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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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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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点迷惘,我们这个党,不搞运动就活不成吗?

但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魂飞魄散! “四清”文件中明明告诫全党,有人忘记了无产阶级专政有人放松了阶级斗争这根弦。

活生生的例子,他从内部材料上也看到了,有的基层党组织竟然挂的是共产党的招牌,大权掌握在地富反坏手中!

还出现了新一茬茬地主。

于是进行阶级斗争教育的话剧:箭杆河边,年轻一代,大型泥塑刘文彩地主庄园风靡全国,阶级斗争的警钟响彻神州大地。

也恰恰在这时,由林彪汇编的毛主席语录在内部发行。

金如民出了一头冷汗! 幸好自己一向谨小慎微,头脑冷静,没有干出冒冒失失的傻事,否则,一顶右倾分子帽子,难免华冠生辉呢! 他把形势估计得太乐观太平静了。

党中央再三再四强调,阶级斗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树欲静而风不止哟!毛主席语录的问世,从理论上又印证了这一提法。

幸运的是,他被抽调为“四清”试点的工作队成员,不幸的是,他的妻子刚刚去世,尸骨未寒。

金如民以国事为重,投入到“四清”工作队的集训中。不学不知道,一学又吓一跳,原来,经历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的我党,又出现了两条路线斗争!

左右两条线,就是考验每个人的试金石。

金如民心有余悸:几乎又站错了地方,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一些人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打人十八层地狱,永无出头之日吗? 金如民呀金如民,算你吉星高照,有机会参加这场伟大的斗争,也是苍天有眼,为你提供一个大显身手的舞台!

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旋律响彻云霄,全国都剑拔弩张。

经过培训,金如民心明眼亮,豪情满怀,开进了红烽公社,在红烽大队安营扎寨。

说老实话,金如民对河套农村并不了解更谈不上熟悉,他是城里长大的孩子,父母又都是市民,没机会接触乡村生活。土改他没赶上,走上工作岗位,也下过几次乡,只不过走马观花,仅见其皮毛而已。

这次到红烽,他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十分穷困,比方苏家的住房,还是解放前的,风吹雨打,已经奄奄一息了。

金如民的心震撼了,他有点不明白,这么多年,红烽的经济咋就没个进展?他是从银行出来的干部,考虑问题,有他独特的视角,这与他心中欣欣向荣的农村差十万八千里呀!

第一次他和大学生方力元吃派饭就是一个目瞪口呆。

在车倌苏凤河家的炕上,连毡子都没有,土炕用米汤浆得光可鉴人。苏凤河女人正忙活焖米饭,落地不久的娃娃屙下一泡屎,女人上炕,手一划拉,收到簸箕里面,然后,捧把柴灰,把炕蹭干净,自己的手照此办理,用灰搓净,继续做饭。

家里有个陶瓷脸盆,没肥皂也没手巾!

大学生目不忍视,皱眉龇牙,金如民不住瞪他。正是考验知识分子有没有劳动人民感情的时刻!

这就是红烽大队。

躺在冰凉的队部的土炕上,金如民思绪万千,这地方的“四清”

还咋搞呀? 只不过一闪念:据说,这地方可不简单,古时候过去了王昭君,现在还有地主刘玉计哩!

印证了毛主席的伟大论断,阶级斗争无处不在。

红烽的生产不发展,就是阶级斗争盖子没有彻底揭开的缘故。

文件上反复强调,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啊!

金如民开始以火药味浓浓的目光审视红烽的历史和现状。

他一再敲打自己:“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

这根弦得绷得紧而又紧,绝不可麻痹大意。

金如民坚守了自己的理念,当水汇川向他说,刘玉计那叫甚地主时,金如民严厉地批评了他。

后来……

金如民有些不堪回首了。从撤出红烽,他还没来得及认真回味回昧“四清”的果实,自己的厄运就开始了,当他自己也陷入地狱的时候,才有心境去体会一下被他打人地狱中的人是什么滋味。

从那以后,金如民最不想回忆的,就是曾经认为辉煌的“四清”。

他只要一想到红烽,就情不自禁想到刘改芸。

风华正茂,如花似玉的刘改芸,刘玉计的女儿,是他“四清”果实中最鲜艳饱满,也是最枯萎的一颗。

落在地上的果实,是不可能再回到树上的,尽管它本不该先落下来。

“四清”以后,金如民再没去过红烽,有了“文革”中自己的一番经历,他可以想象到,刘改芸过的是什么光景,何况她还是个身背骂名与污点的女人!

他几次见到水汇川,连向他打问一下刘改芸境况的勇气都没有。

水汇川的一双眼睛洞若观火,清楚他的心思,目光明白无误地告诉他:“那还用问呀? 地狱的滋味你也尝过! ”

是的,自己的爱子死了,从某个方面看,儿子还是幸运的,不用再忍受心灵与肉体的折磨了。

她呢,身背重负,还在人生的路上艰难跋涉。

“唉,刘改芸呀……”

结束“四清”以后,他第一次这样呼唤这个女人的名字。

月光淡下去,晨曦露出来。

金如民想好了,他要到结发妻子和儿子的坟上去,看望看望母子俩。许多年来,诸事冗杂,他一直没去过。

金如民不惊动别人,骑自行车向城镇东北的一片坟地走过去。

亲人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使他阵阵酸楚。

天蒙蒙亮,路上行人还不多,往坟地来的人更少,既不是七月十五,又不是腊月三十,祭奠亡灵的人寥若晨星。

金如民被一条新开的渠挡住去路,他恍然大悟,多年不到此处,他已陌生了,那年挖排干,一条支排从这里经过,他早忘记奇。сom书,渠上又没桥,只好绕远路了。

金如民从西边的公路上往过走,这时,朝阳喷薄而出,大地一片光明。

儿子和他母亲埋在一块,那块当年立的墓碑,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见。

金如民大吃一惊,一个女人,正在坟前点纸,火光还没有腾起,她口中念念有词。

金如民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

从背影上看,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女人听见动静扭过脸来。

“啊,咋是你? ”

“是我。”女人站了起来,走到他对面。

“你咋来了? ”

“我咋不能来? ”

金如民语塞,是呀,她为什么不能来,而她又有什么必要到这儿来?

女人的容貌风韵犹存,上面多了一层岁月的沧桑。她肩上挎着一只旅行包,一副出门远行的装扮。

这是他的第二个女人。

“你……”

“我去深圳,看看能不能有活路。”女人向他嫣然一笑,从笑容中,他找回了失去的那个女人。

“深圳? 一个人? ”

“对,听说那地方红火得不得了,想发财想发展想投机想碰钉子的人都一窝蜂往那里涌,我也去凑个热闹。人嘛,挪一挪不敢定还能活,我又不是一苗树。”

女人侃侃而谈,还是造反派的气概,金如民的眉头微微一皱,想讽刺两句,又放弃了。

她咋说,她去哪,还关你屁事? 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可他们的恩爱早已云消雾散。

“你咋知道他们在这儿? ”金如民看了她一眼。

“贵人多忘事呀,刚结婚那年,你不是带我来过一回吗? 我不知道,孩子也在这里,可惜呀,十几岁就成了炮灰。那革命也不知道是咋搞的,好人成了坏人,坏人成了死人……”

她义愤填膺,火在眼里燃烧,仿佛为自己今天的境况做诠释似的。

金如民没回应她的牢骚。

“还一个人吗? ”女人的眼里闪过一丝忧怨。

金如民点点头。

“我也是。”女人在回答他“一个人”的问题。

金如民说:“谢谢你,来看他们。”

“不管咋,还在一个枕头睡过嘛! 我想来,你也想来,如民呀,咱俩还真心心相印呢。”女人格格地笑了起来。

金如民气恨交集:“你还记得一个枕上睡过啊! ”

女人笑而不答。

金如民转过身去,面对远处的一脉山影。

“我那也是革命呀,如民,世上的事谁能料定?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还转呢! 说不定呀,哪天咱俩又转到一个被窝里头了。”

金如民忿忿地转过来,女人朝他扬扬手:“我的金书记,毛主席教导我们,风物长宜放眼量,何必那么心胸狭隘呀。”

她走了,走远了,从金如民的视野中消失了。

他只能听到她唱歌的袅袅余音:“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

这个狭路相逢,叫他哭笑不得,冷静一想,又觉得女人怪可怜的,从和他分道扬镳一直孤身一人,人生易老,年华将失,不惑之年已过,又去闯荡江湖了。

她还有心到这里同逝者告别,可见心肠并没有完全彻底冰结。

“能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去找我? ”他迷惑不解。

也许,怕他把话说绝,把门堵死。

金如民在坟前默立了几分钟就往回折,已经有人为他们点过纸,祈祷过,他也心满意足了。

人啊,真难以琢磨啊!

在自行车上,他回味女人的话:这革命是咋搞的呀? 不光她不得要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在梦中。

由她,金如民情不自禁联想到刘改芸,两个不幸的女人,又各有各的不幸,她们是一棵树上的两只苦果。

金如民回到招待所,一吃过午饭,就驱车向旗里南面的几个乡奔去。那是几个比较富裕的乡,他全面推开的土地承包,先从那里下手。

他清楚,干部队伍中,对土地承包怀有疑虑的还大有人在,阻力并不小,不是开一两次会就能迎刃而解的。

旧轨道上走顺了,惯性相当大,他自己转那个弯就费了相当大的力气。何况下面的干部,多少年来,左一下右一下,翻来覆去,把人们的头脑搞得一塌糊涂,左右为难。有时紧跟对了,有时紧跟又喝了呛坡水。

金如民在南片的工作还算顺利,沉闷的局面总算有了突破,人们不断问他:“这回没闹错哇? ”

心有余悸,挂在脸上。

明知大锅饭吃不下去了,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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