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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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帝国-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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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支书,村里很少有人来找他办事。忽然看到两个知青跑到家里来找自己,很是有些意外,一声不响地听着他们说明来意。

唐浩很客气,张嘴就称呼老支书,说现在国家有政策,下乡知青有特殊情况的可以返城。我一个大好人来到郭家店成了残废,在这儿也干不了什么事,想趁着年轻回北京治腿,想请村里放行。韩敬亭一听是这事,心里就有根了,满口应承:“应该,应该回去,要嘛证明咱村里给开。”

叶元把话接过来说,这不是光开证明放行那么简单,唐浩是在郭家店残废的,村里得对他后半生负责啊!

韩敬亭明白了,这是要讹上郭家店呀。试着问道:“你们想叫村里怎么个负责法呢?”

他们说了两个办法,一是村里一次性地补偿他一笔医疗费,下狠心出点血就两清了,以后无论再出什么事都不找村上了。第二个办法就是村里跟唐浩签个协议,以后治腿不管花多少钱都到郭家店来实报实销。

韩敬亭又问:“要是一次付清,你们看得要多少钱?”

叶元又大包大揽,说这得让北京的医院给做个鉴定,估个数,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条大腿呀,没有个万儿八千的下不来……

韩敬亭倒吸一口冷气,说他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连想都想不出那得是多少钱?不管怎么说,腿是在郭家店瘸的,村里不能不管。可这件事应该归大队里管,你们得去找郭大队长。

叶元抢着说:“您是支书,天下的农村都是支书说了算!”

“不错,天下不天下的我说不清楚,只知道周围的村子里都是支书当家。可咱们郭家店是大队长主事,他年轻能干,我老啦,这你们也都清楚啊。”

叶元这个坏小子激火:“老支书,你可别拿土地爷不当神仙,郭存先也得归您领导呀!”

韩敬亭笑了:“这句话是在郭家店学的吧?你用得不对地方啦,我是你说的那个土地爷,可不是我拿自己不当神仙,是别人拿我不当神仙。这全村人都知道,你们俩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不是不敢去找郭存先,看我老糊涂了好说话,才来找我呀?”

唐浩解释说:“郭存先确实不好说话,您好歹也是提拔他的党支书,希望能为我说个公道话。实在不行我就不要医疗费,只要放我走就行。”

韩敬亭满口答应,一定好好替唐浩跟郭存先说情。

送走两个知青后,韩敬亭就下了一个决心:这个挂名的支书不能再当下去了,这么大年纪了,上上下下的又不是没经历过,憨皮赖脸地还占着个当家不主事的位子做嘛?眼下如果自己不下决心,到秋后误了事自己就是再想当也当不成了。所谓误事自然不是指唐浩要医疗费的事,而是上边正儿八经给他下达的任务:要学大寨,修梯田,这是全国性的运动,是死任务,大工程。可郭存先一门心思开店办厂,根本听不进去,全不理睬……他韩敬亭到最后哪坐得了这个蜡呀?

第二天他谎称摔了一跤,把一条腿摔得不能动了。因没有儿子只有三个闺女,便叫来没出五服的侄子韩二虎,用小推车把他推到公社,扶着他进去见了公社领导,说自己年岁大了,这一跤没摔死就认便宜,为了不影响工作便推举郭存先接替自己当支书……这不仅体面地让自己脱了干系,名义上还落个举贤任能,真是一举两得。

其实全公社的人没人不知道他当这个支书是在受罪,可公社领导也不大喜欢郭存先,讨厌他的胆大妄为,眼中无人,但县里有人喜欢他,公社也拿他没有办法,有韩敬亭在中间传话过话地抹稀泥,也省得公社领导直接跟郭存先打交道。现在韩敬亭自己提出不干了,老头这些年也不容易,也就给答应了,就坡下驴给了韩敬亭这个面子。

韩敬亭回村后立即召开全体党员大会,在会上把自己怎么摔跤、怎么去公社,以及上级领导是怎么决定的,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从此就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把郭存先弄成了郭家店的村党支书。

郭存先毫无准备,一下子愣了,吃惊和后悔多于高兴:敬亭大叔,我一向都觉着您是个厚道人,到了还是老姜辣,这回算把我给玩儿了。以前我就想让您在前边给挡着,支应着上边的领导,我好腾出空来干点事,把郭家店给弄上去。这下可好了,把我推到前边让火烤着……

天还不亮,独一份食品厂的大车队就出发了。第一辆胶轮大车的车帮前面,高高挑着一杆旗子,蓝地儿印着黄牛、白羊,正中间绣着三个红色大字:“独一份”。车上装了五百斤牛肉、三百斤羊肉,外加二百斤酱牛肉和一百斤酱驴肉。第二辆大车上是分成六片的三个整猪,这是新开的品种,既然叫食品厂,哪能没有猪肉?上边压着三个卖肉的大条案。每辆车上坐着三个跟车的人,显得都很兴奋。

王顺骑着崭新的红旗牌自行车压阵,坐在第二辆大车车辕子上的大掌刀的韩五林,有点心里没底,跟王顺嘀咕:“咱是不是把肉带多了,卖得出去吗?”

王顺胸有成竹:“五林哥,你就把那个吗字去掉吧,我还担心不够卖的哪。周围的大集咱全拿下来了,方圆五十里咱是头一份,今天这股劲儿我可是憋了好长时间了,用咱大头儿的话说,这叫农村包围城市。今儿个就得把宽河县拿下来!你等好儿吧,一会儿大头儿也赶到城里,给咱坐镇指挥。”

“存先也来?”

“没错,这口气他也憋好久了。今儿个正好是宽河县的好日子,城里有好几万人呐,不敢说让他们人人都能吃上咱独一份的肉,至少也让他们都能闻到咱的肉味,知道郭家店有个‘独一份’!”

“今儿个宽河县城里有嘛好事?”

“放假三天欢度国庆,大家憋闷了好多年没热闹过了。现在林彪死了,江青抓了,文革完了,政策宽了,最时兴的就是咱这一套,赶着大车背着秤,发财就是干革命!”

大车上一阵哄笑。大家一路说说笑笑地就进了宽河县城,在最繁华的中盛大街上找了个好地方摆开阵势。生、熟两个牛羊肉的条案在一起,旁边就挨着县商业局最大的一家肉铺儿,将卖猪肉的条案摆在公家肉铺的另一边,等于把人家夹在了中间。

这还了得!他们的幌子本来就很招眼,肉又是新宰的,往条案上一放格外鲜亮,关键是价格比公家的便宜好几分钱呐。这好几分钱得顶多大的用啊!

没有多大一会儿买肉的就排上队了。这许多年大家抢购东西都很有经验了,听见风就是雨,何况真看到便宜了,不抢还等嘛呀!

这边一打开局面,王顺用搌布擦擦手,又来到酱肉案子跟前,这才是他今天要着重推销的。他选了一块腱子肉,切成小块,嘴里高声吆喝:哎,大家看好了,这就叫酱牛肉,真正的老牌子,欢迎先尝后买,也欢迎光尝不买。我“独一份”的酱肉不愁卖,不买“独一份”,吃亏的可绝不是“独一份”!”

尝了肉的人还真有咂咂嘴、点点头的,紧跟着就有真买的。

自打解放后,宽河县城的人哪见过这个?连工商局的、供销社的、国营肉店的职工也都跑过来看了,有的拿块酱肉尝尝,有的还买上一点,也有人心里气不顺,这不是把咱国家的场子给踢了吗?这是来砸咱国营的买卖呀!有人上前大声质问王顺,“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卖肉有没有证件?”

王顺满脸赔笑,口气却很硬:“做买卖没有国家的批准还行?我们是郭家店的集体产业,郭家店知道吧?老东乡,在宽河县也有一号,当年打日本鬼子慰劳过大刀队,这可不是谁个人的摊子,是郭家店的集体产业,请你们抬头往旗杆上看,村上的、公社的、县里的,三证齐全,都挂在那儿哪!”

大家一抬头,果不其然全部证件都镶在镜框里,高悬在幌子下边。那些想查证件找茬儿的人,此时已经无可奈何。若是搁在前几年闹文革的时候,立刻就能把这小子拉到广场上去批斗……可现在国家提倡搞活,还能拿这号人怎么办?有想买肉的人在努力往前挤,嘴里喊着让开点、让开点!

其实郭存先早就来了,一直站在圈外边哨着。看着没嘛问题了,眼瞅着就快晌午了,条案上的肉也剩得不多了,怕误了自己的事,就赶紧从后边绕过去,叫王顺切了二斤酱牛肉,分成两份包好。又走到猪肉摊子上切了两块后臀,挂到自己的自行车上就离开了。

他骑的也是辆崭新的“红旗牌”。买车的时候郭存勇想买“凤凰”,要不就是“飞鸽”,那都是名牌。可郭存先坚持就买“红旗”,图的就这个名儿。他对郭存勇说,你猜我骑上红旗自行车首先想到的是嘛?咱们国家领导人坐的红旗牌小轿车,咱就比红旗轿车少俩轱辘……那一回郭家店就买了五辆。

郭存先来到宽河大桥下坡,停住车眼睛瞄着桥口的副食店。国营商店的职工下班早,不大一会儿售货员马玉芬就脱了黑乎乎的白大褂,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来。这显然是回家吃午饭去。郭存先推起车在后边跟着,拐了两个胡同,马玉芬进了一间临街的房子。城里人住的窄巴,屋里老的小的好像有四五口,郭存先在门口支好自行车,从车上拿下一斤酱牛肉和一块猪后臀,站在门口喊了一声“马同志。”

马玉芬回身,疑疑惑惑地盯着他看:“你是喊我?”

郭存先上前先把酱货塞到马玉芬手里:“这是我们自己做的酱牛肉,您尝尝,给提提意见。然后把有点分量的猪后臀直接拿进屋,放到一个柜子上,随即就又退了出来。马玉芬站在门边就一直发愣:你送这么重的东西,没闹错吧?咱们认识吗?”

郭存先笑了,说您不认识我,我可不会忘了您的好处。还记得有一年我拿斧子逼着您卖给我两袋奶粉?噢……马玉芬也笑了,说你倒是挺有心的,那点小事还老记着。快到屋里坐……

“不啦,今儿个我们村来卖肉,该收摊了,我得去看看。”

马玉芬一惊:“那三个大闹县城的肉摊子就是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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