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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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 第6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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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继续道:“朕享国不久,可是区区宗人之子,位列九五,虽功绩平平,施政善乏可陈,志愿未竟,不无遗憾。可是朕死之后,丧制要简易,诸卿不必哀伤,礼仪一切从简,不可苛责百姓……各地藩王,不可擅自离开自己的藩地,各地督抚,宜尽忠职守。”

杨廷和看了嘉靖一眼,或许在他看来,嘉靖做的最厚道的一件事,就怕是这么一句话了。

他略有沉吟,然后毫不犹豫的写道:“丧礼依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祭用素馐,毋禁民间音乐嫁娶。宗室亲、郡王,藩屏为重,不可擅离封域。各处总督镇巡三司官地方攸系不可擅去职守,闻丧之日,各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差官代行。卫所府州县并土官俱免进香。郊社等礼及朕祔葬祀享,各稽祖宗旧典,斟酌改正。”

这其实是大明皇帝一直以来的政策,古代的丧葬十分繁琐,若是按周礼,天子若是死了,应当服丧二十七月,民间不能婚嫁,此后因为太过麻烦,为了免得给儿孙们添麻烦,所以才有了这个所谓旧制,以日易月,将二十七个月,改为二十七天。

当然,嘉靖的重点还是在后半句,藩王应以藩屏为重,不能离开自己的封地,督抚不可擅去职守。

这么做,为的就是留一个后手,防止有人借机滋事,甚至可能谋反。

尤其是朱载基年纪如此幼小的情况,更是要谨慎,一个不好,就可能阴沟里翻船。

杨廷和深吸一口气,道:“陛下,臣有一言。”

遗诏还未拟完,杨廷和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嘉靖道:“爱卿直言无妨。”

杨廷和正色道:“陛下责令宗室亲、郡王屏藩为重,可是陛下已召益王入京,主持大局,卫戍宫中,辅佐弱主……”

嘉靖不悦道:“朕只是让益王入宫,商讨宗亲之事。”

他现在耍赖了,因为益王现在还没有入宫,而且现在也已经来不及了。

杨廷和道:“中山王年幼,谁可代政?”

嘉靖毫不犹豫:“大臣可以。”

杨廷和步步紧逼:“哪个大臣?”

嘉靖看了他一眼,道:“杨先生不可以吗?”

杨廷和正色道:“微臣老迈,不足以承担重任。”

嘉靖冷冷道:“张孚敬可以。”

杨廷和道:“资历不足,不可以统御六部两京十三省。”

嘉靖最后看了徐谦一眼:“徐卿可以。”

杨廷和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直截了当的道:“恐天下不服。”

短短五个字,终于把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天下不服,这个天下,代表的是除直浙、天津还有新近的台湾府之外的天下,这个天下,代表的是近八成的文武官员,近九成的地方官吏,这个天下,代表的是七八成的读书人,还有十万士绅。

一个如此多人反对,将其视之为寇仇的人,怎么可以主持大局,一旦如此,必定会使人和朝廷离心离德,会使人产生不满和怨气,只要有人跳出来,那么这个天下,就将站在徐谦的对立面,同时,也站在了朱载基的对立面。

正如宋神宗,他纵是大力支持王安石,支持新党,可是王安石和新党已经得罪了这个天下人,天下人必定要反弹,必定会反击,最后连新党的最有力支持者宋神宗,也不得不妥协。

这个天下,乃是士绅的天下,近千年来,他们掌握土地,他们掌握舆论,他们和天子共治天下,他们是王朝稳固的基石,既维系了大宋朝,同时也是维系大明朝的根基。

而现在,徐谦比王安石对这个天下的伤害更大,王安石不过是像这个天下的人多收了一些税赋,想要用这些天下人的银钱,来增加国库的收入。可是徐谦更加直接,他直接斩断了这个天下人的根本,使这些崇尚田园的天下人,彻底的消亡。

这些天下人,既是大宋时的旧党,也是如后世美国的南方庄园主,他们自身受到了伤害,就会进行最疯狂的反扑,无论是任何手段,都在所不惜。

因为天下人掌握的特权,绝不容许低贱的商贾剥夺,他们控制的舆论,决不能易手,他们的财产,决不能因为新政的开始而大幅缩水。

这些人之所以反对徐谦,并不在于他们个人情感上对徐谦有丝毫的感触,也不是因为徐谦长得好坏,无论徐谦什么出身,他们之所以反对,是因为商贾正在快速的积累财富,一个商贾一年积攒的财富,远远超过了同样的地主,大量的白银流入,也使银钱贬值,大量的劳力吸引到了工坊,使他们的土地荒芜,使他们的田地不得不花费更大的代价,才能有人为其耕种。

地主的属性很简单,一方面,他们依靠土地来维持自己的生计,可是劳力的减少,就使得他们的生产资料,也就是土地,变得越来越不值钱,因为从前谁握有土地,谁就有了说话的权利,可是眼下,劳动力有了选择,一旦地主不能满足他们,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用脚投票。这种情况之下,地主就不得不减免地租,不得不花费更高的代价,来吸引长工。

更可怕的是,地主们爱储蓄,他们有了粮食,卖了银钱之后,就会存起来,可是贸易开始之后,天下的财富流向大明朝,白银的价格,越来越贬值,三年前的十两银子,已经和现在的十两银子不可同日而语,这就意味着,许多地主几代积攒的财富,因为不可能像财主那样不断的进行投资,不断的将十两银子变成十五两、二十两、三十两甚至更多,他们会突然发觉,他们手中的银子,已经越来越不值钱了。

更可怕的是对舆论的控制力,从前舆论多是受地方乡绅摇摆,可是新兴的阶层们有了银子,于是一个个报馆如雨后春笋的冒出来,这些报馆的背后,就是一个个商行,没有商行的支持,任何报纸都不可能坐大,舆论的控制,等于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落入了这些士绅眼里不值一提的一群贱民之手。

舆论的控制,十分可怕,因为在大明朝,地方官员是极重舆情的,你的政绩好不好,就反应在舆情之上,在从前,你的政绩是在所谓的士绅口里,士绅们高兴,愿意拿出点银子,让你修一下县学,那便是德政,而只要大家愿意说你好话,那么无论你多么的贪婪无度,对小民如何的残暴,那么你也是爱民如子,是天下官员的楷模。

可是现在呢,又有一只手,控制住了地方官员,因为许多地方官员,不得不看报纸的眼色,报纸的传播毕竟更加广泛,迎合报馆,某种意义来说比迎合士绅更能直接的树立自己的形象,而报馆的背后,则是一群群商贾,也就是说,在从前,你可以得罪你治下的任何小民,但是绝对不能得罪士绅。可是现在,却是你可以得罪小民,甚至可以得罪士绅,但是绝不能得罪一群呼风唤雨的商行。

第七百三十八章:使朕无憾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这是谁的天下。

是一群历来被视为贱民的商贾,还是千年来享受特权的士绅。

这个问题不搞清楚,大明朝就要混乱。

这当然不是危言耸听,历朝历代,天下大乱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群体的分裂。

这个分裂,既有统治阶级与庶民的对立,所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再庶民没有了饭吃,当他们没有了衣穿,于是揭竿而起,以血肉为刀剑,以筋骨为长戟,所过之处,杀死官吏、士绅,绝不妥协。

另一种,则是内部权利的分裂,如外戚与宦官的对立,文官集团与门阀的对立。

而现在,一种新的对立出现,即真正的阶级对立,这绝不是士绅和庶民的所谓阶级对立,因为天下精英,尽皆收入士绅之手,他们控制舆论,控制生产,控制一切,寻常百姓稍有不驯,即可立即用舆论抹黑,然后调集大军,立即弹压。

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群顺民,而是日益茁壮,实力越来越雄厚的一群商贾,这些商贾已经腰缠万贯、富可敌国,也已经在朝中有了自己的代理人,他们甚至已经到了左右政局、左右舆论的地步。

逼到了墙角,那么就必须反击。

杨廷和现在的坚决态度,也来自于此,他的身后,站着上千年以来站统治地位的一群人,他们掌握天下绝大多数的土地,他们早已渗透进天下各处,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所以杨廷和直接一句恐天下不服,是很有道理的。

嘉靖当然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淡淡一笑,看了徐谦一眼,而后道:“天下有士,有工,有农,有商,有人不服,自然也有人服气。”

杨廷和道:“陛下莫忘了祖训。”

嘉靖道:“杨卿,继续拟旨意吧。”

嘉靖已经没有了选择,他必须让中山王登基,因为杨廷和所言的那一群天下人并不支持这个做法,既然不支持,那么唯有坚持自己的立场,让徐谦一伙上来。

杨廷和倒也干脆,点了点头,重新执笔。

嘉靖道:“自今以后,实愿内外亲贤股肱大臣,念朕朝乾夕惕之苦衷,仰答皇考弘治孝皇帝利益社稷之诚念,各秉忠良,屏除恩怨,一心一德,仍如朕在位之时,共相辅佐,俾皇太子朱载基成一代之令主,则朕托付得人,追随列祖皇考在天之灵,亦可不愧不怍也。朱载基仰承列祖积累之厚,与宗亲同气至亲,实为一体,尤当诚心友爱,休戚相关。亲正人,行正事,闻正言,勿为小人所诱,勿为邪说所惑。祖宗所遗之宗室宜亲,国家所用之贤臣宜保,自然和气致祥,绵祖宗社稷万年之庆也。内阁大臣、吏部尚书杨廷和,心地醇良,和平谨慎,遇事不惊,可以担当大任。户部尚书徐谦,才识俱优,实国家有用之才,亦可辅政,大学士张孚敬器量纯全,抒诚供职,可以进用……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斋蘸工作采买等项不经劳民之事悉皆停止。于戏!子以继志述事并善为孝,臣以将顺匡救两尽为忠。尚体至怀,用钦未命,诏告天下,咸使闻之。”

最后一段话,显然病榻上的嘉靖已经考虑良久,所以一口气道了出来,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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