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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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 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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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不由哂然一笑,道:“哦?是吗?既然如此,朕倒是想问问,朕与徐卿,谁更聪明。”

徐谦一下子傻眼了,本来嘉靖对他客气一下,夸奖他一番,他投桃报李,再夸奖一下皇帝圣明,所谓你来我往,相互抬轿子,这本来是人与人相处的基本礼仪,可是这嘉靖倒好,直接又来了个难题。

这就好像斗地主一样,徐谦和嘉靖是同伙,嘉靖出一张三,让徐谦过一张四,嘉靖再压住对家,这时候徐谦指望着嘉靖让他过一张小牌,谁知这厮直接就丢出了王炸,这家伙哪里是打牌,分明是来捣乱的。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若是徐谦承认嘉靖绝顶聪明,那么在嘉靖心里,徐谦的分数定会大打折扣,因为嘉靖显然已经厌烦了溜须拍马,全天下已经有千千万万的人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圣明,说什么绝顶了,若是徐谦也是这样的回答,虽然是中规中矩,却不免让嘉靖轻视。

可徐谦要想不按常理出牌,却又大大不妥,你敢说自己比皇帝还聪明,你真是胆大包天了,嘉靖最是小心眼的人,他就算今天不发作,什么时候突然想起某个混蛋敢骑在自己头上胡闹,说不定一道旨意下去,徐谦就此玩完。

徐谦深吸一口气,对于嘉靖有了个新的认识,难怪这厮在历史上连宫娥都受不了他,拼着抄家灭族的风险也要用绳子去勒死他,徐谦现在很能体会那些宫娥们的心情,因为徐谦若是手里有绳子,只要稍稍失了一点自我的节制,也恨不得把这厮勒死拉倒。

问完了这个问题,嘉靖显得洋洋自得,想来他很希望看到徐谦出丑,好将方才的一局掰回来。

徐谦沉思片刻,随即脸色凝重地道:“学生可以不回答吗?”

“怎么?”好不容易制造了这么个机会,嘉靖自然不依不饶,道:“徐卿竟是对朕有所隐瞒?”

隐瞒两个字说得隐晦,往重里说就是欺君了,这是告诉徐谦,无论你小子怎么样,都得答出个子丑寅卯来,别想耍赖。

徐谦叹口气,道:“学生以为,上至三皇,下至陛下,陛下的智慧在君王天子之中,当属第一,堪称绝顶。”

嘉靖愕然,咀嚼着徐谦的话,突然觉得这徐谦又在打算开溜。

徐谦继续道:“而学生虽然不才,却也有几分才智,与当今读书人相比,似乎也勉强称得上绝顶二字,因此学生以为,陛下聪明绝顶,学生也是聪明绝顶,陛下乃是帝王之中绝顶之人,学生乃读书人中的翘楚。”

嘉靖的脸抽搐了一下,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憋屈感,可是不得不说,徐谦的回答极为精彩,既奉承了他,又没有降低自己的格调,让人根本找不到丝毫的把柄。

只是嘉靖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人,虽然对徐谦的急智已经佩服到极点,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朕是说朕与你相比,而非比之历代君王,朕要你回答的是,朕与你谁更过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受命于天而受制于臣

原以为这句话会难倒徐谦,嘉靖自我感觉还是颇为良好的,只是他心里不免有些期待,且看看徐谦怎么说。

徐谦并没有让他失望,义正言辞地道:“陛下此言差矣,读书人之智在乎诗词文章,便是到了极限,那也不过是七步成诗。可是天子之智牵涉甚广,关系天下人的福祉,读书人有大智,无非不过是几篇精彩歌赋流传于世,可是天子有大智,则活人无数,造福苍生。因此学生斗胆,窃以为陛下拿自己的智慧来对比学生的智慧太不妥当。”

这话若是翻译过来,便是告诉嘉靖,你老人家还是不要攀比了吧,你我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你的智慧只能和帝王去类比,和我一个读书人比个什么劲?

嘉靖微微莞尔,哂笑道:“你的口舌很厉害,朕不如你,也罢,既然你能说出道理,那么朕就不比了。你方才说天子有大智,则活人无数,造福苍生,那么朕问你,朕有大智,苍生而何?”

徐谦心里叹口气,你确实是有大智,小小年纪就能和朝中这么多的老狐狸周旋,数十年不临朝,却可以把天下人都玩弄于鼓掌,可是……

徐谦此时又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反对,即告诉嘉靖,百姓们过得其实并不好,你这皇帝未必合格。要嘛就是支持,无非就是大献谄媚,颂扬一下吾皇圣德。

前者最容易触怒嘉靖,嘉靖是个极为敏感的人,很难接受这个答案,可是后者却也让徐谦犹豫了。

徐谦热衷功利没有错,徐谦脸皮厚比城墙也没有错,徐谦无耻,徐谦下流,这世上有许多恶意的名词都可以形容在徐谦身上,但是有一条,徐谦在踏出这一步时却是踟躇了。

他很坏,但是并不代表他可以没有下限,嘉靖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若是巧言令色固然能得到丰厚回报,可是同样也会失去徐谦最后一点读书人的东西——节操!

虽然他经常拿利益当手足,拿节操当衣服,可是这并不代表徐谦忍心怂恿这个皇帝一条道路走到黑,眼看着他玩弄天下于鼓掌而不动声色,眼看他肆虐生灵而鼓励。若是如此,那么徐谦和严嵩,和刘瑾,又有什么区别?

他心里叹了口气,随即道:“陛下,学生有一个故事,陛下想听吗?”

嘉靖看他的脸色复杂,也觉得奇怪,其实双方都在小心地试探对方,嘉靖神经紧绷,道:“你说罢。”

徐谦道:“学生在杭州时有一个朋友叫王生,此人和学生一样,也是钱塘的生员,他很是聪明,便是学生见了他也甘拜下风,此人看书,能够做到过目不忘,往往洋洋千言,他只需目光掠过去,很快就能倒背如流,不只如此,他精通诗词,琴棋书画之道,学生处处都不如他,可是此次乡试,他却是名落孙山,而学生明明智慧不如他,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却侥幸中了案首,一举夺魁。”

这是一个小故事,甚至连小故事都算不上,只是这个故事说出来,嘉靖却陷入了深思。

徐谦的这个所谓故事,这个王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可是他明明这么聪明,却中不了举,只怕听说这件事的人都不由会生出惋惜之情。只是嘉靖并没有流于表面,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徐谦这个故事之后的故事——陛下,王生绝顶聪明、过目不忘,可是却中不了举,这就说明,他的聪明用到了错误的地方,就算再聪明的人,若是将自己的才智用到了错误的方向,也是成不了事的。

徐谦所说的这个王生,其实只是个隐喻,是婉转的告诉嘉靖,陛下聪明绝顶、才智过人,可是要活人无数,要造福苍生,就必须将这些才智用在正确的方向,否则的话,只会和王生一样空有才智,却是一事无成。

嘉靖品味着,眼眸微微眯起来,带着几分警惕地看了徐谦一眼,随即从御椅上站起,踱了几步,突然抬眸对徐谦道:“这个王生,其实根本就是你杜撰出来的?”

徐谦颌首点头道:“不敢相瞒,学生并没有王生这样的朋友,可是学生却是知道,这世上多的是王生这样的人。”

嘉靖显得有些浮躁,随即道:“你的意思是朕虽有才智,可是却用错了地方,所以你方才所说的什么圣明,其实都是虚词?”

徐谦无语,这家伙未免也太敏感了,不过是给你提个醒罢了,竟也如此严重。

徐谦连忙道:“学生不敢。”

嘉靖侧目瞥了徐谦一眼,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的胆子大得很。”

一旁的黄锦不由隐隐担心,因为嘉靖似乎有大发雷霆的征兆。

可是谁知,嘉靖却突然笑了起来,这一次不是冷笑,而是那种几乎不可能发生在嘉靖身上的温和笑容。

嘉靖道:“你这个故事很有趣。忠言逆耳,朕并非是昏聩到连好歹都分不清的人。”他一步步地靠近徐谦,继续道:“不过朕告诉你,朕其实不喜欢大臣们的劝谏,你知道这是为何?”

徐谦对这家伙的喜怒无常算是有了充分的认识,只得顺着他的话道:“还请陛下明示。”

嘉靖叹口气,道:“因为这些人口里是一,心里却是二,心口不一,却是冠冕堂皇,还奢谈什么圣人道理,他们所谓的劝谏无非就是弄直耍奸罢了,拐着弯的骂朕来满足他们的私欲,这种人最是可恨。可是你……”

在这里顿了一下,嘉靖才继续道:“朕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说这番话乃是发自肺腑,是希望朕不要去学那王生,空有一身才智却一事无成,是吗?”

徐谦如逢甘霖,连马屁话都省了,道:“陛下明察秋毫。”

嘉靖笑吟吟地道:“你随朕来。”

他丢下这句话,居然负着手,旁若无人地直接出了暖阁。

徐谦坐在那儿,一时有些跟不上嘉靖的思维,倒是边上的黄锦催促,道:“快,跟着陛下。”

徐谦苦笑,随着嘉靖出去,嘉靖并没有乘撵,直接领着徐谦往宫中深处走,沿途所过的亭台楼榭,把徐谦的眼睛都看花了,嘉靖突然放慢脚步,等徐谦追上来,突然笑道:“你看,这像不像一个笼子?”

徐谦摇头,郑重其事地道:“这是紫禁城,是大明朝的中枢,天下政令出自这里,陛下是这宫里的主人。”

嘉靖冷笑道:“想不到你也有糊涂的时候,那么朕告诉你,朕自进京,就一直呆在这座宫里,从未出宫一步过,只是这小小的洞天,朕却每日从这里走到那里,再从那里走回来,有时乘撵,有时步行,这里的一草一木,朕都已经了若指掌。你说这里是天下的中枢,朕却要告诉你,天下的中枢并不是在这里,这只是一处城墙圈禁起来的大院子,朕不知道江南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河水泛滥是什么惨状,也不知道市井百姓吃什么用什么,兵家有云,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可是朕既不知己,也不知彼,不知道朕祖宗留下的江山到底是什么颜色,又是怎么个光景,朕什么都不知道,既然无知,那又奢谈什么政令?一个连河水泛滥是什么样都没见过的人,一个连灾民都没有见过的人,如何发出政令,又该如何下旨救灾?”

徐谦若有所思,他突然发现,嘉靖似乎指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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