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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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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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谦微微一笑道:“学生是忠良之后。”

如今这七个字,仿佛成了徐谦的招牌,走到哪里都不免要挂在嘴边。

谢迁满是疑窦,这徐谦怎么答非所问,忠良之后和所作的诗词能有什么关系?

徐谦继续道:“先祖乃是天顺年间的徐闻道徐相公……”

谢迁顿时意动,整个杭州城,没有人不知道于少保的,于谦是杭州人,更是杭州百年来风头最盛的人物,而那位同为杭州人的徐闻道徐相公,虽然声名及不上于少保,可也素来为杭州人敬重,不知多少读书人在入仕之前以这二人为标榜和楷模,竟不成想,徐谦竟和那徐闻道有关系。

谢迁早已致仕,对外界的事并不太关心,此时徐谦自报出了家门,让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家伙可能更难缠了。

只听徐谦感叹道:“当时上山打老虎看到墙壁上提着激人奋进的诗词,一时便想起了于少保和先祖闻道公,心中一时感慨,才做出这首词来。”

谢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眼前这个小子没有这样的经历,可是他这首词不过是怀念先祖,想到先祖的遭遇,心中产生了厌世之心,所以才挥毫泼墨,作出这样沧桑的诗词也就不足为奇了。

谢迁道:“令祖清直之名,老夫亦有耳闻,想不到你竟是他的子弟,徐家后继有人,老夫亦有了安慰。”

谢迁和徐闻道虽然不认得,可是对徐闻道不但是同乡,而且还真是敬重,弘治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谢迁就曾上书请求为于谦、徐闻道平反,有了谢迁为首的一批人极力促成,弘治皇帝的平反诏书才得以顺利发出。

谢迁现在陡然见到这徐闻道的血脉,心中竟是不禁感叹万千,忍不住道:“只是你既有才名,却为何总是生出厌世之心?令祖虽是经历坎坷,可是当今皇上刚刚登基,已现出明君之象,登基不过一年,便下诏废除了先帝时的弊政,诛杀了佞臣钱宁、江彬等人,使朝政为之一新。天下清平指日可待,你当奋发而起,求取功名,早日登入庙堂,如此,才能告慰令祖之灵,不使祖宗蒙羞。”

谢迁见徐谦还站着,一边劝勉,一面道:“请坐吧,既是世侄,就不必客气。”

谢迁此举却是有两个打算。一方面,徐谦亮出了招牌,而徐闻道确实是谢迁敬重的人物,现在遇到他的子孙,自然不能怠慢。另一方面,徐谦不但府试第一,如今忝为府学生员,还是忠良之后,谢家已经将他关押了几天,若是真要闹出去,别人会怎么看?

固然是无人动摇得了谢迁这超然地位,可是一旦为人非议,这谢家长久以来经营的形象也就瞬间崩塌了。

徐谦一点也不客气,大剌剌坐下,回答道:“功名、功名,但凡是读过书的,哪个不眼红耳热,学生不才,倒也有进取之心,只是无奈虽然能仗着几分聪明,勉强能过关斩将,可毕竟我父亲是贱役出身,一直为人所轻。”

谢迁道:“你父亲是贱役,而你能过关斩将,也是了不得了。”

徐谦道:“话虽如此,只是一直闭门造车,并无名师指点,或许考个秀才尚有余力,可是要一步登天,却是难之又难。”

谢迁却是震惊了,徐谦口里所说,他能一路过关斩将,全是他闭门造车,一个闭门造车的人就能轻而易举的连中两个小三元,那要是有名师指点又会进步到什么地步?

“此子莫非是神童不成?”带着这种疑惑,谢迁心里发出感叹。

徐谦又道:“况且因为出身,学生一直为当地士绅所不容,屡屡有人欺凌上门,这功名之心固然还有,可是见惯了这许多的丑恶,却还是平淡了许多。”

谢迁吁了口气,忍不住道:“那你又有什么打算?”

徐谦叹了口气,道:“本来学生也不想做个无赖,可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学生不耍无赖是不成了。你们谢家把我抓进了府里,我虽是出身贫贱,却也不是任人凌辱的,既然如此,那我决心从此以后就赖在谢家,你们拿了学生进来容易,想赶走学生却有些难度,总而言之,我决定在这里扎根,不走了!”

谢迁第三次愕然……

这个家伙……有点无赖。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件事确实是谢家无礼在先,现在人家就算耍无赖,你又能如何?

谢迁脸色骤冷,道:“你要如何?”

徐谦朗声道:“这句话本来是学生问谢家管事的,问你们谢家要如何,结果谢家居然动用武力,说捉人就捉人,现在谢学士却是来问学生,学生只能告诉谢学士:学生什么都不要,反正是不打算走了,谢学士要如何,就如何吧。”

谢迁苦笑……想不到阴差阳错竟是接了个烫手山芋来,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第五十五章:你跑不掉的

徐谦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说不走就不走,很快就把谢府当作是自己的家了。

反正是谢府的人把他抓进来的,他谢家又不是天王老子,难道还把徐谦当作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只是徐谦的待遇总算提升了许多档次,正儿八经的才子,还是忠良之后,县试、府试的案首,谢家就是再大胆,总也要顾忌一些颜面,难道还能继续将他关进小黑屋?

徐谦现在的卧房是一处谢家款待贵客的阁楼,不只是如此,他还可以在府中随意走动,这里毕竟是谢迁寓居的别院,女眷们都还在余姚老家,所以徐谦在这内府后院里走动畅通无阻,谁也不能奈何他。

碰到这样的人,便是精明如谢迁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栽,不管怎么说,谢家毕竟有错在先,真要翻了脸,徐谦这种光脚的小子保不准会闹出什么来,谢家的脸面要紧。

谢迁一如既往,照旧偶尔会去访友,其余的时间则是在书房里看书。

而徐谦除了在书房看书,有时会拿着一本书到这府里的各处长廊、院落去朗读。

书房这边最是清静,正是看书的好地方,谢迁每日清早先到花厅里喝茶,用过早饭之后便会到书房里去看些经史典籍,而每每这时候,便能听到徐谦的读书声,读书声是窗外传进来的,中气十足,想不听真切一些都不成。

更重要的是,徐谦有时还会自己做题,先是在四书之中寻找一个题目,随即便开始自己尝试破题、承题,每次这个时候,谢迁便忍不住老脸抽搐。

这种感觉就像是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可偏偏就是要憋着,不但不能说,还得装作风淡云清,做出自在无为的姿态。

谢迁善辩,善辩之人往往争强好胜,虽已致仕了这么多年,平时闭门不出、修身养性,可是徐谦在外头一搅和,顿时让谢迁的心乱了。

这已是第三日的清早,徐谦照旧到了书房外的小花圃里,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本“论语”。口里像从前一样朗声道:“今日又该破什么题?是了,今日就以奢则不孙为题,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这是出自《论语·述而》篇,今日就破这题罢。”

坐在里头看书的谢迁照旧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可是心思却已经被打乱。

又听徐谦道:“是了,何谓奢而不固,这是不得已反而救时之弊也,若是我来破题,应当……应当……”徐谦似乎在踟躇,最后将自己的破题念出来:“夫奢俭俱失中,而不损则较固为大焉。子云宁固,尚固乎。”

谢迁慢慢品味了这破题,先是微微点头,随即又皱眉,暗暗摇头,觉得甚是不满意。

外头的徐谦想必对这破题很是满意,忍不住称赞自己道:“不错,不错,如此破题,也算是令人耳目一新,我徐谦读书十载,经史典籍已经融会贯通,便是这八股经义,如今也已经炉火纯青,不得了,不得了,难怪屡屡中试,这不是运数使然,实则是才华惊艳,绝冠杭州。”

听到这番话,谢迁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在书案上,顿时勃然大怒,可是很快又冷静下来,他明知这小子是在激怒自己,自己绝不能上他的当,要淡定,要淡定。

这时又听徐谦道:“我这破题只怕会试也足够名列一甲了,将来封侯拜相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可惜,可惜……”

谢迁压着怒火,听徐谦可惜什么。

徐谦道:“可惜我如此才华,却要和一群书呆子为伍,真是可笑……我年纪轻轻就已经如此厉害,将来说不定要立下无数的丰功伟绩……”

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一毫不差地落入谢迁的耳里。

谢迁终于忍不住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吩咐一声:“来人,把那姓徐的书生叫来。”

外头候着的小厮听罢,连忙去请徐谦。

徐谦很快就到了,他脸色红润,想必在谢府待遇不低,日子过得挺惬意,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看到谢迁,行礼道:“晚生见过谢学士,谢学士请晚生来,又有什么吩咐?”

谢迁板着脸道:“你方才的破题,不伦不类,在院试之中或许还能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可一旦遇到乡试、会试,那里才华惊艳者如过江之鲫,你这破题非但不会让考官生出新奇,反而会觉得你过于取巧。”

徐谦惊讶地道:“怎么,谢学士觉得不好吗?”

“非但不好,简直就是乱七八糟,既是以奢则不孙为题,岂可用什么子云宁固,尚固乎来破,这样破题,就已经落了下乘。”

徐谦道:“谢学士既然觉得这样破题不好,莫非已经胸有成竹?”

谢迁冷笑道:“老夫自然能破,你听好了,若是老夫破题,则会如此。”谢迁沉吟片刻,道出破题:“即失中者而权其轻重,圣人所不得已也。”

徐谦听罢,顿时惊讶地道:“如此破题,真是妙极。”

谢迁现出几分久违的得色,他性子本就争强好胜,虽然现在好不容易养了一些心性,可是现在看徐谦惊为天人,不免还是得意,道:“这是自然,你这井底之蛙以为粗通几分经义就可以过关斩将。考个秀才可以,可真正涉猎到了乡试、会试,就算不落榜,那也不过是三甲末名而已。”

徐谦恭恭敬敬地道:“谢学士这番话字字珠玑,发人肺腑,晚生拜服。”

谢迁挥挥手:“你下去吧,谨记戒骄戒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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