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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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号房-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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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牢头又在大谈他的宏伟蓝图了,由于他的计划过于庞大与烦琐,还没形成可行性举措,铁门就打开了。指导员探进上身喊:“章落尘,你出来。”
牢头不假思索就屁颠颠地往外冲,九爷牵小如的手随后跑。牢头挤身出去指导员顺手锁上门,九爷和小如也就隔在里面。不知怎么回事,送饭用的方孔没反扣,九爷就扯小如蹲到孔边,其他人都跟出来,加上圆孔,好几个人有幸地观看到牢头离开看守所的一幕。
在九号房与围墙之间的空地上,站了一圈持枪的武警,此外还有穿公检法各类制服的人,满脸官司地盯着牢头。牢头看到这阵势愣了,两名武警迅速靠上去,反剪他的胳膊,不知是牢头自己吓瘫了还是武警使劲,反正他是面如死灰地跪下了。另一名武警展开预备好的绳子,三下五除二就把牢头捆成个肉粽。法官往前一步,打开文件夹,慷慨陈词地宣读终审判决书。先是章落尘的性别、出生年月、籍贯和冗长的作案过程,然后是判决书。大意是章落尘构成故意杀人罪,省高级法院根据刑法和全国人大常委会关于从严从快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通知精神驳回被告人的申诉,作出终审判决,判处章落尘死刑,立即执行。法官读完终审判决,问说:“章落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牢头梗着脖子浑身痉挛,像一只放过血还没咽气的鸭子,哪里有什么话说。法官收起文件夹,后退一步,武警拎起大汗淋漓的死犯。牢头脚尖点地,被拖着离开九号房的视野。小如看清了,牢头这时尿了裤子,从裤裆迅速湿到了裤管。
刚下过雨的泥地上,脚印尖锐而杂乱,只有牢头跪过的地方柔和些。小如的后背被人堆压住,等他们纷纷散开了才直起腰,心脏怦怦乱跳。
第41节:九号房(41)
14
九号房一时炸了锅,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牢头要不要拉到体育场去开公判大会?说要的人理由是严打期间,不游街示众难以平民愤。说不要的人根据是假如开公判大会,就得拉几个重犯陪判,以示严打战果辉煌,但没听到别的号房有开门的动静。
议论的另一个主题是枪毙牢头的地点,冷水坑办起了塑料制品厂,不宜再枪毙人;黄狗洞上次刚毙过两个,法院选址一般是不重复的。
然后讨论牢头这鸟人到底要几枪才能搞定,有人说看他那熊样,一枪可以穿透三个;有的说不一定,关键看射手的枪法;又有人说枪法个屁,法医早就用粉笔画好心脏的位置,刺刀抵上去就行了。
最后一道难题是,枪手是荣立三等功一次呢,还是得五百块奖金?如果一枪不死,得另外的枪手补一枪,三等功或五百块怎么分?这个问题超出了九号房集体的生活经验,因此更加莫衷一是。
皇上没有参加大家的议论,他仍然下巴抵前胸,像被打晕的老母鸡那样原地打转,并自言自语。自从进九号房以来,小如就没听皇上说过话,所以忍不住好奇凑到皇上身边。皇上没理小如,只顾对自己的肚皮说话:“凡是法家,都是爱国主义者;儒家,都是卖国主义者。”
转了几圈,皇上又说:“两千多年来的儒法斗争,一直影响到现在,继续到现在,还会影响到今后。”
“不用再听了,”九爷说,“他是唯一比我早进九号房的人,连我都不清楚他的来历,别人就更不清楚了。他永远只说这两句话,用来表达激动或不安。”
小如问:“那么他今天是激动还是不安呢?”
九爷说:“当然是激动,他有意识,意识到骑在他身上的牢头被枪毙了。”
小如想起民间的说法,处决人犯前,要大鱼大肉地饱餐一顿。于是向九爷请教了这个问题。
“这纯属讹传。你想想,命都没了,谁有心思吃?再说狗急还跳墙,人之将死,会干些什么事出来?”九爷说,“平常吧,会给你个上诉的机会,让你有个盼头,老老实实待着,最后拉出去宣读的已经是不可更改的终审判决。现在可是严打期间,法院一套全国人大通知,牢头就死定了。”
“搬走老虎凳的这几天,指导员对牢头满客气的,不像是对死犯的态度。”小如疑惑了。
“指导员那种口吻,无非是防止牢头闹事。干部如果发现死犯有不轨图谋,一般是关禁闭,或者用老虎凳锁住手脚。”九爷幽幽地说,“按我的判断,牢头很明白自己要死,他知道反抗也是徒劳,不如快活一天是一天。这就是他的精明之处,大智若愚的意思吧。”
九爷的话说得小如毛骨悚然,后背凉飕飕的。“牢头聪明至此,也不枉来人世一遭。但他心如明镜,怎么一出去就瘫倒了?”
“可见再刚强的人,肉体也是软弱的。”
“安静安静。”刀疤高声打断了九爷和小如的交谈,“我重新安排一下铺位,帮主睡章落尘这块地方,交通睡帮主的位置,其他人不变。”
小如听出了弦外之音,刀疤不叫牢头而是直呼其名章落尘,俨然是以牢头自居。此时离午睡遥遥无期,刀疤显然有当众宣布的意思,也起到拉拢帮主的作用。大家对此不置可否,更没有人提出异议,因为吃亏的都是无能的。
有一个始终默默无闻的人,在九号房的重大转折时期帮助小如扭转了乾坤。九爷扯扯小如的衣角,小如会意地跟出外间。九爷指着蹲在茅坑上的新娘说:“他是我藏在九号房的一门暗器,你可以用他来制伏刀疤。”
小如从没见过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疑惑地瞟一眼新娘。
“没发现对吗?”九爷说,“所以叫暗器。”九爷进去了,小如有点别扭,只好站在水池边洗衣服。
新娘说:“我们动手吧。”
小如没表态。新娘又说:“我来摆平他们,指导员信任你,今天是他的班,到时候你出来主持就行。要不然,等他们抱成一团就来不及了。”
小如把衣服甩得哗啦哗啦响,以掩护新娘的嗓门,然后拧干一件抖开,说:“知道了。”
新娘拟订的方案是缩小打击面各个突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公开站在外间的门背后同小如商量。刀疤敏锐地意识到要出事,可是来不及策划,午饭的时间就到了。
新娘叫帅哥看好自己的饭,刀疤已经在吃了,新娘明火执仗去夺。两人不吭声,四只手往塑料碗使劲,新娘的右脚踩到刀疤的左脚趾上,手脚发力。最后,刀疤松了手。新娘把他的饭破成两半,均给帮主和交通。整个号房都惊呆了,注视着事态的进展。刀疤不说什么,声嘶力竭地喊:
“报——告——;报——告——。”   (小说下载网|。。)
数十声之后,指导员出现在铁丝网上:“喊什么喊,找死是吗?”
“他们抢我的饭吃。”刀疤说。
“谁?你的饭在谁碗里?”
“赵新良抢我的饭,分给帮主和交通吃。”
“你这个王八蛋,编鬼话也编得没谱。”指导员大骂,“我还不懂你,巴不得看着交通的白屁股下饭。赵新良又抢你的饭分给他吃,这不他妈的活见鬼?梅小如,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42节:九号房(42)
刀疤大喊报告是小如始料不及的,但他现在已成竹在胸。小如说:“刀疤经常打了饭先寄在交通碗里,然后再要一份。今天让小鸟识破了,小鸟不给。”
“我操你八代祖宗,”指导员破口大骂,“怪不得十八号房饭老不够,原来你们这些鸟人在装神弄鬼。”
“梅小如骗人。”刀疤委屈地说。
“汤圆,你出来。”指导员说,“你是新兵,刀疤的饭怎么会跑一半到你碗里?说实话。”
交通愣了一下,因为很久没人叫他的名字了。交通暂时无法判断事件的趋向与结局,说了一句两边不得罪的话:“我愿意把饭还给刀疤。”
“本来就是人家的饭,谁要你还?你们这些鸟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指导员骂骂咧咧地走了,裤管的噼啪声随风远去。
要摊被午休时,新娘直逼刀疤:“自己说,你应该睡哪?”
“按我的安排睡。”刀疤虽然没吃午饭说话底气不足,态度仍然横蛮。
“那你就见鬼去吧。”新娘捞起刀疤的被窝扔到过道。
刀疤故伎重演,又竭斯底里喊报告。指导员这回被喊到监窗口,一言不发地站着。
“赵新良扔我的被子。”刀疤说。
新娘说:“我叫梅小如到章落尘的铺位来睡,刀疤不肯,骂人家臭知识分子想得美,说别以为指导员表扬一次就可以睡通铺,还动手打人。叫他睡地板是大家的意思。”
“没怎么打,就一拳。”小如捂住胸口说,“不行就算了,我还是睡地板。”
“他们撒谎。”刀疤急了,大喊大叫。
指导员发话了:“你们为什么要坐牢,啊,不就没文化不懂法吗?梅小如掏厕所有功应该睡铺位,这是我说的。”指导员最后提高嗓门警告说,“刀疤胆敢再喊报告,罚戴一个月木铐。”
午睡的位置完全按照新娘的意见安排,说明九号房已基本稳定了局面。下午,新娘率领帅哥几个强行搜出了由刀疤保管的九号房所有财产:柑橘、快速面、花生、饼干各一袋;大半碗猪头肉;一叠旧报纸;一小包茶叶。彩印的《海源日报》周末版由九爷保管,所以不用搜。这些原来由牢头小集团享受的物品,如今琳琅满目地展现在众人面前。新娘和帅哥兴致勃勃,爱惜地摆弄它们。新娘整齐地排列好战利品,直起腰背着手请示小如:“牢头,怎么办?”
小如对这个称呼深恶痛绝,浑身耸起鸡皮疙瘩:“你高抬贵手,千万别这么叫。”
“我忘了告诉你,”九爷拍拍小如的肩膀说,“九号房的人必须有个外号,不能喊名字。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这些卑贱的人不配有名字,如果在牢里被别人直呼其名,那就一辈子都背时了。”
“那么,九爷就是九号房大爷的意思?”小如说。
九爷叉开九根指头,举到小如面前说:“主要的,还是因为这个。”
“不叫牢头也行,大学生,你说怎么办?”新娘眨眨眼说,“在这牢头老大的鬼地方叫大学生是不是有点别扭?”
最后还是九爷高瞻远瞩一语定调:“叫学者。”
小如对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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