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推开的时候,近十名全身白衣的少女鱼贯而入,然后一个身着黑色蝉衣的身影蓦然出现在眼前。
是她……
尽管之前几次见面时少女蒙着面纱,可是她那双清艳冰寒的眼睛和周身的冷意宁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离宫宫主的宝贝女儿么……想起不日前路人说的话,宁人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苦笑。
“别来无恙吧……”此刻少女缓步行至宁人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依然跌坐在地上的宁人。
最初的惊骇已经悄然退尽,宁人的心绪随着她的声音渐至冷却,眼眸里也恢复了一点清亮的神色:“……明雪?”
“姐姐的记性真不错啊……”宁明雪纤葱白玉般的手指轻轻的扶在宁人肩上,“弄疼你了吧?我来帮你解开好了。”
宁明雪的指尖带着触肌生寒的冷意触到了宁人的手腕,宁人猛然往后退开,避开了她的触碰。
“你在害怕么?”宁明雪望着宁人问,凝眸深处丝毫不带情感。
“你到底要做什么?”宁人眼神锐利。
“……我以为我做得够明显了。”
“什么?……”
“剑一直都在你这里吧?……”宁明雪幽冷的视线落在了宁人身上,“我派去的人全都不是你的对手呢。”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又要夏侯府允诺许剑呢?”宁人心中隐约有答案,却还是问了。
“当年离宫在绝境之下将镇宫之宝献给夏侯府,这在江湖上人尽皆知,既然他们非要说剑仍在府上,我要冰肌剑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罢了,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一定会拿到冰肌剑的,为离宫一雪前耻,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么?”
“你……”
“姐姐还想问什么?”
宁人咬了咬唇,问:“你和纯少爷……”
“姐姐是说我和纯的婚事么?”宁明雪淡然的说,“这和你应该没有关系吧。”
虽然知道她说的并没有错,可是亲耳听见妹妹用这样冰冷的口吻说出口的时候,宁人还是有一瞬间难过得几乎停止了呼吸——和纯成亲这样的事,曾经是自己连做梦也未敢奢求的幸福,光是想象就会让人感动到不可思议的幸福啊……
如果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一千次回眸才能换得今生在你面前驻足停留,那么,要用多少次回眸才能真正住进你的心中?
可是现在有人用这样漫不经心的口吻像诉说天气一般的态度,轻易的得到了和你一起的幸福……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口吻述说这般残酷的现实呢?
宁人的眼眸酸涩不堪,连眨眼的动作也变得艰难起来,良久才低低的说:“我知道了……冰肌剑可以给你,不过你要放了我的朋友。”
“放人可以,不过……还有一个条件。”宁明雪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宁人低靡的情绪,神情依旧冷漠如冰。
宁人困惑的抬眸。
“不许回离宫,一辈子……你都不能回来。”
宁人的眼神倏然睁大,心底因为过度震惊而久久无法回过神来……蓦然想起了那时候夏侯宣的话——“你必须留在平江城……假如你违背了诺言,此生都不得再离开夏侯府。”
“你是不受欢迎的人啊,母亲也是因为不想见到你,才会把你送到这么远的地方的。”宁明雪的神色染上了一抹瑰丽的色彩,“虽然说过要把离宫交给你这样的话……可是都是在骗你罢了,母亲根本就不喜欢你,怎么可能把离宫交给你呢?”
“不要说了……”宁人的声音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离宫遭受了这样的耻辱,母亲一定很难过,因为想要替母亲分忧,所以我才发誓一定要报仇……姐姐应该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吧?在敌人的居所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的你,一定忘记了我们的仇恨了吧?”
宁人想要捂住耳朵,可是双手却被困在身后,根本动不了……八年来如同玫瑰露似的青春的确是消磨在了这个地方,这柔情一脉,便是千古伤心的种子,悲剧大约也是在不知不觉中就注定的吧——
“我没有想到姐姐会变成阻碍我的人……所以我花这么多的心思,其实都只是不希望姐姐一错再错啊。”
不管宁人怎样祈求,妹妹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到了脑海——
“如果不使出这样卑劣的手段,姐姐一定不会像这样乖乖的听我的话吧?你就好好的和你那些朋友待在一起吧,离宫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明白了吗?”
她还在说话,可是宁人的心里却是一片空白,刚才还势如潮水的那些念头已经无影无踪了,与此同时感觉到妹妹说的话也像雨水流过檐角一样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小时候宁人因为渴望被爱而努力让自己变得乖巧懂事,可是这一切却变成了最后母亲要将自己送走的理由——
“宁儿,你是离宫唯一的希望哦,你这么懂事,不像妹妹那样任性,娘相信,就算娘不在你身边,你也一定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母亲的声音那么温柔,而那时的自己却只觉得悲伤……那时候自己说了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好像做了一场恶梦一样,因为自己懂事,所以就要离开母亲,独自要遥远的地方去——
已经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或者避风港了,谁也不会为自己操心……冰冷害怕和绝望的时候,自己也会茫然的想问——有谁能够替自己挑起这副担子来呢?自己不是生来就这么懂事的啊,如果知道这样会让自己失去母亲的爱,那么自己宁愿做一个任性无礼的小孩……没有母亲生活要怎么过呢?可是自己却不能说出拒绝的话,因为不能让母亲失望……
心里忽然一片恍惚的麻木,宁人知道这种麻木很快会变成剧痛,最初那一瞬间是没有感觉的,接着才会剧痛起来——
“好,我答应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回离宫的——”
宁人很想大哭一场,却没有眼泪,她只是发冷似的浑身颤抖起来。
宁明雪给她送了绑,宁人将剑递给她。
“你放心,只要你信守承诺,你的朋友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了。”
宁明雪说着,又递给宁人一样东西。
宁人下意识的接过了,低头看了一眼……红色,刺得眼睛会痛的红色……
“这是喜宴的请柬,姐姐要来啊。”
宁人勉强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走出府院大门的那一刹那,宁人飞身掠过了屋檐,风声在耳畔肆意的穿行,发出了像是呜咽一样的声音。
夜色中,药堂门口有一道修长的人影,浅白的月光洒在那人身上,竟恍惚似有银光萦绕。
宁人走到他面前停下了脚步,干涩的泪腺似乎突然有了反应,滚烫的泪水毫无预警的滑了下来。
宁人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在他面前哭了。
她只是忽然之间很难过,难过得她连自己为什么哭泣也不知道了。
感觉好像被无名的恐惧追赶着无处可逃,盲目的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可以停息的地方,可是在看到他的那一霎那,悬浮的空荡荡的心仿佛被什么满满的充盈着,血液似乎也沸腾起来。
被他拥抱的时候宁人没有迟疑,她反手搂住他的腰身,感觉他有力的臂膀正环绕着自己,这个胸膛是那么宽阔和温暖,就像童年时无数次扑进他怀里一样……无论怎样都让人觉得心安。
“兰师父……”宁人哽咽的声音让夜月为之一震,随即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最后宁人红着眼睛停止哭泣的时候,夜月的手上正拿着刚刚从她手里接过的红色请柬。
你要去吗……
夜月无言的望着宁人,眼神里似乎传达着这样的疑问。
宁人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不会去的,等长卿回来,我们一起留在药堂好不好?我不去别的地方,只要留在这里,和你们在一起就好了……”
“好,我们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了。”
夜月的声音沉静而饱含情感,在那双黑耀石一般深邃的瞳眸里,闪着犹如星辰一般清澈明亮的柔和光芒。
不是犀椎是凤翘
从前幽怨应无数。一往情深深几许?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据说,古人最喜欢红色,因为它象征喜庆,也因为它能一下子吸引人们的目光。
在这样一个初冬的时候,鲜艳的红像一簇簇火,燃烧得那么旺盛,沉沉的压住人们的视线,犹如一场色彩的火灾。
迎亲的队伍在宽阔的街道上行进,道路两旁挤满了雀跃的人群。
宁人也在这浩然的人群里,那一抹白色的影子无须掩藏便轻易的淹没在人海之中。
白马上的夏侯纯一身通天冠绛纱袍,冕服纁裳,俊美至于绝世难寻——
美,有时候很清很浅,只要疏落的一抹雪缎却生出莹莹光华;
美,有时候又极浓极重,非得用浓墨重彩方可泼出瑰丽的颜容。
骏马上的人无疑是两种美的极致,极端却又同等的契合。
唢呐震天动地的乐鸣,把初冬的冷寂刷落得点滴无余。
寻思着再不回去估计长卿要等急了,宁人提着刚刚买好的葱姜转身退出了拥挤的人群。
今天也是宁人和长卿的生辰。
算算时间的话,他们回来也已有五天了。长卿原本饱受折腾的身子也已经渐渐回转,到了今日,他看起来已是相当有精神了。
大家都起了个大早。
夜月和段风寻负责收拾桌椅和打扫,长卿和宁人负责厨房。
正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却听长卿拧眉低呼一声:“啊呀……忘记买葱姜了~~”
宁人听了便放下手里的活,笑吟吟说:“我去买吧~~”
“嗯,不过记得不要去李叔的铺位买哦,他老是拿老老的葱姜糊弄我……”长卿侧首想想,“去顺嫂那里买吧~~她的比较新鲜的说~~”
“嗯!知道啦~~那我出门了!”
宁人回头冲长卿喊了一声,人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街上很是热闹,宁人没有想过就这么短短一段路程而已,居然还是意外的看见了纯。
记得谁曾说过,人生就像是一棵渐渐成长的树,所有的选择所有的出发,枝枝杈杈都是一条不归路,没有‘回到从前’这一说。起点只有一个,能够整装出发的站台绝不重复。选择掌握其一,就是选择放弃其他。倘若有回头的机会,也一定似是而非——“再回头已是百年身”,你已不是过去的你,一切也不会再是过去的一切。
是因为心里反反复复挣扎得太久,所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