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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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粮仓-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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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行老板:“这不撑死苗总督了?”
小麻子:“你见过有让银子给撑死的么?”
米行老板:“这倒也是!银子不是稀粥,不撑人!”
柱后,柳含月给米汝成点了下头。
米汝成将手一背,咳了一声,走了出来。仿佛是见着了凶神恶煞,不知谁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仓房里顿时死一般地安静下来。
米汝成不急不忙地扫视了一会满地摊着的白米,对身后的章京命道:“请王监督!”
12·空房里。
王连升拭着额上的汗,猛听得门声响,抬起脸来。
章京进来:“米大人有请!”
王连升的声音有些发颤,问:“米大人见着什么了?”
章京:“王大人进了仓门就知道了!”
王连升硬让自己镇定下来,随章京走出房门。
13.粮仓内。
仓内鸦雀无声,只有米汝成走动着的靴子在响着。
做假的皂隶和花户们个个都脸色惨白。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米汝成会在这个时候来这儿查仓,更没想到王连升竟然没让人来这儿给他们通风报信!
有人扑通一声跪倒了。紧接着便是一片膝盖磕地的重响。
小麻子更是浑身打着颤,把捏在手里的银票往身后一丢,跪着的身子打摆子似的,屁股底下淌出一摊黄尿来。米汝成背着手,慢慢绕着那两大芦席的米堆走了一圈,也不做声,绕到沙堆前,站停。
跪着的人紧张地看着他。
米汝成不慌不忙地弯下腰,抄起一把沙子看了看:“嗯,好沙!”他把沙子扔还到沙堆上,拍净手,声音不紧不慢:“上回掺和的是石灰,使米发涨,这回用上了沙子,使米增重。不错,又长学问了!”
他打了个手势。立即就有一群执刀的健卒跑步在跪着的人身后站成了一排。跪着的人咚咚地磕起了响头,连声喊着大人饶命。米汝成冷冷一笑:“咱大清国,还没见过磕头磕死的!都别磕了!照着老规矩办!——请王监督进来办差吧!”
说完,他的手猛地一背,大踏步朝仓门外走去。健卒们不由分说,上前就把跪着的人头上的帽子给摘下,往里铲上满满一铲沙子,在各自的面前放下,就像放下了一只只巨大的饭碗。
此时,王连升连奔带跑地进来了。一见这架式,王连升立即明白了一切,一抹汗,提劲发一声厉喝:“你们狗日的也不长眼看看时辰!掺假掺到米大人眼鼻子底下来了!——你们支上狗耳朵听着!咱米大人今日不取你们的脑袋!可你们要是不把这一帽子沙子给吃了,立斩不赦!”
跪着的人个个吓得筛起糠来。
健卒们镪的一声抽出腰刀,齐声吼:“吃!”
王连升也暴声道:“你们中的人,有好几个不是头一回了!——小麻子,你是第几回了?”
小麻子哭丧着脸:“回……回王大人,小的已让米大人逮了三回,吃了一回白土,二回烂米了!”
王连升:“可这回吃的是沙子!你就带个头吧,吃给大家看看!——上水!”
一桶水咚的一声放在小麻子面前,桶上晃荡着一只碗。
小麻子知道已经逃不过这一关,心一横,捧起帽子,抓了一把沙就往嘴里送,又舀了一碗水,喝了一大口,脖一伸,将嘴里的沙子灌下肚去。
跪着的人侧眼看着他,看得心惊肉跳。小麻子皱着脸,艰难地吞着沙子,吞得两眼泛白。王连升大声喝:“都看明白了么?谁还不明白怎么个吃法,就先问问刀片子!”
健卒们把刀往前一亮,白白的刀片刺人眼目。跪着的人一个个慌不迭地捧起帽子,抓着沙,就着冷水往嘴里咽去。有人还没咽下头一口,就狂吐起来。
王连升厉喝:“吐出来的,都给我扒拉起来吃了!”
那米行老板好一阵大吐,放声哭起来:“妈呀!这可是比砍头还难受啊!……”
小麻子用手肘碰碰他,含混不清地:“权当……死、死一回吧!吃!吃他娘的沙、沙、沙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哇的一声,肚里的汤汤水水带着沙子喷了王连升一身,从地上爬起,人往王连升面前倒了过来。
显然,小麻子这一手又是在做假,趁着倒在王连升怀里机会,他暗声道:“王大人,今晚的活儿,弟兄们可都是为您干的……”
话音未落,王连升猛地从腰间抽出尖刀,眼也不眨地一刀捅进了小麻子的前胸。
“他妈的!还想行刺本官!”他把短刀飞快地往小麻子的右手中一塞,抬腿就是一脚。小麻子眼珠一瞪,抬起右手,看着手中的刀子,口中淌出一股紫血,往后倒了下去。一股冒气的鲜血从小麻子胸口喷出丈远,白米上顿时横陈了一道长长的红血。
一直在静观着的柳含月,被这猝然之变惊呆了!
14.裕丰仓外坪场。
王连升撩着袍角,匆匆跑了出来,喊:“米大人!米大人!那帮狗日的都在吃沙了!”
他一怔,米大人的轿子早已抬走。
“米大人呢?”他四下问。
执刀的健卒环立四周。
两个健卒拎着一筐沙子和一桶冷水过来,在他面前一放。
王连升狐疑地:“你们这是干什么?”
健卒铁着脸:“米大人有话,这筐沙子,是让你吃的!”
王连升脸色顿时惨白:“什、什么?米大人怎么会叫我吃沙子?我是什么人?
我是仓场监督王连升!王大人!“
健卒瞪着环眼:“没错!就是给你王大人留着的!——吃!!”
数把雪白的腰刀当啷出鞘。王连升怒火中烧,也抽出佩刀,往后虎跳一步,与健卒对峙起来。健卒立即将王连升团团围在核心。钢刀对钢刀在场子上绕起了圈,刀锋相击,响成一片。刀风嗖嗖。健卒晃出一连串刀花,转眼之间,刀片子已架在王连升的脖子上。王连升执刀的手颤抖起来,手腕一软,刀落地。
扑通一声,他跪了下去,突然在沙筐边声嘶力竭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米汝成——!你等着吧——!你不得好死——!”
他双手抓起沙,发疯似的往自己的嘴里塞去。一旁,骑在马上的柳含月默默地看着,许久,她一抖缰绳,策马离去。
15.米府门外。
柳含月在府门前下马,摘下缨帽,长长的头发一泻而下。
管家庞旺已等在门外,立即吩咐门房牵马,动作麻利地将府门紧紧关上。
16.府内。
柳含月快步走在回廊上,边走边说:“庞管家,去告诉厨下,给老爷烧一锅洗澡水,再煮一大碗姜汤,放大块黄姜。”
庞旺答应着:“我这就去吩咐!”
17.厢房内。
房里热气蒸腾,一只洗澡的大木桶冒着白花花的热气。
米汝成半秃的颅顶浮在桶口上,整个身子都泡在热水中。
卸了抱服的柳含月恢复了女婢的打扮,穿着一身绿袄绿裤,挽着长发,一双雪白的藕腕上挂着一对碧绿的镯子,益发显得楚楚动人。她坐在桶边的高凳上,给米汝成擦洗着后背,热水在她的手指间柔滑地流淌。米汝成闭着眼睛,胳膊搁在桶沿上,猛吸了一会鼻烟,精神显得十分振作。
“这会儿,那王连升,怕是成了一口沙篓子了吧?”他望着头顶上高高的大梁,一脸气足神定,“想跟我玩招,他还差得远呐!”
柳含月:“老爷这么做,才是上上之策。要是每回查出有人造假,就想着砍他们的脑袋。要不了三回,被砍脑袋的,就是你自己了。”
米汝成笑起来:“含月,你没做过一天官,可你比谁都看得清官场上的深浅。”
柳含月:“老爷让这些造假的人吃沙,既惩治了他们,又保住了仓场清廉的名声,于公,问心无愧;于私,也保全了自己。”
米汝成长长吐了口气:“唉,便宜他们了!按大清律条,凡用石沙药水掺米之案,首犯立斩不赦,从犯发宁古塔给官兵为奴,遇赦不赦,各犯所有家财一并抄没入官。我这么软了一手,其实也只是权宜之计。说实在的,仓场造假之风屡禁不止,不是禁不了,而是各有所忌啊。”
含月用丝瓜筋擦着米汝成瘦骨嶙峋的后背:“今晚的事,老爷不觉得有点怪么?”
米汝成:“你是说王连升杀了小麻子?”
柳含月:“这只是一件。”
米汝成:“你是说晒场上的那些站笼?”
柳含月:“既然苗宗舒亲手捉到了犯案之人,按着常理,急送刑部才对。可是,他却将这些人锁在站笼里示众,这就有点反常了。”
“我也这么觉着,”米汝成扭过脖子来,“含月,你说,苗宗舒这么做,究竟图个什么呢?”
柳含月停下手,想着:“是啊,他图什么呢?”
她的细细的指尖上,水滴淋漓。
18.三屏凤罗汉床。
米汝成穿着一件领子上打过补丁的白麻布内衣,打着大蒲扇,靠在床上喝着姜汤。柳含月:“老爷,我帮你捶捶背,躺下就能入睡了。”
米汝成嚼着姜块,辣得皱眉:“不必了,桶里泡了这半天,又喝了一大碗姜汤,筋骨活了。——含月,这些个王八蛋,要是知道让他们吃沙的主意,是你这个小婢女出的,准会活活气死。”
柳含月一笑:“看来,往后我要是遇上了大难,也是……不得好死的。”
“别说丧气话。”米汝成往瓷盂里咳了会老痰,有点气喘,“含月,老夫看得出,仓场的事,让你骇怕了。”
“是啊,这可是我头一回见识杀人。”柳含月双目凝然,“不过,说实在话,我在替老爷您骇怕。”
米汝成:“此话怎说?”
柳含月:“老爷还不觉得,您这条大船,眼下已是在风浪上颠簸着了?”
米汝成坐直了身:“你是说,老夫已有覆舟之虞?”
“看来,老爷也没想明白这些事。”柳含月强作笑颜,“老爷累了,睡一会吧,待我把刚才亲眼看到的事儿,好好理一理头绪。”
她吹灭了烛台。米汝成心情忐忑地躺了下来。刚躺下,他又撑起身,心神不宁地起来:“含月,经你这么一说,老夫总觉得,今晚上……还会出点什么事!”
柳含月:“如果真要出事,老爷想挡也未必挡得住。睡吧。”
她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米汝成在黑暗里长长叹了口气,睡下了。
19.米府漆黑的搂廊过道。
高高的楼栏间,一张脸埋在阴影里,一双白白的眼睛盯视着楼下米汝成的卧房。
柳含月从门里出来。这双眼追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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