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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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 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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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同时看见,有个人正往上吊水。

“啊?!”

刘改芸惊叫了一声,很低很低。

吊水的人终于把沉甸甸、湿漉漉的水斗子拉上来了。

他一举起眼睛,正碰上刘改芸布满疑云的俏丽动人的脸。

“哦?!”他的嘴边绕着一团白气,也表示出了惊诧,接着,又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两排牙白生生的。

刘改芸不知所措,单独跟一个并不惯熟的男人这样对视,羞红了脸。

“你,是,刘改芸吧? ”他说。

她点下头。

“来,我给你吊水! ”他又说。

她没有点头,肩上的水桶也没有放下来。

刘改芸明白,自己面前的人是那个大学生工作队员,水成波给她描绘过,队里再没有这样文质彬彬的后生了。

这时她才看清楚,这个大学生,好白净的一张脸,农村的天气,并没有把它吹黑、吹粗,那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还含着笑意向她凝视。

“你是……”她说不出话,心跳得咚咚的,真怕有人看见。

她想说,你给什么人担水,但紧张得说不出口。

“我给赵六子担水! ”大学生果真聪明,看到了她的心里。

刘改芸又一个惊诧。

“他是贫下中农,我们都应当帮助他。”大学生笑了,向她解释。

刘改芸更加迷惘,这个赵六子,好吃懒做,队里的“灰菜旗杆”,为队里放羊,还敢杀羊吃,叫水汇川臭骂过不止一次。这种人,在工作队的眼里咋又值贵起来? 还为他担水。

大学生宽容地又笑了,说:“来,把水桶给我! ”

“不不! ”

刘改芸拒绝,她有自知之明,这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自己可是刘玉计的女儿,沾上一点不得了!

工作队最忌讳这个。

“小方! ”

她听出来,那是每天早上跑步的水成波在喊这个大学生。

刘改芸吓得连水也不担了,飞快地跑回家。

父母吃了一惊:“咋啦,改芸? ”

刘改芸也说不出咋啦,回到里间屋,趴在炕沿上直喘息。

过了一会儿,水成波担了一担水来了。

“改芸,小方又不是老虎,看把你吓的。”成波把事情的经过一说,刘玉计才叹了口气:“唉! ……”

刘改芸从里间出来,脸依然红红的。

水成波担着空桶走到院子里,改芸送送他。

“改芸,你知道,这水是谁叫我担来的? ”

“……”

“方、力、元,那个大学生。”

“啊! ”

“他呀,把你夸了个管够! ”

“夸我? ”

“夸你! ”

刘改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了成波一眼,转身回到家里。

那天,她吃的水里有种奇妙的味道。是甜? 是酸? 反正与往日不一样。

夜里,刘改芸失眠了,眼前总展现着大学生那张白净的面孔,在红烽,你找不到第二张那样的脸呀! 还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多喜人啊!

她添了许多不连贯的乱梦,那张脸总是从梦境中浮现出来。

第二天,刘改芸又到井上担水,她怀着一种侥幸,希望能碰到方力元。

她失望了,方力元没过来担水。

肩上的水好沉好沉,路也变得那么长。

夜深人静,刘改芸责备自己,你想他干什么?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把自己骂得体无完肤,还是想他。

她忽然听到好像苏凤池在抖山曲:

东山的糜子西山谷

哪阵阵想你哪阵阵哭

刘改芸感到自己好可怜,为甚想他,人家又不知道? 她哭,他能听到吗? 这不是一厢情愿,自寻烦恼吗?

也许,他那友善的态度,使改芸怦然心动了吗? 在红烽,除了水成波,同龄人中间,极少有人用平等的态度对待她。改芸低人一等,自惭形秽,就因为有个地主出身的爸爸。

她能埋怨父亲吗?

听父亲说,他的那顶地主成分帽子,实在是太冤枉了,自从戴上它,父亲从来没有服气过,一有机会,总是喊冤叫屈,其结果,是招致更冷酷的回击。

刘改芸好伤心好苦闷好沮丧啊。

她食不甘味寝不成眠,眼窝深陷,脸色焦黄。

父母暗暗惊骇,问她,又不得要领。

刘改芸每天大清早都站在院子门口,向那个井台上张望,希望能看到大学生的身影。

每次都以失望告终,那个大学生再没去担水,仿佛赵六子家一担水可以用一年似的。

刘改芸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一句宋词:为伊消的人憔悴! 那是父亲朗诵过的。

他喜欢唐宋词选。

改芸成天闷闷不乐,父母又担心又关注又无计可施。

他们猜不出,闺女害了什么病。

这天早晨,刘改芸又站在院门口向那边嘹望。

“改芸! ”

跑步的水成波到了她跟前,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刘改芸从水成波脸上看到了惊疑。

“改芸,你咋啦? 哪儿难活? ”后生以十分关切的声音说,不住地搓着两只冻红的手,“这儿冷,站在这儿干甚? ”

刘改芸好像从梦中醒了一样,眼里闪过一片梦幻的影子。

“哦……”

水成波的目光忽闪了一下,嘴边浮现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含蓄痛苦的微笑。

“改芸! ”

“成波! ”

她看到水成波的嘴角动了动,一句话到了舌尖上,又咽回去了。

成波似乎很伤感地叹息一声,深深地望了她一下,转身又跑步去了。

改芸呆呆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树林后面。刘改芸的心突然一跳,成波对她挺好,可他咋不开口……

上午在苦闷中过去了。晌午,改兴出外工回来了,看到妹妹消瘦的面容说:“咋啦,改芸,你病了? ”

改芸摇摇头,回到里屋,站在窗前,目光投向树枝上的几只麻雀。它们沐浴在难得的阳光中,叽叽喳喳地高谈阔论。

“唉,人要是雀儿该多好呀! ”刘改芸心里一声长叹。

忽然,她的眼睛放出光彩,脑袋轰地响了一下。

那个大学生,正准确无误地向她家走来,还相跟着一个女子,两个说说笑笑,一种十分熟稔的神情。

刘改芸的呼吸急促起来。

大学生,就是那个使她几天来魂牵梦绕的方力元,跟那个女子已经进了院了,并且向家门口靠近。

刘改芸赶紧离开窗户,躲到把里外间隔开的布门帘背后。她闹不清,为什么这样做。

方力元他们进了家。

父母和哥哥都惊骇,刘改芸从门帘缝中可以看到一切,真真的。

“刘玉计,我们是来写村史的,这是我的同学于芳,总团的秘书,下来转转。”

方力元这样说。

父母惴惴不安地点头,改兴哥哼了一下,气呼呼地出去了。

“力元,这个院子收拾得可真干净呀。”于芳环顾四周,带着几分嘲讽,“到底是识文断字的地主哟,'奇+书+网'穷也穷得讲究。”

“愚昧比贫穷更可怕呀! 于芳,这话是出自谁的尊口啊? ”

方力元笑着说。

刘改芸在门帘后面,向于芳投去仇恨的目光。

“干净也成了罪过? ”她的话在牙齿间咯咯响。

“好了,力元同志,红烽惟一的地主我也见识过了,你调查吧,我去跟金队长谈点事情。哎,你们队还有个苏阴阳,最近有没有活动? ”

于芳俨然一副居高临下的气派。

“没有,没有乱说乱动。”方力元说。

“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阶级斗争的弦一天也不能松! ”于芳说。

她走出去,方力元把她送到院子外面又折回家里。

“刘玉计,说吧,你咋成的地主? ”方力元的眼睛四下寻找,仿佛再搜索什么。

“改芸,给工作队倒碗水。”刘玉计对女儿说。

刘改芸心慌意乱,从暖壶中倒了一碗水,端到外间,放在炕上。

方力元的目光同她的眼睛一碰撞,立刻进出激|情的火花。

刘改芸连忙回到里间,她感到自己快站不住了。让她死去活来的人就在眼前,可她,没有勇气跟他打个招呼。

她从方力元的目光中,发现了一种使她欣慰的光彩。

她听见方力元说:“刘玉计,照你这样说,你这个地主是太冤枉了?”

“咋不? 狗日的屯垦丢下的地叫我照看,那又不是我的。”刘玉计气恨地分辩。

“那,你咋不申诉? ”

“申诉? 帽子一扣上,就不许乱说乱动! 谁听我申诉? 谁听? ”

方力元沉默了。

刘玉计吧吧地抽旱烟。

“这个地主,没内容,平淡……”方力元好像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自言自语。

“咋,你指望我货真价实? ”刘玉计的气话使刘改芸大吃一惊,为父亲担心。

“啊,不。这件事,我得向金队长去汇报一下。党的政策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哼,那不过是句空话! 水汇川是好人,你们咋把人家拉下去了? 赵六子是个什么东西,倒成了你们工作队的红人! ”

刘改芸真想冲出去,挡住父亲的嘴,这不是背上鼓寻槌吗? 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成分!

方力元捻着钢笔,目不转睛地看着刘玉计。改芸看见妈浑身抖成一团,她只好走出来,偎在母亲身边。

方力元的目光立刻停在她的脸上。

对她的变化,大学生看出来了,犹豫了一下说:“刘改芸,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

刘改芸垂下眼睛,双手搂住母亲的肩头。她真想喊:“还不是为了你! ”

想归想,话哪敢出口。

她能感到,方力元的目光把她全身抚摸了几遍。

“好了,今天先到这儿吧! ”方力元漫不经心地说,并且走出屋子。

他在院子里,停留了一会儿,似乎希望什么。

刘改芸的脚动了动,终于没有走到院子里送送这个大学生。

“改芸,送送人家! ”父亲提醒她。

刘改芸正要出去,方力元已经失望地走了,很快拐过院墙不见了。

刘改芸好恨自己呀!

不是想见他,不是想跟他说话吗? 真有了绝好的机会,又放过去了!

冬天白昼短,还不到五点钟,夜幕就下来了。

刘改芸无精打采地吃了点饭,就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转悠。她为自己的迟顿生气。

天冷,又黑,村子里没有什么人愿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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