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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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哲学-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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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应自从和赵四商议以后,心里象有一块硬而凉的大石头,七上八下的滚。他不喜说话,尤其不喜叫别人看破他的心事;可是有时候手里拿着铅笔,却问别人:“我的铅笔”?

有时候告诉别人:“就要上东城”,却说成:“东城是西城不是”!旁人笑了,他也笑了,跟着一阵脸红,心里针刺似的难过。

他正在预备拿《圣经》到市场去卖,数了几次也没数清拿的是多少本。忽然赵四扶着他的肩头,低声的说:“凤姑娘在外面等着你!”

李应夹着《圣经》和龙凤往北走,谁也不知往那里走,也不问往那里走。

走到了城北的净业湖,两个人找了一块大青石坐下。

没有什么行人,桥上只有一个巡警走来走去,把佩刀的链子摆的哗啷哗啷响。湖内冻着厚冰,几个小孩穿着冰鞋笑笑嘻嘻的溜冰。两岸的枯柳一左一右的摇动着长枝,象要躲开那严酷的寒风似的。靠岸的冰块夹着割剩下的黄枯苇,不断的小麻雀捉住苇干,一起一伏的摆动他们的小尾巴。太阳已往西去,罩着一层淡黄的雾,斜射着银灰的冰块,连成一片寒气。

那小孩的疾驰,那小麻雀的飞落,好象几个梭儿,在有忧思的人们眼前织成一个愁网。

两个人坐了一刻,又立起来沿着湖边走几步,因为桥上的巡警不住的用侦探式的眼光射着他与她。

“凤姐!”李应先说了话:“这光洁的冰块顶好作个棺材盖上我的臭皮骨!”

龙凤叹了一口气,把围巾紧了一紧,回头看着那恋恋不忍辞去大地的斜阳。

他们又不说了,忽然两个人的中间,插入两只大手,捉着他们的手腕。两个人惊的都把头向中间转过来,那两只大手松开了,后面哈哈的笑起来。

“四哥!别这么闹!”李应半怒的说。

“好兄弟!吓死,不比盖上大冰块痛快!”

三个人又坐下,那桥上的巡警走过来。

“警爷!”赵四说:“我们是救世军出来卖《圣经》的,拿我们当拐带妇女看,可是小鹞子拿刺猬,错睁了眼!”

龙凤怕巡警怒了,赶快立起来向巡警解说,并且把李应拿着的《圣经》给他看。巡警握着刀柄,皮鞋擦着地皮慢慢的走开。

“四哥!”龙凤对赵四说:“你怎么对巡警那么说话,他要是怒了呢!”

“发怒!警爷永远不会!他们是软的欺,硬的怕,你不拍他,他就麻你!他们不管阔人街上拉屎,单管穷人家里烧香!不用说这个,你们两个到底怎样!”

“只有一条路,死!”李应说。

“不准说死,死了再想活可就太难了!跑!跑是好的法子!”

“往那里跑,怎么跑,有跑的钱没有!”龙凤问。“去求龙军官,你父亲!你们要跑,他定有主意,他能甘心卖你——他的亲女儿——吗?”

“我不能跑,我跑了我的姐姐怎办?”李应问。赵四手捧着头,想了半天,立起来一阵风似的向南跑去,跑出好远,回头说了一声:“明天会上见!”

第三十四

赵四自己刮了一阵风,激烈而慌促的把自己吹到李应姑母的家。风要是四方相激,往往成裹着恶鬼的旋风。人要是慌急,从心里提出一股热气,也似旋风似的乱舞。于是赵四在门外耍开了旋风。赵姑母门上的黑白脸的门神,虽然他的灵应,有些含糊其词,可是全身武装到底有些威风。赵四看了他们一眼,上前握定门环在门神的腮上当当的打起来,打的门神干生气一声也不言语。

“慢打!慢打!”赵姑母嚷:“报丧的也不至这么急啊!”

赵姑母看见赵四的服装,心里有些发慌,怕赵四是明伙强盗。赵四看*不帕耍*少年妇女是花枝招展的可怕,老年妇女是红眼皴皮的可怕。不论怎样,反正见妇女不好说话!

“找谁?说!”

“老太太,这里有一位小老太太姓李的吗?”赵四又冒着不怕三冬冷气,永象灶上蒸锅似的热汗。

“胡说!我的侄女是大姑娘!什么小老太太!啊!”

“‘老太太’不是比‘大姑娘’尊贵?我是谦恭!”“你是那里来的野小子,你给我走。不然,我叫巡警,拿你到衙门去!”老妇人一抖手,把街门邦的一声关上,一边唠叨,一边往里走。

赵四不灰心,坐在石阶上等着,万一李静出来呢?太阳已经落下去,一阵阵的冷风吹来的炒栗子的香味,引的赵四有些饿的慌。不走!坚持到底!院里炒菜的响声,妇女的说话,听的真真的,只是她不出来。

黑影里匆匆的走过一个人来,一脚踹在赵四身上。“什么?”

“什么!肉台阶比地毡还柔软!”

“四哥?”

“是那一块!”

“在这里干什么?”

“等挨骂!”

“不用说,我姑母得罪了你。她老人家说话有时候不受听,四哥别计较!”

“谁计较她,谁是儿子!告诉我,你和她商议出什么没有?”“不能有结果,我不能放下我姐姐不管!”

“好小子!你能把你姐姐叫出来不能?”

“四哥!你太是好人了,不过你想的不周到。姑母在家,我如何能把她叫出来!”

“改日你能不能叫我见见她?”

“那倒可以,等我和姑母说,我领她去逛公园,我们可以见面谈一谈!”

“好!就这么办!一定!”赵四说完,走上台阶摸了摸门环,自己说了一句“没打坏”!

“四哥!你吃了饭没有?”李应问。

“没有!”

“有饭钱没有?”

“没有!”

“我这里有些零钱,四哥你拿去买些东西吃!”李应掏出一张二十铜元的钱票。

赵四没等李应递给那张钱票,扯开大步一溜烟的跑去。李应赶了几步,如何赶得上赵四!

“兄弟!咱是给别人钱的,不是求钱的!明天见!”赵四跑远,回头向李应说。

赵四跑回教会,才上台阶,后面一个人拍了他的脊背一下。

“借光!”那个人说:“这里有位李应吗?”

“有!”赵四回答。

“你和他熟识?”

“我的朋友!”

“好!朋友初次见面,赏个脸,咱们到饭馆吃点东西,我有话和你说。”那个人笑嘻嘻的说。

奇“有话这里也可以说,不必饭馆!”

书“这么着,”那个人掏出一块钱来。“你自己爱买什么买什么,这块钱是你的!”

“你要问我什么,问!要是拿钱晃我,我可是脸急!”“奇怪!穷人会不爱钱!那有的事!这是梦中罢?”赵四真把那个人闹迷惑了!

“我问你,”那个人低声含笑,抿着嘴笑,象妓女似的抿着嘴笑。拍着赵四的肩头,亲热的问:“朋友!李应有个姐姐?”“有!怎样?”

“她定了婚没有?”

“不知道!”

“她长的怎样?”

“你问她的模样干吗?”

“听说她很美。朋友!不瞒你说,我打算下腿!你要是能帮我的忙,朋友,咱家里还真有些金钱,不能叫你白跑!”那个人又把那块洋钱掏出来,往赵四手中放。

赵四本来与那个人平立在阶石上,赵四往上站了一站,匀好了距离,把拳头照准了那个人的脖下就是一拳。那个人“哟”了一声,滚下台阶去。赵四一语不发走进教会。第二天早晨他起来打扫门外,见阶下有几块蓝色的碎玻璃。“这是那小子的眼镜!”赵四说完,笑了一阵。

第三十五

李应请求姑母允许他同李静去逛公园。姑母已有允意,而李静不肯去。因为李静已与她姑母商定一切,李静主张是:宁可嫁老张不叫叔父死;对于王德,只好牺牲。赵姑母的意见是:儿女不能有丝毫的自私,所谓儿女的爱情就是对于父母尽责。李静不能嫁王德,因为他们现在住在一处,何况又住在自己的家里。设若结婚,人家一定说他们是“先有后嫁”,是谓有辱家风。老张虽老丑,可是嫁汉之目的,本在穿衣吃饭,此外复何求!况且嫁老张可以救活叔父,载之史传,足以不朽!……

有我们孔夫子活着,对于赵姑母也要说:“贤哉妇人!”我们周公在赵姑母的梦里也得伸出大指夸道:“贤哉赵姑母!”何况李静!

李静要是和王德逃跑了,不但她,就是他也不用再想在我们礼教之邦活着了。与其入张氏地狱(在第十八层地狱的西南边),受老张一个人的虐待,还比受社会上人人的指骂强!

她是入过学堂的,似乎明白一些道理,新道理;新道理自然是打破旧礼教的大炮。可是她入的是礼教之邦的学堂*罟模乩恚丫呛樗褪薨憧膳拢褂诠模*地理之外讲新道理?果然她于国文,地理之外而明白一些新事新理,以至于大胆的和王德跑了,那新教育的死刑早已宣告,就是国文,地理也没地方去念了!幸而李静聪明,对于国文,地理而外,一点别的也不求知;幸而礼教之邦的教育家明白大体,除了国文,地理等教科书外,一点有违大道的事情也不教!

洋人化的中国人说,李静之下地狱,是新教育被赵姑母战败的证据。不对!新教育何曾向赵姑母摆过阵!赵姑母亲自见了老张,立了婚约,换回她兄弟的借券。她心里欢喜异常,一块石头可落了地!儿女大事,作长辈的算尽了责。

赵姑母又顺便去看王德的母亲,因为李静的叔父与王德的父亲曾商议过他们儿女的婚事。两位老妇人见面,谈的哭完了笑,笑完了哭,好不亲热!赵姑母怨自己管束李静不严;王老太太怪自己的儿子没出息,主张赶快给王德定个乡下姑娘以收敛他的野性。王太太留赵太太吃晚饭,赵太太一唱三叹的伤世道不良,男女乱闹。王太太旁征博引,为赵太太的理论下注解与佐证。越说越投缘,越亲热,不由的当时两位太太拜为干姊妹。赵姐姐临走,王妹妹无以为赠,狠心的把预备孵鸡的大黄油鸡卵送给赵姐姐十个。赵姐姐谦谢不遑,从衣袋中掏出戴了三十二年的一个银指箍作为回敬。这样难舍难分的洒泪而别。

王德的父亲经他夫人的教训,自己也笑自己的荒唐,于是再也不到李老人那里去。赵姑父依旧笑着向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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