凶猛地潜伏在每个细胞里,在某一双眼、某一张嘴出现的时候,猛猛地荡了一荡。

再见, 隔膜

《黑天使》二零零二年

有时候我会讶异于电影里那些对人类精微感受的精确描绘,例如意大利导演马可·贝洛奇奥的电影《再见,长夜》里的某个刹那。

主人公安娜过着分裂的生活,白日里,她是公司职员,离开公司之后,却是恐怖组织的成员。她和他的伙伴们一起,认为自己将创造一个理想的世界。在他们组织最重要的一次活动中,他们绑架了一位政界要人,把他藏匿在城中一个民居的密室里,而安娜则和她的伙伴扮演起了男女主人,出面应付上门来的邻居和各色人等。这个内心敏感细腻的女子,其实已对这所谓的理想有了怀疑,但真正她内心动荡的,却是最平凡的一个刹那。某个早晨,她乘公交车外出,车上有一群女人,在那里谈论家人、天气、蔬菜,就在那里,马可·贝洛奇奥用最冷静的镜头,表现出了她所感受到的隔膜,她盯着她们,几乎出了神,她们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狐疑地打量着她,她只好转过头去。那种隔膜,是她被异化和自我异化的结果,她自绝于人群之外,自绝于真实的幸福之外,成为一个离魂异客,和如她一样的女人们都有了隔膜。

隔膜有时是自我保护,是在情感、生活遭受巨大重创时,由自身分泌出来的一种情感阻断剂,让感受仅仅停留在表面,让痛苦和欣悦一起麻木,以免激起更深刻的内心动荡。像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在他的小说《了解女人》中所写的那样,主人公约珥在妻子死去之后,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只有一种持续不断的模糊感觉,觉得他没有真再见, 隔膜正醒来……这一切仿佛都在睡梦中。如果他仍抱有希望,他就必须从这浓雾中走出来。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从这沉睡中醒过来,哪怕为此罹受一场灾难。真希望有什么东西能切开那像子宫似的从四面八方包裹着他、窒息着他的柔软肥腻的胶状物。”

印度女作家基兰·德赛的小说《失落》中也曾描绘这种感受,赛伊的祖父留学剑桥,在异国他乡,他不被容纳,始终与周围的一切有隔膜。当他在杂货店购物,听到老板娘说,她的丈夫也用同样的剃须刷时,他讶异于“他们居然有着相同的人类需求,还有着私密性的联系”、“这大胆的想法让他一阵眩晕”。

但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从这沉睡中醒过来”,就像李安的电影《色,戒》里的那个刹那,王佳芝放跑了易先生,在黄包车上,眼前的一切突然清晰了、缓慢了,她盯着黄包车上的风车出了神,她的过去是一出倩女离魂记,而现在身魂合一了,她醒了。那一刹那,我们全都知道了李安要说什么。难怪陶杰说:“那漾开的、看似无关的一刹,是华语电影最值得铭记的一刹。”

《再见,长夜》二零零四年

可能很多喜欢电影的人,都和我一样。费里尼作品不过八部半,我看过不到一半;塔尔科夫斯基作品只有七部半,我是借着一次影展,才全部看全;更别提伯格曼、安东尼奥尼、基耶斯洛夫斯基,或者黑泽明,每次要看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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