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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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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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话时,她嘴角泛着笑意,甜甜的,仿佛在提醒孩子似的。

方力元一阵不悦。他明明听出了弦外之音和居高临下的盛气。

于芳在生活中一直以这种身份对待他。

他没回答,只吃了一半饭就放下筷子,怏怏不快地回到客厅吸烟。

方辰说:“爸,咋刚才还晴空万里,一瞬间就浓云密布了? ”

于芳横女儿一眼:“去去,就你观察能力强。”

方辰嘻嘻地笑。

也许,正因为于芳宽容大度,主动提出让他去红烽,他才恼羞成怒吧? 不言而喻,虽说时过境迁,白云苍狗,而于芳并没有淡忘红烽的故事。

方力元觉得,自己非去红烽不行,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作为农林局长,他是没理由回避那个地方的。

他忽然看见,鲜活的刘改芸向他走过来,嘴里喊着:“力元哥! ”

“啊? ”

他双手向前伸出,扑了一个空。窗户已经发白,女儿正在穿衣裳。

方力元揉揉眼窝,起床,洗漱,也没吃早点就往旗委大院走去。

还不到开会的时候,人们陆陆续续往会议室走去。

“哎! ”

有人在心事重重的方力元肩上拍了一把。

“嗯? ”

他脸上显出疑惑,审视站在身边的人。

“咋,不认识了? 小方啊,你还是老样子啊! ”

“噢,水,水书记? ”方力元终于从记忆中挖出了从前的红烽大队书记,“你咋到了这儿? ”

水汇川哈哈一笑:“山不转路转,你看,咱们又转到一块儿了。”

方力元连忙拿出香烟,递给水汇川一支,自己放到嘴里一支,先为水汇川点上。两个人站在一排杨树下,相互端详,笑了一气。

“这么多年,都到哪儿革命去了? ”水汇川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方力元简单地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前大队书记:“才调到这里没几个月,还没顾上去寻寻老朋友。”

水汇川仍然称他小方:“再去过红烽吗? ”

方力元摇摇头,脸上布满阴影。

“看看去吧! 是甜是苦,都过去了,有些事情,咱们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愿从今以后,别再瞎球闹,一心一意刨闹咱们中国的前途。”

大队书记还是那么快人快语。

方力元心上充满愧歉,笑一下说:“水书记呀,当年……”

“不说它了,咱们朝前看。”水汇川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碎,好像在捻去一段灰色的岁月。

一直到走入会议室,方力元也没勇气问及水成波的境况,他毕业时见到过水成波一次,至今杳无音讯。

会议的一项内容是宣布十几名科级干部的任命,其中,有红烽乡党委书记水汇川。

“老川钉又杀回老家去了。”方力元记起社员们送给水汇川的外号。

以后的传达文件,方力元几乎没有听进去。水汇川的任职并且又回到红烽,使他的思绪漫无边际。昨天和今天重叠到一起,历史和现实又难以分清。

难道生活的轨迹是个圆,转来转去,又回到始点上吗? 或者,人生是圆组成的。

方力元散会后想拉上水汇川找个地方喝盅酒。久别重逢,有许多话应该说说,但直到人群走尽,他也没见到老水的人影。

水汇川,还是那么风风火火,朝鲜战场的硝烟味,在他身上依然浓浓的。他迫不及待地走马上任,想必是要把损失找回来吧?

机不可失,时不我待,水汇川在身体力行。

方力元若有所失,回到家里,已经中午。

高考分数线已经揭晓,方辰与大学无缘,并且领回一个垂头丧气的苏白白。

于芳在有条不紊地做饭,因为有女儿带回的客人,她格外炒了两个菜。

经女儿介绍,方力元知道苏白白来自红烽乡。

他从苏白白的眉眼上,依稀找到了一个男人的容貌,用大胶车把他送到总团的车倌苏凤河,但他没有深问。

高考落榜,并没有影响方辰的情绪,她和苏白白有说有笑,不过,方力元可以感觉到,人家苏白白可没女儿的兴致,愁苦隐藏在笑影后边,不过不想让女儿扫兴罢了。

是啊,让一个农村女孩子通过补习再次冲刺已属不易,名落孙山,心情可想而知,对红烽的贫穷,方力元还是心中有数的,不然,以刘改兴取得的一点成功,记者们也不会那么兴奋,大吹大擂。

刘改兴的壮举放在一个富裕的乡里,几乎不值一提。

红烽啊,王昭君留下灵气了吗?

方力元学的是农林牧水,对文学了解不够,但王昭君其人其事,在民间广为流传,他还是耳熟能详的。

婚后,有一次他向妻子请教这段美谈,于芳不以为然地一撇嘴:“满朝文武死绝了? 让一个红颜女子背井离乡,去求得边境的安宁,我看,那不是光荣,那是耻辱! 昭君有那么大的威力,她就该当皇帝,收拾破碎山河! ”

方力元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料到,一向刻板端庄的于芳,会有这样独树一帜的见解。人,真是难以琢磨呀,尽管是你日日夜夜厮守的老婆。

或者,是因为王昭君从芨芨滩走过去的,于芳对她心存芥蒂才那么赌气吧?

从那以后,方力元对昭君的传说就讳莫如深了。

是啊,红烽并没有从昭君出塞中吸取到什么值得夸耀的灵感。

岁月悠悠,荒草死而复生,早把那个故事掩埋到历史深处去了。

世人淡忘了,昭君也淡忘了红烽。

苏白白的到来,把芨芨滩带到家里来了。方力元倒希望女儿同苏白白多谈谈有关红烽的来龙去脉,但方辰完全不了解有关红烽的往事,她只关心卡拉OK,关心时装表演,连挑战者的不幸殉天,也漠不关心。

方力元心里叹息了,目光短浅,茫无目标的女儿啊,你以后的路该咋走呀?

直到苏白白告辞,方力元也没有向她询问那里的情况。

他决定,过几天,到红烽去。

一个意外使他没有成行:北京的父亲告诉他,自己健康状况欠佳,想让他带上孙女回去看看。于芳也应该去,她手头工作太多,不能成行。

方力元准备上路时,还挺后悔,咋不向水汇川问问成波的境遇啊?

 1

在多少年教书的生涯中,他还没有碰到过这么难解的题,十几个春秋,也不算短。

水成波在通向村子的小路岔道上,跟刘改芸分手,她没有跟他回去吃饭,原因是,说不定海海还没进城,在家里等她。

成波也不勉强,他们向那个白茨圪旦又望了一眼,就各自回家。

这两天,他的心绪十分烦乱。

从从的固执与迷乱,是他心神不定的根源,不错,水成波对从从的感情并不惊讶,并不厌恶,古今中外,学生爱上老师的先例,可以说俯拾皆是,其中,被世人所称道者也为数不少。

感情这东西,迄今为止,能够说清楚的,还没见过,都是站在特殊的立场上加以阐述,结果是越说越不清。

大概,只要人类存在,这个方程永远解不完,比“哥德巴赫猜想”

更复杂。

爱人以及被人爱虽说都是一种权利,但细细琢磨一下也并不那么简单:如同一杯红水倒入一杯白水,就变成了粉颜色的水。

水成波从来没有研究过这个课题,他也没有品味过爱之果的滋味,他没机会也没条件。

当他刚刚驻脚滔滔的爱河边上,充满了好奇与兴奋,猜度它的深浅时,就让一对不顾死活扎入波涛中的情侣惊呆了。

那时,水成波荡气回肠,甘当推波助澜的角色,使他们可以顺利到达美满和谐的彼岸。

不错,他艳羡过,甚至妒忌过,一颗年轻的心,对“伊甸园”里发生的故事能无动于衷吗?

更主要的,他还是怀着“助人为乐”玉成美事的激|情,给处境艰难的刘改芸通风报信。

她是地主女儿,背着沉重的阶级斗争的十字架,为她助一臂之力,是要担点风险的。

水成波没有胆怯,也没有瞻前顾后。

他太崇拜那个工作队中的大学生方力元了。他从人家的潇洒举止,丰富知识,从容谈吐中看到另一个世界。

大学生把他视为知己,无话不说,水成波把他当成挚友,推心置腹。

当大学生苦恼地告诉他,爱上了刘玉计的女儿时,水成波说老实话心里咯噔了一下,吃惊而又惶恐。

这可是个“尖端”!

工作队不仅有铁一样森严的纪律,不允许队员们互相之间发生那类事情,更不容许跟社员们谈情说爱,何况跟地富子女。

大学生恐怕比水成波更清楚,自己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他实在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他的前任——工作队的秘书,原本是自治区党委机要部门的一个很有前途的女子。因为感情上的瓜葛,到了红烽仍不能自已,跟一个工作队员关系暖昧,被人发现并报告,结果很惨——“三开一放”! 队籍公职,党籍都给捋了,下放一个偏远的生产队劳动改造。

这件事向全体工作队员通报过,水成波还是听大学生自己讲的,前车之鉴,他怎么就视而不见?

改芸是个很引人注目的姑娘,她命不好,投生在一个地主家里,身价贬值,水成波一直对她怀有好感,一块儿念书时,他们经常相跟着去学校,可惜,只念了三年就辍学了,刘改芸聪明过人成绩优秀,天生的温情脉脉善解人意,不论老师或同学,都喜欢她。

大学生一敞开自己的心扉,水成波才发现十七岁的刘改芸不知不觉发育得那么俏丽动人了。

简朴的衣着,并不能掩盖她的美丽,她的眼波流动着动人心魄的魅力。

大学生看上她,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顺理成章的事情,成波自己不是早推荐过她了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嘛,男欢女悦,人之常情。

但是,水成波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在这上头,可他劝不住大学生,大学生已经走火人魔刻骨铭心不可自拔了。

水成波只好给他充当“通信员”。

刘改芸是地富子女,跟其他社员一块儿开会的时候很少,大学生不便老去刘家找她,这种通风报信的工作,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成波的肩上。

水成波甘当“走卒”,除了对那一对陷入情网不能解脱的人怀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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