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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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务员笔记-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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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到我家楼下,赵忠想陪我上楼,被我一口回绝了,他讪讪地钻进车里,按了一下喇叭,奔驰车消失在夜幕中。

我像丢了魂儿似的回到家里,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头扑到床上嚎啕大哭起来。哭了一阵子,我本能地爬起来,翻出尘封已久的相册,抽出王朝权的照片,情不自禁地撕了起来,一边撕一边淌眼泪,撕着撕着,我又后悔了,于是从抽屉里翻出胶水,又一片一片地往一块粘,粘好照片后,我端详起微笑着的王朝权,发现他笑得很英俊,我讨厌地将照片扔在地上,又一肚子委屈地将几本相册踢下床,然后蜷缩起双腿,抱着头鸣呜地哭起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离婚是我提出来的,是我逼着王朝权在离婚协议书上签的字,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警察,还是警察中的副处长,这一切跟着我有什么关系?有关系,怎么没有关系!是我有眼不识金香玉,将金子当成了土坷垃,轻而易举地就丢掉了。彭国梁误闯进王朝权布下的罗网,这本身就是天意,是老天爷让王朝权替天行道,彭国梁害人害己死不足惜,只可惜我鬼迷心窍,险些成为福楼拜笔下的爱玛,好在我走的没有爱玛远,我还有救,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个女人追求精神生活,末了总是遇到肉体餍足。也许“错的是命”,这是爱玛那庸庸碌碌的丈夫说的一句达观的话,但是女人有眼无珠的不在少数,是什么原因导致“错的命运”?王朝权或许是个偶然现象落在了我的头上,我对王朝权难道是偶然吗?如果这也叫偶然,那么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必然?到底是什么原因产生了这个必然,这大概与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腐败如麻同出一辙。我不哭了,我没有资格哭,更没有勇气再哭,我应该好好反思一下,我究竟想要什么。

自从彭国梁被“取规”以后,五朝权被机关干部传得神乎其神,毫无疑问,这场震动东州官场的腐败大案,无疑要影响到综合二处每个人的命运。一时间综合二处也成了市政府办公厅内部关注的热点,综合二处的每个人更是各怀心腹事,谁都不想成为这场肃贪行动的牺牲品,过去每个人都以自已是综合二处的人为荣,现在似乎都想尽快逃出去。这种想法尤以杨恒达和朱大伟为甚,当然杨恒达的压力更大些,因为他虽然曾经是老领导的秘书,但他也是彭国梁亲自安插在综合二处的,东州官场都认为他和黄小明是彭国梁的左右手。如今彭国梁东窗事发,黄小明进去了,杨恒达却安然无恙,机关干部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认为不合情理,好像以杨恒达与彭国梁的关系理所当然应该一起被“双规”。杨恒达深知自已的处境,更深知如何摆脱困境,并且化困境为机遇,这是我这种小女人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杨恒达几乎是不露声色地弃暗投明的,他利用自己身份特殊的优势,一方面佯装关心张佩芬,一方面佯装积极配合专案组,一开始谁也没看出他的真面目。直到黄小明被放出来以后,我去黄小明家看他,顺便将积压的一些信件带给他,黄小明告诉我,杨恒达很快就会升官的,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吃政治饭的人不可能正义凛然,只要有利于摆脱困境可以卖主求荣。但是我从心里钦佩杨恒达弃暗投明之举,从他身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从政者,只有永远学会弃暗投明,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别忘了弃暗投明的关键,那就是你要有弃暗投明的资本,也就是筹码,不会利用这些筹码的人会永远陷在困境之中,会利用这些筹码的人,困境就是机遇。杨恒达无疑是个善于将筹码最大化的人,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彭国梁一样是个赌徒,只不过赌技更高明一些罢了。

相比之下,许智泰掌握的筹码要比杨恒达多得多,却可怜得像沿河漂流在一根木头上的蚂蚁,以为自己在指引着木头的方向,其实,木头仅是顺流而下。许智泰之所以当了十几年副处长仍然不见长进,就是因为永运不会见风使舵,更不会枪风先行。更可怜的是,许智泰的政治眼光永远只盯着综合二处处长的位置,从来就没跳出过这个处,更别说跳出办公厅了。有一次黄小明给全处出了一个智力测验题,将四个化置不同的点,用一笔将四个点用三条直线连接起来,处里只有我和许智泰没有做出来,当黄小明给我和许智泰讲解时,我恍然明白,这道智力测验题告诉我们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跳出圈外天地宽。许智泰却觉得题出的有些投机取巧。其实许智泰是很想投机取巧的,彭国梁东窗事发后,他不遗余力地帮助张佩芬干扰办案,对他来说,就是从政生涯中最有魄力的一次投机取巧,正因为如此,他才用仗义和忠诚来掩盖自己内心的虚弱。机关干部私下里有人笑许智泰是堂·吉诃德,我认为是高看了许智泰,屠格涅夫说:“堂·古诃德有不可动摇的信仰,他坚信,超越了他自身的存在,还有永恒的、普通的、不变的东西,这些东西须一片赤诚地努力争取,方才能够获得。”这明显不是许智泰所具有的品格,在我看来,他更像痴中有黠的桑乔·潘萨,一切从经验出发,压根儿不懂得什么理想,只图升官发财,正因为如此,才被眼望云天的幻想者所煽动,跟着一起去冒险。不过,许智泰身上也确实有堂·吉诃德大战风车的勇气,这份勇气当然来自对成为处长的执著追求,更来自张佩芬为他画的像风车一样大的饼。

与杨恒达、许智泰比起来,最诡谲的还是朱大伟。朱大伟的优势在下背后一直有一位深通官商之道的父亲点拨他,再加上他天生对政治有悟性,就难免长江后浪推前浪,更何况还有一位如花似玉、精明干练的女朋友在专案组常常提供不为人知的信息,这年头,谁先得到信息谁就先占得先机。很显然,在彭国梁一案上,朱夫伟是整个市政府办公厅获得信息最快、最直接、最准确的人,这些信息足可以让朱大伟那老谋深算的父亲为他指点迷津。正因为如此,彭国梁东窗事发对综合二处任何人都是一场灾难,但唯独对朱大伟是一大机遇。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尚小琼潜伏在市政府办公厅公务班卧底一年多,朱大伟作为尚小琼的男朋友,竟然守口如瓶,仅就这一点就足以令刘一鹤刮目相看了,再加上平时就深得肖福仁和宋道明的赏识,看架势用不了多久,朱大伟的市长秘书的理想就会如愿以偿,眼下连杨恒达见了朱大伟都老弟长老弟短地叫着,亲的不得了,足见这是一个信号,预示着不久的将来朱大伟将得道升天。

可以说面对着彭国梁腐败大案,杨恒达、许智泰和朱大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有我像是被遗忘的秋天的一片落叶。我躲在角落里不声不响地观察着他们,不由得想起茨维塔耶娃的几句话:“我那像火焰般闪动的双眼,也将被他人的硬笔冷却,不再居高临下,不再流泪,不再燃烧。”自从与上朝权分手以后,我就像出走的娜拉,我心里曾经不只一次地问自己:“娜拉出走以后怎么办?”我无论如何冥思苦想也找不到答案,于是,我读易卜生的剧本,读鲁迅的杂文,易卜生的剧本结尾处只有关门声,接着就是闭幕,鲁迅说易卜生很不通世故,相传在许多妇女们一同招待他的筵宴上,代表者起来致谢他的作品给人以新的启示的时候,他却答道:“我写那篇却并不是这意思,我不过是做诗。”我从易卜生的笔下根本找不到答案,鲁迅倒是给出了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他认为“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因此只得走;可是走了以后,有时却也免不掉堕落或者回来。”然而博尔赫斯却认为,“你的醒并不是回到不眠状态,而是回到先前一个梦。一梦套一梦,直至无穷,正像是沙粒的数目。你将走的回头路没完没了,等你真正清醒时,你已经死了。”按照鲁迅的观点,我是不允许自己再堕落了,因为我是堕落的受害者,那么只能往回走;按照博尔赫斯的观点,往回走无疑是回到前一个梦中,前一个梦是我和王朝权一起做过的,如今这个梦破了,我怎么可能再回到前一个梦中呢?因此我拒绝堕落和回来,我坚信有第三条路。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许智泰竟然唤起了我回到前一个梦中的愿望。我万万没有想到,已经从市招商局小小的主任科员华丽转身成省公安厅反恐处副处长的王朝权,尽管因彭国梁一案被传得神乎其神,却一直存在于传说中,从末在东州市现过身,不知什么原因,他突然冒出来请许智泰喝了一顿酒,两个人在酒桌上谈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不过,许智泰以老大哥的身份将王朝权的最新联系方式给了我,给我的感觉好像是王朝权有意通过许智泰将联系方式转给我的,这让我内心世界着实翻江倒海起来,我甚至想入非非地以为王朝权在向我传递什么信号?尽管我心知肚明,这是一种妄想,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愿意沉浸在这种妄想中。

应该说,我和王朝权曾经的爱情绝对不是出于偶然,因为我们在大学期间足足相爱了四年,然而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国家公安部门选中的,毫无疑问,他接受了秘密培训。那时爱情是我的宗教,我一直梦想着我会成为王朝权的宗教,很显然表面上王朝权视我为女神,实际上他秘密的事业才是他的宗教。我不管他的事业有多么神圣,有一个事实他无法面对我,就是从恋爱到离婚他一直在欺骗我。他忠诚于祖国,却欺骗了妻子,是他把红杏栽到了墙根底下,并且精心养护成出墙的大树,这棵红杏树,他从恋爱时就栽下了,表面上看我是彭国梁的受害者,实际上我是王朝权的受害者,我和王朝权还不算完,我应该向“大英雄”讨个说法,他也理应道歉。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许智泰给了我王朝权的联系方式后,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始终折磨着我,以至于我在梦中不止一次地梦见王朝权抱着我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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