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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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记者-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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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庆芸的工作做得也很实。旅馆的一个员工正在老刁家的窗子上擦玻璃,阳台上,晾晒着旅馆布草班洗过的被单和衣物。

调查海查干人野蛮拆迁,黎志坚先从官方的临江区拆迁办入手。

拆迁办只有一间办公室,很大,领导办公桌上方的墙上挂了一幅国画。先前他以为画的是大葱,仔细看才看清是竹笋。画名叫《雨后春笋》,黎志坚却看出送画人在讽刺拆迁办官员一夜暴富。他对拆迁办的坏印象,是从拆迁百姓那里来的,他接到的投诉中,拆迁办在折旧房评估、动迁款发放方面搞腐败的投诉占了很大的比例。据他所知,临江区拆迁办主任一年一换,被换下去的主任十有七成被两规,两规中的主任十有七成被判刑。

本来办公室里是有人的,他进来后就没人了。没人接待他也不走,他等人来撵他,谁撵他就采访谁。拆迁办主任终于来了,身后跟着临江区新闻办专门接待记者的办事员。拆迁办主任虽然面带笑容同时给黎志坚敬烟,但说出的话仍然很有力度,他说,以往跑我这条战线的是位女记者,换了你,午报怎么没有通知我一声。

黎志坚说,我就是给您送通知来了。

见两人谈话的开篇不很友好,那名办事员连忙帮腔。那位办事员是午报的通讯员,和黎志坚脸熟,于是他发挥脸熟的优势,和黎志坚打哈哈:拖着月经崩漏的病体采访,黎首席,你让我们广大基层干部心疼啊。

一个哈哈打开了局面,三个人吸烟喝茶,采访很像漫谈。

拆迁办主任姓曾。曾主任悲观地说,这是一个没有成就感的行当。拆迁工作的最高目标,不过是提供给开发商一块空地。把破破烂烂的民房变成建筑垃圾,在建筑垃圾上平整出一块人工戈壁,这个行当也没有美感。能够在没有成就感和美感的工作中坚持,对拆迁工作者而言,就应该被视为一种敬业。悲观的开头之后,他侃侃而谈,谈这一届拆迁班子的政绩,谈拆迁工作规范和流程,谈他们实行依法拆迁、以德拆迁、亲情拆迁的体会。谈到拆迁双方的冲突,曾主任似有无限苦衷。

拆迁前的住宅管理混乱,各个部门依各个部门的章法办事,在老百姓当中留下了很深的积怨。拆迁时,拆迁前各个部门的各个章法又不能被拆迁方全盘接受,于是老百姓就把怨气撒到拆迁方身上。从这个意义上说。拆迁方和拆迁户的冲突,是多年来住宅管理弊病的总爆发,拆迁办往往去了个代人受过的角色。因此,在拆迁工作的某个局部上看,个别拆迁户是受害者,但从宏观上看,拆迁办才是受害者。

他说,有铁肩先生代言,实为哈埠拆迁百姓的一大幸事。但我提醒铁肩先生,代言人不是律师,说起话来不要总是一边倒。

黎志坚不想和曾主任斗嘴,他自认在谈话方面技不如人,人家的嘴上功夫,是在和拆迁户打官司中练就的。他同时也打消了向曾主任了解钉子户目前现状和余建设命案的想法,在这个官员嘴里,很难听到一句有用的话。尽管如此,收获仍旧是沉甸甸的,交谈中,他初步掌握了目前哈埠拆迁工程的运作方式。

房地产开发商中标后,将中标土地拍卖,拍卖给拆迁公司。拆迁公司拍得土地后发包,发包给拆迁队。待开发土地被拆迁队买下之后,拆迁工程才正式开始。拆迁办、开发商、拆迁公司和拆迁队四者比较,最急于让拆迁户搬离家园的,是拆迁队。

拆迁队的效益来源是:回收拆迁现场废钢铁、木材、建材,然后把这些旧物出卖,卖给钢铁回收站、木材加工厂、小建筑公司。拆迁队急于赶走拆迁户的原因有三,一、必须在拆迁公司规定的时限内清空建筑用地;二、尽早占用拆迁户的旧物:三、若能更早,则可以利用空闲土地及空闲房产做一些临时性或非法性经营。这些经营包括:为空车配货提供货场、出租空房容留外来人口。海查干人办黑市场注水屠猪,是这些经营中最富创造性的。

拆迁队占用拆迁后土地的工程环节,是城建拆迁中最复杂最混乱的环节。拆迁队成员多为进城务工人员,这些人以村屯为单位组合,亲戚套亲戚,爷们带哥们,这些人抛开八荣八耻不讲,讲的是同乡义气。出门在外,村长屯长对这些人鞭长莫及,城里又没有设立一个专门机构对他们进行政治思想方面的教育,所以,这些人难免有些不法行为,比方嫖娼与赌博。更有一些不法分子混入拆迁队伍中,警方每次对拆迁队暂住人口进行清查,都能找到一两个负案在逃人员。这些负案在逃人员在拆迁队中的地位不低,不做粗活照拿工钱,拆迁队不白养活他们,对付钉子户的时候要他们用命。

拆迁百姓直接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谈话结束已是晌午,曾主任留黎志坚吃个饭,但声明不能陪,晌午他还有另一个应酬。那位办事员说,曾主任不陪我陪,无论如何不能让黎首席空肚子走。曾主任打开抽屉拿出一沓钱,从中数出五张交给办事员,说你陪可要陪好。

从拆迁办出来,黎志坚选了一家新开张的羊肉泡馍馆,说吃个新鲜。办事员说不行,我不吃羊肉。办事员选了一家海鲜坊。黎志坚说不行,我是过敏性胃肠。

又走了几家饭店,两个人还是没有形成一致意见。最后办事员说,咱们嘴刁,吃东西挑剔,还是各吃各的吧。黎志坚说行,各吃各的。然后办事员把那五百元钱拿出来,说二一添作五。黎志坚口袋里没有五十元的票子,只好拿走二百给办事员留下三百。

之后是民间调查,走访报摊。午报在哈埠有几百个报摊,每个报摊零售员都是午报的线人和记者的向导。黎志坚从不怠慢零售员,只要经过报摊,他都向他们嘘寒问暖,说你们是报业终端,记者的劳动要通过你们出成果。

老白党胡同与察哈尔街的十字路口有一个报摊。黎志坚向报摊零售员打听老白党胡同拆迁户的情况,报摊零售员说,那三十户钉子户没有走远,他们大部分都租住在察哈尔街的棚户区。至于老白党胡同的居委会,零售员说散啦,为居民办事情的是一个自发的临时民间组织:拆迁居民联络小组。

察哈尔街有一条与七十二蹬相对应的小巷,小巷叫做三十六棚。当年,外国人住在老白党胡同别墅区,为外国人服务的哈尔滨人住在七十二蹬、这两种人又引来了第三种人,闯关东的山东人和河北人。第三种人向前两种人提供服务,他们养牛种菜,牛肉牛奶提供给外国人,蔬菜提供给哈尔滨人。闯关东的山东人和河北人盖不起像样的房。挤住在打渔人留下的窝棚里。日伪时期,日本人为哈尔滨建立户籍制度,在窝棚群落中选了三十六座不漏雨的做了登记,所以这里叫三十六棚。

三十六乘二是七十二。

三十六棚里有一条巷中巷,这条巷中巷解放前叫做大白萝卜,解放后叫做十二指肠。解放前巷中巷里野妓成群,野妓群落的组成主要有两种成分,一种是菜农的女人。这些妓女很业余,农忙时种菜,农闲时在闯关东的山东人、河北人身上弄几个钱。另一部分是哈埠各大妓院退役下来的,多为年老色衰或体弱多病者。由于巷中巷十分窄,妓女们揽客的方式也因地制宜,见到有男人来,她们坐在自家的窗台上撩开裙子,大白腿蹬到对面街的墙上,一条巷子就被堵住了。人们称这些又粗又短的腿为大白萝卜。至于解放后的十二指肠,没什么掌故,只是形容这条巷中巷细长且曲里拐弯。

十二指肠一不处于交通要冲,二不接近繁华商圈,人口密度高得吓人。如此之高的拆迁成本,和如此之低的开发价值,让政府和开发商望而却步。所以,察哈尔街改造了、三十六棚改造了,处于两座新兴小区的屏蔽之中、对市容市貌没有影响的十二指肠就没改造必要了。

尽管固若金汤,但拆迁改造的传言近二十年间从未间断,因此,十二指肠居民从不修缮房屋。居民搬到其它地区居住,留下户口,把危房出租给经济拮据的拆迁户。除开人口越来越多、危房越来越危之外,十二指肠只有一个与时俱进的变化——上世纪五十年代建立的合作社变成了大户室,十二指肠的居民可以就近去炒股。

合作社可以说是十二指肠的标志性建筑,尽管变成大户室,墙上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八个水泥大字仍然十分霸道。从有合作社开始,合作社门前就有一个固定的景象:卖葵花子的小贩和嗑葵花子的闲人。而今卖葵花子的还有,但嗑葵花子的闲人换了,换成来自老白党胡同的拆迁户。

采访就从合作社门前开始。做采访之前,黎志坚向拆迁户们宣布了两项要求,一、辞旧迎新喜洋洋、政府关怀暖心房一类的话不听,他不是来为拆迁办做马屁文章。二、在旧房评估、补偿标准核定中与拆迁办发生的矛盾不听,他不为拆迁户们打经济官司。他要求他们说一些共性的、能够引起社会共鸣的事情。这个要求似乎很高,拆迁户们不会说话了,反映的事情不着边际。他整理了一下,拆迁户们反映了这样几个问题:

一、老人就医难、儿童上学难、治安环境差。前两样倒是可以克服,但治安环境差令人防不胜防。每逢拆迁,盗贼蜂起,老白党胡同的马葫芦井盖一夜之间被偷光,被偷光的还有路灯、电线杆。因此,坠井伤人的事情屡有发生。摔伤的人中有居委会副主任。副主任是女性,叫林美奂,由于人长得漂亮,人们叫她美轮美奂。美轮美奂掉进马葫芦里摔破了相,此后羞于见人,搬到郊区再不回来。

二、家庭和谐受到冲击。任庆为拆迁分户和媳妇假离婚,结果弄假成真。再和谐的夫妻逢拆迁也要吵架,因此,拆迁户的离婚比例高。

三、公共事业没人管。拆迁户离开户籍所在地,治安没人管就自己管、没有人大的选票就不做选民,然而,幼儿的防疫保健没人管可是个大问题,幼年时不打疫苗,无疑会给他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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