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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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2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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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他连圣路易街也走不到了。他走到铺石街,摇摇脑袋就往回走;后来他不超过三亭街;最后他不超过白大衣商店;好比一个没有拧上发条的钟,钟摆摇晃的距离逐渐缩短,在等待完全的停止。

天他在同一时间走出家门,他开始他的原路程,但不再走完,也许他不自觉地不断在缩短。他整个面部表情说明了这惟一的想法:何苦来呢!眼睛已没有神,没有光彩;泪珠也已干了,它不再积在眼角上;沉思的眼睛是干涩的,老人的头却总是冲向前;下巴有时摆动;可怜他脖子瘦得打皱。有时天气不好,他手臂下挟着一把伞,他从不打开,那个地区的妇女说:

〃这是个傻子。〃孩子们跟在他后面笑。

一同情不幸者,宽宥幸福人

幸福的人们不免心狠!自己是多么满足!此外就一无所需了!当他们得到了幸福这个人生的假目的之后,竟把天职这个真目的忘掉了!

然而,说到这事,如果去责怪马吕斯那是不公正的。

马吕斯,我们已经解释过,在结婚前没有盘问过割风先生,此后,他又怕去盘问冉阿让。他对他被动地答应下的诺言感到后悔。他多次感到对失望者的让步是错误的。他只能慢慢地使冉阿让离开他的家,并尽力使珂赛特忘记他。他设法常使自己处于珂赛特和冉阿让之间,这样她肯定不会再看到冉阿让,也不会再去想他。这比忘却更进一步,这等于是消失了。

马吕斯做他认为必须要做的和公正的事,他觉得他有充分理由采取不生硬和坚决的措施摆脱冉阿让,有些理由很重要,这我们已经知道,还有其他的以后我们还将知道。他偶然在他辩护的一件讼事中遇到一个拉菲特银行过去的职员的根本原因,事物的外部矛盾是事物发展的第二位原因;发,他没有去寻找就得到了一些保密的材料,这些材料确实是他无法深究的,因为他要遵守他不泄密的诺言,又要顾到冉阿让的危险处境。他认为,此刻他有一件重要的任务要完成,这就是把这六十万法郎归还他在尽量审慎地寻找的原主。目前他不动用此款。

至于珂赛特,她对这些秘密一无所知;要责备她,也未免太苛刻了。

在马吕斯和她之间有一种最强的磁力,能使她出自本能或几乎机械地照马吕斯的愿望行事。她感到对〃让先生〃,马吕斯有一定的主意;她就顺从。她的丈夫不用向她说什么,她感到了他那虽没说出但很明显的意图的压力而盲从他。她的服从主要在于不去回忆马吕斯已忘却的事。她毫不费力地做到了。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对此也无可谴责,她的心已变得和丈夫的毫无区别,因此马吕斯思想里被阴影遮蔽的东西,在她思想里也变得暗淡了。

然而我们也不必过多地去追究、对冉阿让,这种忘怀和删除只是表面的。她主要是由于疏忽而不是忘记。其实,她很爱这个很久以来就被她称作父亲的人。但她更爱她的丈夫。因此在她内心的天平上有点向一边倾斜的现象。

有时珂赛特谈起了冉阿让而感到诧异,于是马吕斯安慰她说:〃我想他不在家,他不是说要去旅行吗?〃〃不错,〃珂赛特暗想,〃他是经常这样离开的。但不会这么久。〃她曾打发妮珂莱特到武人街去过两三次,问问让先生旅行回来了没有。冉阿让关照回答说没有。

珂赛特不再多问,她在世上唯一所需的人是马吕斯。

我们还要谈到,马吕斯和珂赛特他们也曾离开过家,他们到过维尔农。马吕斯带珂赛特去上他父亲的坟。

马吕斯慢慢地使珂赛特摆脱了冉阿让,珂赛特听从他的摆布。

此外,人们在某些情况下说孩子们忘恩负义,也是过于严厉的,其实这并不象人所想的那样有罪。这种忘怀是属于自然现象。自然,我们在别处提到过,这就是〃向前观望〃。自然把众生分为到达的和离去的两种。离去的面向阴暗,到达的则向着光明。从这里产生的距离对老人是不利的,而在青年方面则是属于无意识。这种距离,在初期还感觉不到,慢慢地扩展下去就好比树的分枝,细枝虽不脱离树干,但已逐渐远离。这不是他们的过错。青年趋向欢乐、节日、炫目的光彩和爱情,而老人则趋向尽头。虽然互相见面,但已失去紧密的联系。生活使年轻人的感情淡漠,而坟墓则冲淡老年人的感情。不要错怪这些无辜的孩子们。

二油干了的灯回光返照

有一天冉阿让下楼,在街上走了两三步后,在一块界石上坐了下来。六月五日至六日的那天晚上,伽弗洛什就是看到他坐在这块石块上沉思的;他在这儿待了几分钟,又上楼去了。这是钟摆最后的摇晃。第二天他没出房门。第三天,他没下床。

他的门房,替他做简单的饭菜,一点蔬菜或几个土豆加点猪油,她看看棕色的陶土盘叫道:

〃怎么您昨天没有吃东西,可怜的好人!〃

〃吃了。〃冉阿让回答。

〃碟子是满的。〃

〃您看那水罐,它空了。〃

〃这说明您只喝了水,这并不等于吃了饭。〃

冉阿让说:〃我要是只想喝水呢?〃

〃这叫做口渴,如果不同时进餐,这就叫发烧。〃

〃我明天吃。〃

〃或者在圣三节吃。为什么今天不吃呢?难道有这种说法:'我明天吃!'把我做的菜整盘都剩下!我烧的白菜味道好着呢!〃

冉阿让握着老妇人的手:

〃我答应您吃掉它。〃他用和善的语气对她说。

〃我对您很不满意。〃看门的回答。

冉阿让除了这个妇人之外,很少见到其他人。巴黎有些无人走过的街道和无人进去的房屋。他住的就是这样的街道和这样的房屋。

当他还能上街时,他从锅匠那儿用几个苏买到一个小的铜十字架,挂在床前钉子上。望着这个绞刑架总是有益的。

一个星期过去了,冉阿让没有在房里走动一步。他老是躺着。看门的对她丈夫说:〃上面的老人不起床了,也不吃东西,他活不多久了。他很难过。我非常相信他的女儿一定嫁得不好。〃

看门的男人用丈夫的权威口气回答说:

〃要是他有钱,就该请医生来看看。如果没钱,他就没有医生。如果没有医生,他就得死去。〃

〃如果他有一个呢?〃

〃他也会死的。〃看门的男人说。

看门的女人用一把旧刀,把门前被她称作是她的铺路石石缝里长出的青草除去,一边除一边嘟囔着:

〃可怜,一个这样正直的老人!他清白得象子鸡一样。〃

她看见街末一个本区的医生走过,就自作主张请他上楼。

〃在三楼,〃她向他说,〃您进去好了。那老人睡在床上不能动了,钥匙一直插在门上锁眼里。〃

医生看了冉阿让,并和他说了话。

当他下楼后,看门的女人问他:

〃怎么样,医生?〃

〃您的病人病得厉害。〃

〃是什么病?〃

〃什么病都有,但又没有病。看来这人失去了一个亲人,这会送命的。〃

〃他对您说些什么?〃

〃他说他身体很好。〃

〃您还来吗,医生?〃

〃来,〃医生回答,〃但需要另一个人回来。〃

三他能抬起割风的马车,但现在连一支钢笔也嫌重

有一天傍晚、冉阿让很困难地用手臂把自己撑起来;他自己把脉,但已摸不到脉搏;他的呼吸已很短促,而且还不时停顿;他承认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衰弱过。于是,大概某种特别重的心事使他拚命使劲,坐了起来,穿上衣服。他穿他的工人服,既不再出门,他就又恢复穿这种服装,这是他比较喜欢的。他在穿衣时不得不停了几次,仅仅为了穿短上衣的袖子,他额头的汗珠就不停地往下流。

自从他一个人生活以来,他已把床放在前厅里了,为的是尽量少占这一套空荡荡的房间。

他把手提箱打开,又把珂赛特的服装拿出来。

他把这些衣服摊开在床上。

主教的蜡烛台仍放在壁炉架上。他在一个抽屉里取出两支蜡烛插在烛台上,于是,虽然天还亮着,当时是夏天,他把蜡烛点起来,在有死人的房里有时大白天就这样点着蜡烛的。

每走一步,从一件家具走到另一件,都使他极度衰竭,他必须坐下来。这完全不是普通的疲乏,消耗了的体力可以再恢复,但这只是剩下的一丁点能动的余力了;这是耗尽了的生命,正在一滴一滴地消失在最后的难以支持的努力中。

他倒在镜子前面的一把椅子上,这镜子对他是种不幸,但对马吕斯却是一种天赐,在镜中他见到了珂赛特吸墨纸上的反面字迹。他对着镜子已不再认识自己。他已八十岁了;在马吕斯婚前,人们觉得他还不到五十岁,这一年抵得上三十年。他的额头上,已经不是年龄的皱纹,而是死亡神秘的痕迹。已经可以感到那无情指甲的掐印。他两腮下垂,面如土色,嘴角朝下。好象从前刻在墓上的人脸装饰;他带着抱怨的神情望着空中;好象悲剧里的一个主角正在埋怨某一个人。

他停留在这种状态,沮丧的最后阶段,这时痛苦已不再发生变化,可以说它已经凝固了;就象灵魂上凝聚着失望一样。

夜已来临,他很吃力地把一张桌子和一把旧扶手椅拖到壁炉边,在桌上放下笔、墨水和纸张。

做完这些,他昏过去了。神志恢复后,他感到口渴。他提不起水罐,他很困难地把它侧过来靠近嘴,喝了一口水。

后来他转向床铺,仍旧坐着,因为他已站不住,他望着这套黑色的小孝服和所有这些心爱的东西。

这种沉思静观可以延续数小时,但好象只过了几分钟,忽然他一阵寒颤,感到寒冷已向他袭来,他撑在主教的烛台光照耀着的桌上,拿起了笔。

但笔和墨水因很久不用,笔尖弯了,墨水也干了,他不得不站起来放几滴水在墨水中,这样做又不得不停下坐下两三次,他只能用笔尖背面来写字,而且还不时拭着额头。

他的手哆嗦着,慢慢写下了以下几行字:

珂赛特!我祝福你,我要向你解释。你的丈夫有理由向我表示我该离去;不过在他的猜想里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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