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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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1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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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弗洛什向园子走去,他找到了那条巷子,也认出了那株苹果树,看到了那只鲜果箱,也研究了那道篱笆,篱笆是一抬腿便可以跨过去的。天黑下来了,巷子里连一只猫也没有,这时间正合适。伽弗洛什摆起架势准备跨篱笆,又忽然停了下来。园里有人说话。伽弗洛什凑近一个空隙往里望。

离他两步的地方,在篱笆那一面的底下,恰好在他原先考虑要跨越的那个缺口的地方,地上平躺着一块当坐凳用的条石,园里的那位老人正坐在条石上以《检论》书名出版。其中光绪三十年本批判改良观念,倡,他前面站着一个老妇人。老妇人正在絮叨不休。伽弗洛什不大知趣,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马白夫先生!〃那老妇人说。

〃马白夫!〃伽弗洛什心里想,〃这名字好古怪。〃②

①据《圣经》记载,亚当偷吃了乐园的苹果,受到上帝责罚。

②马白夫(Mabeuf)的发音有点象〃我的牛〃。

被称呼的老人一点也不动。老妇人又说:

〃马白夫先生!〃

老人,眼不离地,决定回话:

〃什么事,普卢塔克妈妈?〃

〃普卢塔克妈妈!〃伽弗洛什心里想,〃又一个古怪名字。〃①

①普卢塔克(Plutarque,约46…125)古希腊作家,唯心主义哲学家。写有古希腊罗马杰出活动家比较传记。

普卢塔克妈妈往下谈,老人答话却极勉强。

〃房主人不高兴了。〃

〃为什么?〃

〃我们的房租欠了三个季度了。〃

〃再过三个月,便欠四个季度了。〃

〃他说他要撵您走。〃

〃我走就是。〃

〃卖柴的大妈要我们付钱。她不肯再供应树枝了。今年冬天您用什么取暖呢?我们不会有柴烧了。〃

〃有太阳嘛。〃

〃卖肉的不肯赊账。他不再给肉了。〃

〃正好。我消化不了肉。太腻。〃

〃吃什么呢?〃

〃吃面包。〃

〃卖面包的要求清账,他也说了:'没有钱,就没有面包。'〃

〃好吧。〃

〃您吃什么呢?〃

〃我们有这苹果树上的苹果。〃

〃可是,先生,我们这样没有钱总过不下去吧。〃

〃我没有钱。〃

老妇人走了,老人独自待着。他开始思考。伽弗洛什也在思考。天几乎全黑了。

伽弗洛什思考的第一个结果,便是蹲在篱笆底下不动,不想翻过去了。靠近地面的树枝比较稀疏。

〃嗨!〃伽弗洛什心里想,〃一间壁厢!〃他便蹲在那里。他的背几乎靠着马白夫公公的石凳。他能听到那八旬老人的呼吸。

于是,代替晚餐,他只好睡大觉。

猫儿睡觉,闭一只眼。伽弗洛什一面打盹,一面张望。

天上苍白的微光把大地映成白色,那条巷子成了两行深黑的矮树中间的一条灰白道儿。

忽然,在这白茫茫的道上,出现两个人影。一个走在前,一个跟在后,相隔只几步。

〃来了两个生灵。〃伽弗洛什低声说。

第一个影子仿佛是个老头儿,低着头,在想什么,穿得极简单,由于年事已高,步伐缓慢,正趁着星光夜游似的。

第二个是挺身健步的瘦长个子。他正合着前面那个人的步伐慢慢前进,从他故意放慢脚步的体态中,可以看出他的轻捷矫健。这个人影带有某种凶险恼人的味道,整个形态使人想起当时的那种时髦少年,帽子的式样是好的,一身黑骑马服,裁剪入时,料子应当也是上等的,紧裹着腰身。头向上仰起,有一种刚健秀美的风度,映着微明的惨白光线,帽子下面露出一张美少年的侧影。侧影的嘴里含着一朵玫瑰,这是伽弗洛什熟悉的,他就是巴纳斯山。

关于另外那个人,他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个老头儿。

伽弗洛什立即进入观察。

这两个行人,显然其中一个对另一个有所企图。伽弗洛什所在的地方正便于观察。所谓壁厢恰好是个掩蔽体。

巴纳斯山在这种时刻,这种地方,出来打猎,那是极可怕的。伽弗洛什觉得他那野孩子的好心肠在为那老人叫苦。

怎么办?出去干涉吗?以弱小救老弱!那只能为巴纳斯山提供笑料,伽弗洛什明知道,对那个十八岁的凶残匪徒来说,先一老,后一小,他两口便能吞掉。

伽弗洛什正在踌躇,那边凶猛的突袭已经开始。老虎对野驴的袭击,蜘蛛对苍蝇的袭击。巴纳斯山突然一下丢了那朵玫瑰,扑向老人,抓住他的衣领,掐住他的咽喉,揪着不放,伽弗洛什好不容易没有喊出来。过了一会,那两人中的一个已被另一个压倒在下面,力竭声嘶,还在挣扎,一个铁膝头抵在胸口上。但是情况并不完全象伽弗洛什预料的那样。在底下的,是巴纳斯山,在上面的,是那老头。

这一切是在离伽弗洛什两步远的地方发生的。

老人受到冲击,便立刻狠狠还击,转眼之间,进攻者和被攻者便互换了地位。

〃好一个猛老将!〃伽弗洛什心里想。

他不禁拍起手来。不过这是一种没有效果的鼓掌。掌声达不到那两个搏斗的人那里,他们正在全力搏斗,气喘如牛,耳朵已完全不管事。

忽然一下,声息全无。巴纳斯山已停止斗争。伽弗洛什对自己说:〃敢情他死了!〃

老人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喊一声。他站了起来,伽弗洛什听见他对巴纳斯山说:

〃起来。〃

巴纳斯山起来,那老人仍抓住他不放。巴纳斯山又羞又恼,模样象一头被绵羊咬住了的狼。

伽弗洛什睁着眼望,竖起耳听,竭力用耳朵来帮助眼睛。

他可真乐开了。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那从良心出发的焦虑得到了补偿。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们的话从黑暗中传来,具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剧味道。老人问,巴纳斯山答。

〃你多大了?〃

〃十九岁。〃

〃你有气力,身体结实。为什么不工作呢?〃

〃不高兴。〃

〃你是干哪一行的?〃

〃闲游浪荡。〃

〃好好说话。我可以替你干点什么吗?你想做什么?〃

〃做强盗。〃

对话停止了。老人好象在深思细想。他丝毫不动,也不放松巴纳斯山。

那年轻的匪徒,矫健敏捷,象一头被铁夹子夹住了的野兽,不时要乱蹦一阵。他突然挣一下,试一个钩腿,拼命扭动四肢,企图逃脱。老人好象没有感到这些似的,用一只手抓住他的两只手臂,镇定自若,岿然不动。

老人深思了一段时间,才定定地望着巴纳斯山,用温和的语调,在黑暗中向他作了一番语重心长的劝告,字字进入伽弗洛什的耳朵:

〃我的孩子,你想啥也不干,便进入最辛苦的人生。啊!你说你闲游浪荡,还是准备劳动吧。你见过一种可怕的机器吗?那东西叫做碾片机。对它应当小心,那是个阴险凶恶的东西,假使它拖住了你衣服的一只角,你整个人便会被卷进去。这架机器,便象是游手好闲的习惯。不要去惹它,在你还没有被卷住的时候,赶快避开!要不,你便完了,不用多久,你便陷在那一套联动齿轮里。一旦被它卡住,你便啥也不用指望了。你将受一辈子苦。懒骨头!不会再有休息了。不容情的苦工的铁手已经抓住了你。自己挣饭吃吧,找工作做吧,尽你的义务吧,你不愿意!学别人那样,你不高兴!好吧!你便不会和大家一样。劳动是法则。谁把它当作麻烦的事来抗拒,谁就会在强制中劳动。你不愿意当工人,你就得当奴隶。劳动在这一方面放松你,只是为了在另一方面抓紧你,你不肯当它的朋友,便得当它的奴才。啊!你拒绝人们的诚实的疲劳,你便将到地狱里去流汗。在别人歌唱的地方,你将哀号痛哭。你将只能从远处,从下面望着别人劳动,你将感到他们是在休息。掘土的人、种庄稼的人、水手、铁匠,都将以天堂里的快乐人的形象出现在你眼前的光明里。铁砧里有多大的光芒!使犁、捆草是一种快乐。船在风里自由行驶,多么欢畅!你这个懒汉,去锄吧,拖吧,滚吧,走吧!挽你的重轭吧,你成了在地狱里拖车的载重牲口!啊!什么事都不干,这是你的目的。好吧!你便不会有一个星期,不会有一天、不会有一个钟点不吃苦受罪的。你搬任何东西都将腰酸背痛。每过一分钟都将使你感到筋骨开裂。对别人轻得象羽毛的东西,对你会重得象岩石。最简单的事物也会变得异常艰巨。生活将处处与你为敌。走一步路,吸一口气,同样成了非常吃力的苦活。你的肺将使你感到是个百斤重的负担。走这边还是走那边,也将成为一个待解决的难题。任何人要出去,他只要推一下门,门一开,他便到了外面。而你,你如果要出去,便非在你的墙上打洞不可。要上街,人家怎么办呢?人家走下楼梯便成了,人人都是这样;而你,你得撕裂你床上的褥单,一条一条地把它接成一根绳子,随后,你得从窗口爬出去,你得临空吊在这根绳子上,并且是在黑夜里,在起狂风、下大雨、飞砂走石的时候,并且,万一那根绳子太短,你便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下去,掉下去。盲目地掉下去,掉在一个黑洞里,也不知道有多深,掉在什么东西上面呢?下面有什么便掉在什么上面,掉在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上面。或者你从烟囱里爬出去,烧死了活该;或者你从排粪道里爬出去,淹死也活该。我还没有跟你说有多少洞得掩盖起来,多少石头每天得取下又放上二十次,多少灰渣得藏在他的草荐里。遇到一把锁,那个有钱的先生,在他的衣袋里,有锁匠替他做好的钥匙。而你呢,假使你要过去,你便非作一件杰出的惊人作品不可,你得拿一个大个的苏,把它剖成两片,用什么工具呢?你自己去想办法。那是你的事。随后,你把那两片的里面挖空,还得小心谨慎,不让它的外表受损伤,你再沿着周围的边,刻出一道螺旋纹,让那两个薄片,象一盖一底似的,能严密地合上。上下两片这样旋紧以后,别人便一点也猜不出了。对狱监们,因为你是受到监视的,这只是一个大个的苏;对你,却是个匣子。你在这匣子里放什么呢?一小片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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