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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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1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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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在他的路上安插许多问号,他都天真烂漫地一一回答说:〃是的。〃同时,珂赛特却深深隐藏在那种事不关己、泰然自若的外表下面,使冉阿让从中得出这样的结论:那傻小子把珂赛特爱到发疯,珂赛特却不知道有这回事,也不知道有这个人。

他并不因此就能减轻他心中痛苦的震颤。珂赛特爱的时刻随时都可以到来。开始时不也总是漠不关心的吗?

只有一次,珂赛特失误了,使他大吃一惊。在那板凳上待了三个钟头以后他立起来要走,她说:〃怎么,就要走?〃

冉阿让仍在公园里继续散步,不愿显得异样,尤其怕让珂赛特觉察出来,珂赛特朝着心花怒放的马吕斯不时微笑,马吕斯除此以外什么也瞧不见了,他现在在这世上所能见到的,只有一张容光焕发、他所倾倒的脸,两个情人正感到此时此刻无比美好,冉阿让却狠狠地横着一双火星直冒的眼睛钉在马吕斯的脸上。他自以为不至于再怀恶念了,但有时看见马吕斯,却不禁感到自己又有了那种野蛮粗暴的心情,在他当年充满仇恨的灵魂的深渊里,旧时的怒火又在重新崩裂的缺口里燃烧起来。他几乎觉得在他心里,一些不曾有过的火山口正在形成。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在这儿!他来干什么?他来转、嗅、研究、试探!他来说:〃哼!有什么不可以!〃他到他冉阿让生命的周围来打贼主意!到他幸福的周围来打贼主意!他想夺取它,据为己有!

冉阿让还说:〃对,没错!他来找什么?找野食!他要什么?要个小娘们儿!那么,我呢!怎么!起先我是人中最倒霉的,随后又是一个最苦恼的。为生活,我用膝头爬了六十年,我受尽了人能受的一切痛苦,我不曾有过青春便已老了,我一辈子没有家,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女人,没有孩子,我把我的血洒在所有的石头上,所有的荆棘上,所有的路碑上,所有的墙边,我向对我刻薄的人低声下气,向虐待我的人讨好,我不顾一切,还是去改邪归正,我为自己所作的恶忏悔,也原谅别人对我所作的恶,而正当我快要得到好报,正当那一切都已结束,正当我快达到目的,正当我快要实现我的心愿时,好,好得很,我付出了代价,我收到了果实,但一切又要完蛋,一切又要落空,我还要丢掉珂赛特,丢掉我的生命、我的欢乐、我的灵魂,因为这使一个到卢森堡公园来游荡的大傻子感到有乐趣!〃

这时,他的眼里充满了异常阴沉的煞气。那已不是一个看着人的人,那已不是个看着仇人的人,而是一条看着一个贼的看家狗。

其余的经过,我们都知道。马吕斯一直是没头没脑的。一次,他跟着珂赛特到了西街。另一次,他找门房谈过话,那门房又把这话告诉了冉阿让,并且问他说:〃那个找您的爱管闲事的后生是个什么人?〃第二天,冉阿让对马吕斯盯了那么一眼,那是马吕斯感到了的。一星期过后,冉阿让搬走了。他发誓不再去卢森堡公园,也不再去西街。他回到了卜吕梅街。

珂赛特没有表示异议,她没有吭一声气,没有问一句话,没设法去探听为的什么,她当时已到那种怕人猜破、走露消息的阶段。冉阿让对这些伤脑筋的事一点经验也没有,这恰巧是最动人的事,而他又恰巧一窍不通,因此他完全不能识破珂赛特闷声不响的严重意义。可是他已察觉到她变得抑郁了,而他,变阴沉了。双方都没有经验,构成了相持的僵局。

一天,他进行一次试探。他问珂赛特:

〃你想去卢森堡公园走走吗?〃

珂赛特苍白的脸上顿时喜气洋洋。

〃想。〃她说。

他们去了。那是过了三个月以后的事。马吕斯已经不去那里了。马吕斯不在。

第二天,冉阿让又问珂赛特:

〃你想去卢森堡公园走走吗?〃

〃不想。〃

冉阿让见她发愁就有气,见她柔顺就懊恼。

这小脑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年纪这么小,便已这样猜不透?那里正在策划着什么?珂赛特的灵魂出了什么事?有时,冉阿让不睡,常常整夜坐在破床边,双手捧着脑袋想:〃珂赛特的思想里有些什么事?〃他想到了一些她可能想到的东西。

呵!在这种时刻,他多少次睁着悲痛的眼睛,回头去望那修院,那个洁白的山峰,那个天使们的园地,那个高不可攀的美德的冰山!他怀着失望的爱慕心情瞻望修院,那生满了不足为外人道的花卉,关满了与世隔绝的Chu女,所有的香气和所有的灵魂都能一齐直上天国!他多么崇拜他当初一时迷了心窍自愿脱离的伊甸园,如今误入歧路,大门永不会再为他开放了!他多么悔恨自己当日竟那么克己,那么糊涂,要把珂赛特带回尘世。他这个为人牺牲的可怜的英雄,由于自己一片忠忱,竟至作茧自缚,自投苦海!正如他对他自己所说的:〃我是怎么搞的?〃

尽管如此,这一切他都不流露出来让珂赛特知道。既没有急躁的表现,也从不粗声大气,而总是那副宁静温和的面貌。冉阿让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象慈父,更加仁爱。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使人察觉他不及从前那么快乐的话,那就是他更加和颜悦色了。

在珂赛特那一面,她终日郁郁不乐。她为马吕斯不在身旁而愁苦,正如当日因他常在眼前而喜悦,她万般苦闷,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冉阿让不再象往常那样带她去散步时,一种女性的本能便从她心底对她隐隐暗示:她不应现出老想念卢森堡公园的样子,如果她装得无所谓,她父亲便会再带她去的。但是,多少天、多少星期、多少个月接连过去了,冉阿让一声不响地接受了珂赛特一声不响的同意。她后悔起来了。已经太迟了。她回到卢森堡公园去的那天,马吕斯不在。马吕斯丢了,全完了,怎么办?她还能指望和他重相见吗?她感到自己的心揪作一团,无法排解,并且一天比一天更甚,她已不知是冬是夏,是睛是雨,鸟雀是否歌唱,是大丽花的季节还是菊花的时节,卢森堡公园是否比杜伊勒里宫更可爱,洗衣妇送回的衣服是否浆得太厚,杜桑买的东西是否合适,她整天垂头丧气,发呆出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眼睛朝前看而一无所见,正如夜里看着鬼魂刚刚隐没的黑暗深处。

此外,除了她那憔悴面容外她也不让冉阿让发现什么。她对他仍是亲亲热热的。

她的憔悴太使冉阿让痛心了。他有时问她:

〃你怎么了?〃

她回答说:

〃我不怎么呀。〃

沉寂了一会儿,她觉得他也同样闷闷不乐,便问道:

〃您呢,爹,您有什么事吗?〃

〃我?没有什么。〃他回答。

这两个人,多年以来,彼此都极亲爱,相依为命,诚笃感人,现在却面对面地各自隐忍,都为对方苦恼。大家避而不谈心里的话,也没有抱怨的心,而还总是微笑着。

八长链

在他们两人中,最苦恼的还是冉阿让。年轻人,即使不如意,总还有开朗的一面。

某些时刻,冉阿让竟苦闷到产生一些幼稚的想法。这原是痛苦的特点,苦极往往使人儿时的稚气重现出来。他无可奈何地感到珂赛特正从他的怀抱里溜开。他想挣扎,留住她,用身外的某些显眼的东西来鼓舞她。这种想法,我们刚才说过,是幼稚的,同时也是昏愦糊涂的,而他竟作如此想,有点象那种金丝锦缎在小姑娘们想象中产生的影响,都带着孩子气。一次,他看见一个将军,古达尔伯爵,巴黎的卫戍司令,穿着全副军装,骑着马打街上走过。他对这个金光闪闪的人起了羡慕之心。他想:〃这种服装,该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要是能穿上这么一套,该多幸福,珂赛特见了他这身打扮,一定会看得眉飞色舞,他让珂赛特挽着他的手臂一同走过杜伊勒里宫的铁栏门前,那时,卫兵会向他举枪致敬,珂赛特也就满意了,不至于再想去看那些青年男子了。〃

一阵意外的震颤来和这愁惨的思想搀和在一起。

在他们所过的那种孤寂生活里,自从他们搬来住在卜吕梅街以后,他们养成了一种习惯。他们常去观赏日出,借以消遣,这种恬淡的乐趣召回派俄国1905…1907年革命失败后布尔什维克党内,对刚刚进入人生和行将脱离人生的人来说都是适合的。

一大早起来散步,对孤僻的人来说,等于夜间散步,另外还可以享受大自然的朝气。街上没有几个人,鸟雀在歌唱,珂赛特,本来就是一只小鸟,老早便高高兴兴地醒来了。这种晨游常常是在前一天便准备好了。他建议,她同意,好象是当作一种密谋来安排的,天没亮,他们便出门了,珂赛特尤其高兴。

这种无害的不轨行为最能投合年轻人的趣味。

冉阿让的倾向,我们知道,是去那些人不常去的地方,僻静的山坳地角,荒凉处所。当时在巴黎城外一带为一体,创〃慎独〃说,力倡〃诚敬〃。以心为主宰,以气贯,有些贫瘠的田野,几乎和市区相连,在那些地方,夏季长着一种干瘪的麦子,秋季收获过后,那地方不象是割光的,而象是拔光的。冉阿让最欣赏那一带。珂赛特在那里也一点不感到厌烦。对他来说这是幽静,对她来说则是自由。到了那里,她又成了个小女孩,她可以随便跑,几乎可以随便玩,她脱掉帽子,把它放在冉阿让的膝头上,四处去采集野花。她望着花上的蝴蝶,但不捉它们,仁慈恻隐的心是和爱情并生的,姑娘们心中有了个颤悠悠、弱不禁风的理想,便要怜惜蝴蝶的翅膀。她把虞美人串成一个花环戴在头上,阳光射来照着它,象火一样红得发紫,成了她那绯红光艳的脸上的一顶炽炭冠。

即使在他们的心境暗淡以后,这种晨游的习惯仍保持不断。

因此,在十月间的一天早晨,他们受到一八三一年秋季那种高爽宁静天气的鼓舞,又出去玩了,他们绝早便到了梅恩便门。还不到日出的时候,天刚有点蒙蒙亮,那是一种美妙苍茫的时刻。深窈微白的天空里还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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