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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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1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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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孩子,归了马侬姑娘以后,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在那八十法郎的栽培下,他们和任何有油水可榨的东西一样,是受到照顾的,穿得一点也不坏,吃得一点也不坏,被看待得几乎象两个〃小先生〃,和假母亲相处得比真母亲还好。马侬姑娘装出一副贵妇人的样子,不在他们面前说行话。

他们便这样过了几年。德纳第确有先见之明。一天,马侬姑娘来付她那十个法郎的月费,他对她说:〃应当由'父亲'来给他们受点教育了。〃

那两个可怜的孩子,虽然命薄,总算一向受到相当好的保护,没想到他们忽然一下被抛入了人生,非开始自谋生路不可。

象在德纳第贼窝里进行的那种大规模逮捕,必然还惹出一连串的搜查和拘禁,这对生活在公开社会下的那种丑恶的秘密社会来说,确是一种真正的灾难,这样的风浪常在黑暗世界里造成各式各样的崩塌。德纳第的灾难引起了马侬姑娘的灾难。

一天,在马侬姑娘把那张关于卜吕梅街的纸条交给了爱潘妮后不久,忽然有一批警察来到钟锥街,马侬姑娘被捕了,密斯姑娘也被捕了,并且那整栋房子里的人,因形迹可疑,都被一网打尽。两个小男孩这时正在一个后院里玩,一点没有看见当时的那种突袭情形。到了他们要回家时,他们发现家里的门已经封了,整栋房子都是空的。对面棚子里的一个补鞋匠把他们找去,把〃他们的母亲〃留下来的一张纸交给了他们。纸上写的是一个地址:〃西西里王街,八号,年息代理人,巴什先生〃。棚子里的那个人还对他们说:〃你们不再住这儿了。去找这个地方,很近。左边第一条街便是。拿好这张纸,问路去。〃

两个孩子走了,大的牵着小的,手里捏着那张引路的纸。当时天气正冷,他的小指头僵了,抓不大稳,没有把那张纸拿好。走到钟锥街转角的地方,一阵风把他手里的纸吹走了,天已经黑下来,孩子没法把它找回来。

他们只好在街上随便流浪。

二小伽弗洛什沾拿破仑大帝的光

巴黎的春天常会刮起阵阵峭劲的寒风,它给人们的感受不完全是冷,而是冻,这种风象从关得不严密的门窗缝里吹进暖室的冷空气那样,即使在晴天也能使人愁苦。仿佛冬季的那扇阴惨的门还半开着,风是从那门口吹来的。本世纪欧洲的第一次大流行病便是在一八三二年春天突发的,从没有象那次霜风那样冷冽刺骨。比起平时冬季的那扇半开的门,那一年的门来得还更冻人些。那简直是一扇墓门。人们感到在那种寒风里有鬼气。

从气象学的角度看,那种冷风的特点是它一点不排除强电压。那一时期经常有雷电交加的大风暴。

有一个晚上,那种冷风正吹得起劲,隆冬仿佛又回了头,资产阶级都重新披上了大氅,小伽弗洛什始终穿着他的那身烂布筋,立在圣热尔韦榆树附近的一家理发店的前面出神,冷得发抖但高高兴兴。他围着一条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拾来的女用羊毛披肩,用来当作围巾。看神气,小伽弗洛什是在一心欣羡一个蜡制的新娘,那蜡人儿敞着胸脯,头上装饰着橙花,在橱窗后面两盏煤油灯间转个不停,对过路的人盈盈微笑;其实,伽弗洛什老望着那家铺子的目的,是想看看有没有办法从柜台上〃摸〃一块香皂,拿到郊区的一个〃理发师〃那里去卖一个苏。他是时常依靠这种香皂来吃一顿饭的。对这种工作,他颇有些才干,他说这是〃刮那刮胡子人的胡子〃。

他一面瞻仰新娘,并一眼又一眼瞟着那块香皂,同时他牙齿缝里还在唠唠叨叨地说:〃星期二……不是星期二……是星期二吧?……也许是星期二……对了,是星期二。〃

从来不曾有人知道过他这样自问自答究竟是在谈什么。

要是这段独白涉及到他上一次吃饭的日子,他便是三天没有吃饭了,因为那天是星期五。

理发师正在那生着一炉好火的店里为一个主顾刮胡子,他不时扭过头去瞧一下他的敌人,这个冷到哆嗦,两手插在口袋里,脑子里显然是在打坏主意的厚脸皮野孩子。

正当伽弗洛什研究那新娘、那橱窗和那块温莎香皂时,忽然走来另外两个孩子,一高一矮,穿得相当整洁,比他个子还小,看来一个七岁,一个五岁,羞怯怯地转动门把手,走进那铺子,不知道是在请求什么,也许是在请求布施,低声下气,可怜巴巴的,好象是在哀告而不是请求。他们两个同时说话,话是听不清楚的,因为小的那个的话被抽泣的声音打断了,大的那个又冻到牙床发抖。理发师怒容满面地转过身来,手里捏着剃刀,左手推着大的,一个膝头推着小的,把他们俩一齐推到街上,关上大门,一面说道:

〃无缘无故走来害人家受冻!〃

那两个孩子,一面往前走,一面哭。同时,天上飘来一片乌云,开始下雨了。

小伽弗洛什从他们后面赶上去,对他们说:

〃你们怎么了,小鬼?〃

〃我们不知道到哪里去睡觉。〃大的那个回答说。'就为了这?〃伽弗洛什说。〃可了不得。这也值得哭吗?真是两个傻瓜蛋!〃

接着,他又以略带讥笑意味的老大哥派头,怜惜的命令语气和温和的爱护声音说道:

〃伢子们,跟我来。〃

〃是,先生。〃大的那个说。

两个孩子便跟着他走,象跟了个大主教似的。他们已经不哭了。

伽弗洛什领着他们朝巴士底广场的方向走上了圣安东尼街。

伽弗洛什一面走,一面向后转过头去对着理发师的铺子狠狠地望了一眼。

〃这家伙太没有心肠,老白鱼,〃他嘟囔着,〃这是个英国佬。〃

一个姑娘看见他们三个一串儿地往前走,伽弗洛什领头,她放声大笑起来。这种笑声对那一伙失了敬意。

〃您好,公共车①小姐。〃伽弗洛什对她说。

过了一阵,他又想起那理发师,他说:

〃我把那畜生叫错了,他不是白鱼②,是条蛇。理发师傅,我要去找一个铜匠师傅,装个响铃在你的尾巴上。〃

①公共车,有属于众人的意思。

②古代欧洲的男人留长头发,有钱人还在头发里撒上白粉,认为美观。理发师都这样修饰自己的头发,因此人们戏称理发师为白鱼。

那理发师使他冒火。他在跨过水沟时遇见一个看门婆,她嘴上有胡须,手里拿着扫帚,那模样,够得上到勃罗肯山①去找浮士德。

①勃罗肯山(Brocken),在德国,相传是巫女和魔鬼幽会的地方。歌德的《浮士德》中对此有描写。

〃大婶,〃他对她说,〃您骑着马儿上街来了?〃

正说到这里,他又一脚把污水溅在一个过路人的漆皮靴子上。

〃小坏蛋!〃那过路人怒气冲冲地嚷了起来。

〃先生要告状吗?〃

〃告你!〃那过路人说。

〃办公时间过了,〃伽弗洛什说,〃我不受理起诉状了。〃

可是,在顺着那条街继续往上去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叫化子,待在一扇大门下冷得发抖,她身上的衣服已短到连膝头也露在外面。那女孩已经太大,不能这样了。年龄的增长常和我们开这种玩笑。恰恰是在赤脚露腿有碍观瞻的时候裙子变短了。

〃可怜的姑娘!〃伽弗洛什说,〃连裤衩也没有一条。接住,把这拿去吧。〃

他一面说,一面把那条暖暖的围在他颈子上的羊毛围巾解下来,披在那女叫化子的冻紫了的瘦肩头上,这样,围巾又成了披肩。

女孩呆瞪瞪地望着他,一声不响,接受了那条披肩。人穷到了某种程度时往往心志沉迷,受苦而不再呻吟,受惠也不再道谢。

这之后:

〃噗……!〃伽弗洛什说,他抖得比圣马丁①更凶,圣马丁至少还留下了他那大氅的一半。

①相传圣马丁曾以身上的半件衣服让给一个穷人。

他这一噗……那阵大雨,再接再厉,狂倾猛泄下来了。真是恶天不佑善行。

〃岂有此理,〃伽弗洛什喊着说,〃这是什么意思?它又下起来了!慈悲的天主,要是你再下,我便只好退票了。〃

他再往前走。

〃没有关系,〃他一面说,一面对那蜷缩在披肩下的女叫化子望了一眼,〃她这一身羽毛还不坏。〃

他望了望头上的乌云,喊道:

〃着了!〃

那两个孩子照着他的脚步紧跟在后面。

他们走过一处有那种厚铁丝网遮护着的橱窗,一望便知道是一家面包铺,因为面包和金子一样,是放在铁栅栏后面的,伽弗洛什转过身来问道:

〃我说,伢子们,我们吃了晚饭没有呀?〃

〃先生,〃大的那个回答说,〃我们从今天早上起还没有吃过东西。〃

〃难道你们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吗?〃伽弗洛什一本正经地问。

〃请不要乱说,先生,我们有爸爸妈妈,但是我们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有时,知道还不如不知道的好。〃伽弗洛什意味深长地说。

〃我们已经走了两个钟头,〃大的那个继续说,〃我们在好些墙角旮旯里找过,想找点东西,可什么也没有。〃

〃我知道,〃伽弗洛什说,〃狗把所有的东西全吃了。〃

沉默了一阵,他接着又说:

〃啊!我们丢了我们的作者。我们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不应当这样,孩子们。把老一辈弄丢了,真是傻。可了不得!我们总得找点吃的。〃

此外他并不向他们问底细。没有住处,还有什么比这更简单的呢?

两个孩子里大的那个,几乎一下子便完全回到童年时代那种无忧无虑的状态里,他大声说道:

〃想想真是滑稽。妈妈还说过,到了树枝礼拜日那天,还要带我们去找些祝福过的黄杨枝呢。〃

〃唔。〃伽弗洛什回答说。

〃妈妈,〃大的那个又说,〃是个和密斯姑娘同住的夫人。〃

〃了不起。〃伽弗洛什说。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在他那身破烂衣服的各式各样的角落里摸摸找找已经有好一阵了。

最后他终于仰起了头,他那神气,原只想表示满意,而他实际表现的却是极大的兴奋。

〃不用愁了,伢子们。瞧这已经够我们三个人吃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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