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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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方世界-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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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这是面很不错的浮雕,艺术家透过不同的深浅创造出一种印象,仿佛远方有新翻的田地和归来的鸟儿。古老世界的日常生活应该就是这样。这跟大城的春天一点也不像,但毕竟还是春天。霍克斯奎尔已经不止一次把它当作春天。她曾经猜不透这座小屋为什么歪歪斜斜地坐落在那里,没有跟周围的街道平行或垂直,但略作思考后,就发现它其实是对准了罗盘的方位:冬天面对北方、夏天面对南方、春天面对东方、秋天面对西方。在大城里,很容易就会忘记城北区只是大概对着北方而已,但霍克斯奎尔却不容易忘记这种事,这位设计师似乎也认为正确的方位很重要。她欣赏他这点。她甚至对身旁这名据称是设计师后代的年轻人笑了笑,尽管他看起来就像个连冬夏至和春秋分都不会分辨的大城人。

“有什么用?”他说,声音平静但尖刻。

“拿来记东西很好用。”霍克斯奎尔说。

“什么?”

“噢,”她说,“如果你想记住某一年,还有那年里各种事件发生的顺序,那么你就可以记下这四面壁板,然后用里面描绘的东西来象征你想记住的事件。比方说,倘若你想记住有人在春天下葬,就可以用那把铲子。”

“铲子?”

“唔,就是那个挖土的工具。”

他斜斜看了她一眼。“这有点病态吧?”

“只是举个例。”

他怀疑地看着那名少女,仿佛她真的让他想起了什么,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那种小植物,”许久后他终于开口了,“可以代表你在春天开始的某个东西。例如一份工作。一些希望。”

“就是这样。”她说。

“接着它就凋零了。”

“或者开花结果。”

他沉思良久,取出他的酒瓶又喝了一口,但这次没像上次那样龇牙咧嘴。“为什么,”杜松子酒从喉咙滑过后,他用微弱的声音说,“为什么人们总想记住一切?生活就是眼前与当下。过去已经死了。”

她对此不予置评。

“回忆。系统。大家都拼命翻看旧相簿和纸牌。不是在回忆就是在预测。有什么用?”

霍克斯奎尔心中一凛。“纸牌?”她说。

“耽溺于过去,”他看着面前的春天壁画,“难道就能找回过去?”

“只能让它变得有条理。”她知道这些流浪街头的人就算看起来很理性,但本质上却跟住在房子里的人截然不同。他们会在外流浪是有理由的,通常表现在:不由自主地对事物产生独特的恐惧,与正常世界脱节。她知道不能对他进行追问,因为只会跟这公园里的小径一样,适得其反。但她现在可万万不想让这个话题溜走。“记忆可以是一门艺术,”她摆出一副女教师的派头,“就像建筑。我想你祖先一定懂这点。”

他扬扬眉毛、耸耸肩,仿佛表示“谁知道”或“管他呢”。

“建筑,”她说,“其实是凝结的记忆。这是一个伟人说的。”

“嗯哼。”

“过去很多伟大的思想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会染上这种讲师的口吻,但她似乎不想改掉,她的听众似乎也听得入神,“都相信人的心智是一栋储存记忆的房子,而牢记事物最容易的方式就是虚构出一栋建筑物,然后用象征符号,在建筑物的各个地方标记出你想记得的事物。”好吧,他一定听得一头雾水,她心想。但思考了片刻之后他说了:

“就像用铲子记住那个被埋葬的家伙。”

“完全正确。”

“真蠢。”他说。

“我有更好的例子。”

“嗯哼。”

她举了昆体连那个色彩鲜明的法律案件当例子,以现代符号代替古老的象征符号,把它们分散在小公园各处。她把这个放在这里、那个放在那里,于是他的头也跟着四下转动,但她本人根本没必要看。“在第三个地方呢,”她说,“我们放一台坏掉的玩具车,提醒我们驾照已经过期了。第四个地方,也就是你左后方那个拱门似的东西,我们就放一个吊死的人,一个全身白衣的黑人好了,尖尖的鞋头指向地面,身上还挂一个牌子,写:INRI。”

“什么鬼东西?”

“鲜明、具体。法官说除非拿出书面证明,否则这场官司你就输了。穿着白衣的黑人就代表有书面证明。”

“白纸黑字。”

“是的。把他吊在那里代表我们掌握了这份白纸黑字的证据,而那个牌子表示这就是我们的救命符。”

“老天爷。”

“我知道听起来很复杂。我想这其实也没比一本笔记簿好用到哪里去。”

“那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我不懂。”

“因为,”她小心翼翼地说,感觉他虽然表面上呛她,骨子里却懂她在说什么,“你若修习这门技艺,那么你可能会发现你排列在那里的符号会自己偷偷改变,因此当你下一次唤起这些符号时,它们也许会对你透露一些具有启示的新讯息,一些你不知道自己原来知道的东西。把你确实知道的东西依序排出来,就有可能促使你不知道的东西也浮上台面。这就是系统的优点。记忆是流动而模糊的,但系统是精确清晰的,比较易于理解。你提到的那副纸牌无疑也是同样的道理。”

“纸牌?”

太急了吗?“你刚提到抱着一副纸牌苦思。”

“我姑妈啦。其实不算是我姑妈,”仿佛想跟她撇清关系似的,“是我外祖父的姑妈。她有一副纸牌。她会把它们摊在面前,绞尽脑汁。思考过去,预测未来。”

“塔罗牌吗?”

“啥?”

“那是一副塔罗牌吗?你知道吧,倒吊人啦、女教皇啦、高塔……”

“我不知道。我怎会知道呢?从来没有任何人跟我解释任何事。”他闷不吭声了一会儿。“但我不记得是什么图片了。”

“它们是哪儿来的呢?”

“不知道。英国吧,我猜。因为它们原本是瓦奥莱特的。”

她惊跳了一下,但他已陷入深思,因此没注意到。“而除了宫廷牌,是不是还有一些有图案的纸牌?”

“噢,是呀,有一大堆呢!人物、地点、事物、概念。”

她向后靠去,把十指缓缓交扣起来。她以前就遇过这种状况,一些她多次用来帮助记忆的地点(例如这座公园)开始出现虚幻的事物,有时具有忠告意味,有时只是古怪而已。纯粹是旧的排列方式产生重叠造成的,有时反而会让一些她原本看不见的意义浮上台面。要不是眼前这家伙的外套散发出一股酸臭味,底下的条纹睡裤也显现一种不折不扣的庸俗感,她说不定也会把他当成幻象之一。但没关系。世上没有什么是巧合的。“告诉我吧,”她说,“那副纸牌的事。”

“如果你想忘记某一年呢?”他说,“不是记住,而是要忘记。没办法对吧?没有什么系统可以办到,噢,一定没有。”

“噢,方法应该是有的。”她说,心里想的是他口袋里那瓶酒。

他似乎陷入了愁苦的沉思,眼神空洞,长长的脖子像一只忧伤的鸟般低垂着,双手在腿上交握。她正在仔细推敲该如何继续打听那副牌的事,他就开口了:“她最后一次用那副纸牌帮我算命时,说我会遇到一个黝黑的美丽女孩,还真是老套。”

“结果你真的遇到了吗?”

“她说我会赢得这女孩的青睐,但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美德;接着我会失去她,但也不是因为我犯了什么错。”

他有好一阵子没再出声。虽然现在已经无法确定他是不是还在听她说话,但她还是轻轻开口:“爱情通常都是这样。”接着,由于他没反应,她又说:“我有一个问题,可以用某一副牌找到答案。你姑婆是不是还……”

“她死了。”

“噢。”

“但我阿姨……我说死了的不是我阿姨啦,我现在说的是我阿姨,索菲。”他挥了挥手,仿佛想表达“这复杂又无聊,但你一定能懂我意思吧”。

“那副纸牌还在你家里。”她猜测。

“哦,是啊。我们家从来不丢东西的。”

“究竟在哪里……”

他突然警戒地举起一只手,阻止她再问下去。“我不想谈论我家里的事。”

她等了片刻,然后说:“是你自己提起你外高祖父的,说他建了这座公园。”为什么她脑海里突然浮现了睡美人的城堡?一座被荆棘团团围住的城堡,不得其门而入。

“约翰·德林克沃特。”他点着头说。

德林克沃特。那个建筑师……她灵光一闪。原来围住城堡的不是荆棘。“他是不是娶了一位名叫瓦奥莱特·布兰波的女士?”

他点点头。

“一个神秘主义者、预言家之类的?”

“天知道她是什么。”

她突然萌生一股急迫感,因此有了一个举动,也许有点莽撞,但已经没时间可以浪费了。她从口袋里掏出公园的钥匙,像古代催眠师那样提着钥匙链,把它放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在我看来,”她发现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你理应享有自由进出这座公园的权利。这是我的钥匙。”他伸出一只手,但她把钥匙微微收回。“我有个交换条件,帮我引见那位女士,不管她是你阿姨还是你的谁,并且清楚指点我该如何找到她。行吗?”

仿佛真被催眠了似的,他定定瞪着那把闪亮的黄铜钥匙,把她想知道的事全说了出来。她把钥匙放进他戴着脏手套的手中。“成交。”她说。

奥伯龙紧紧握住钥匙,如今这是他唯一的财产了,但霍克斯奎尔不可能知道这点。接着,魔咒破除后,他转开目光,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背叛了什么,但又不愿意感到自责。

霍克斯奎尔站起身。“这场谈话真是太有启发性了,”她说,“好好享受这座公园吧。如我刚才所说的,它也许会有用处。”

列出年份

奥伯龙又喝了一大口呛辣但令人畅快的酒后,闭起一只眼睛,开始打量他这片新领土。其形状之规律令他讶异,因为它的风格潇洒奔放、满是树荫、原始自然。但只要坐在他那个位置,就可以轻易看出那些长椅、大门、方尖碑、鸟屋和小径交叉口的对称性。它们全都从那栋四季小屋辐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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