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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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记者-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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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队长说行,三分钟。

还是那间审讯室,还是那张铁椅,焦尔健还是坐在铁椅里,表情仍然像一只熬不死的鹰。但他瘦多了,眼皮瘦得包不住眼球。见到黎志坚后,他表现出一种明显的亲切感和期待感,张开嘴笑笑,笑得很难看。黎志坚给他烟,他依然掰下一节放进嘴里嚼。

吴队长打开焦尔健一只手的手铐,把审讯室的固定电话机放在他面前,然后打开电话机免提。焦尔健和妻儿通话要在他的监听之中。

黎志坚给焦妍打手机,告诉她焦尔健面前那部电话的号码,之后叮嘱焦妍:只说儿子手术方面的事情、情感方面的事情。不要说与案情有关的事情。

焦妍说喂,是尔健吗,尔健你还好吗?焦尔健说,直接说明明的事情。

焦妍把焦明明手术前后的事情浓缩起来叙述,从洪专家、丁干事、郑先生叙述到黎志坚、肖庆芸、贺小贺。说到后三个人的时候她开始哭,且哭且诉:尔健啊尔健。如果你能有机会重新活人,就把手臂上的那个忍字弄下去,把这三个人的名字文上去。这之后她由且哭且诉发展到干脆哭。

焦尔健说哭什么哭,最后一分钟你想哭过去嘛?一边哭去,让儿子说话。

焦明明说,是爸爸吗?焦尔健说嗯。焦明明说,我好了,心不跳了。焦尔健说瞎说,是跳得正常了。焦明明说,你住的地方很冷你感冒了吧?声音哑得像老头。焦尔健说,爸爸是老了,手背上的毛都白了。焦明明说等一等再老吧,至少等十年,十年后我手背上的毛才能长出来。

三分钟到了,吴队长摁断了电话,捧着电话机要出去。焦妍在那边按了重拨键,电话机在吴队长手里丁零零地响。吴队长放下电话机说,追加三分钟。

这三分钟里,焦尔健与焦妍的情绪比前三分钟冷静。两口子先就焦明明的疗养和锻炼做了交流,之后交流了焦明明的成长和学习。焦尔健说,明明的小学可以在海查干念,中学以上直到大学要走出去,到哈尔滨甚至北京去念。他叮嘱焦妍,焦明明什么都可以学,比方舞蹈和外语,但千万不可以学武术。

焦妍说不学,明明身体弱,而武术运动强度大。这之后她提醒焦尔健,剩下最后一分钟了,你挑选一件重要的事情说吧。

焦尔健说,下面的事情最重要,你最好用笔记一记。焦妍说你说吧,我手头就有笔。

焦尔健让焦妍替他做一件事,去果戈里大街无极限电料行取回他的一包东西。他存在那里的东西有三样:一些股票、三样古玩、一部手机。股票和古玩留给焦妍和明明,手机送给铁肩记者做个纪念。

黎志坚明白,焦尔健让焦妍给他的那部手机,应该就是焦尔健对他的回报,因此他没再提他和焦尔健的交易。不提那笔交易,还有另外两个原因,一是那笔交易不宜在吴队长面前提起。第二,是刚才焦家三口人的通话,可以视为一次阖家团聚,这种团聚对这个家庭而言。仅此而已,他不想再用交易的事情败坏他们的情绪。他把焦明明手术的情况替焦妍做了一些补充,同时说了对焦妍和焦明明的印象,他说,端庄文雅的母亲、聪明善感的儿子。

上天把最好的老婆和儿子给了我,焦尔健说,现在我把他们退回去。他说,麻烦黎记者代我向焦妍捎句话,让她改嫁吧。嫁一个知识分子。只要待焦妍好,那个知识分子姓什么,明明就可以姓什么。

按规定,看守所外的一片纸也不许送到在押人员的手里。黎志坚从采访本中抽出焦明明上手术台前夜写的那份遗书,郑重地呈给吴队长,他说,写遗书的是一个八岁的孩子,生命垂危的时候,他用这份遗书表达了对父亲的思念和谅解。我当时感动,现在依然感动,我还很想把这份感动传递给孩子的父亲。如果不能给孩子的父亲看,那么我可不可以读给他听?

吴队长把那份遗书看一遍,又看了看背面,然后递给焦尔健。

焦尔健反反复复地看焦明明的遗书,嘴唇哆哆嗦嗦地反复念,两只瘦得眼皮包不住眼球的眼睛,渐渐变成两汪水洞。

吴队长向焦尔健伸过手去,意思是让焦尔健把遗书退还给他。焦尔健突然间把遗书塞进嘴里,嚼了几嚼往下咽,手指塞进嘴里往下捅。遗书堵在他食道里,他像一只濒死的禽类,伸长了脖子,胃向上直到喉管都在叽叽咕咕地叫。

吴队长和黎志坚大叫:焦尔健!

谢天谢地,咽下去了。焦尔健此后再不讲话,他采取了一个极其舒服的姿态坐着,后颈枕在椅背上,眼睛看着上方,嘴唇依旧哆哆嗦嗦,似乎还在阅读那份儿子的遗嘱。再此后嘴唇也不动了,一副了无牵挂的怡然神态。

抗美主任为了赞助费要答谢黎志坚,季双双为了新闻稿源也要答谢黎志坚,黎志坚都谢绝了她们的宴请,为的是去老刁家。

今天是老刁老伴祝美渝老师的生日。生猪黑市场事件之后,祝美渝老师对黎志坚颇有好感,认为黎志坚不但做起新闻来有性格,而且生着一张很入画的性格型脸。于是祝美渝老师为黎志坚做了一幅画,画作恰在她生日这一天完成,因此她决定要办一桌生日宴,生日宴同时也是赠画仪式。老刁说,祝美渝老师的身体情况很糟,这幅画恐怕是她生平最后一幅了。

黎志坚不但答应去,并且偕肖庆芸一同前往。

肖庆芸有自知之明,鉴于文化上、形象上的差距,她很少和黎志坚一同出席场合。另外,每当出席场合前,黎志坚都让她把自己润色润色,但润色之后,黎志坚几乎都不满意,说她把主题润色没了。这使她自尊心很受伤,黎志坚偶尔请她出席场合,她都拒绝:没工夫润色。然而今天,她不但答应出席祝美渝老师的生日宴,而且还带了萌萌一同来,并且把自己和萌萌都润色得很好。

她穿了一身绵麻的深色休闲装,配了一只绵麻的包,绵麻起到了收缩作用,她只健壮而不肿。萌萌身上的白色连衣裙显然是肖庆芸刚刚给她买的,价格最低在五百元左右。萌萌对得起那五百元,气质顿时高傲起来,俨然一位大富之家的千金。

去老刁家还早,黎志坚领着肖庆芸和萌萌到中央步行街上转转。萌萌走在中间,他和肖庆芸在萌萌两侧,一个人提着萌萌的一只手。

余建设和贺小贺的家庭是一个殷实之家。萌萌的物质生活不匮乏,但夫妻忙于生计,他们很少带萌萌出来玩,所以萌萌对儿童娱乐场很感新奇。肖庆芸让她去玩,让她钻迷宫,到蹦蹦床上尽情地蹦。黎志坚抓紧这个时间和肖庆芸讨论萌萌的事情。

关于带不带萌萌,肖庆芸拒绝和黎志坚讨论。她说,别的女人有一个老公、一个孩子,而我只有半个你。喝点酒我老肖朋友遍天下,酒醒了孤单得要死。老公啊志坚,你就让我过过带孩子的瘾吧!孩子可怜,我也可怜,你们就放过我们两个可怜人吧,让我们感情用事一回行不行?

第一个问题无可讨论。那么讨论第二个问题:怎样带萌萌。

肖庆芸采取了三项措施:一、安全方面。她辞去了旅馆的两个打更老头,雇用了两名警校毕业的年轻保安。她和萌萌住在旅馆后院的单间,避免萌萌与入住旅馆的杂人接触。二、教育方面。她向幼儿师范学校预约了两名家教。要女的,一名教萌萌文化课,一名教萌萌少儿舞蹈。一年以后,她将把萌萌送到公立幼儿园或学前班。三、健康方面。她在书摊上买了一本儿童营养食谱,昨天起萌萌已经按照食谱用餐。另外,一季度一体检。

在这三项措施的基础之上,黎志坚又加上两条建议:一、尊重贺小贺的母亲权利,有关萌萌的大事情,一定要和贺小贺商量。二、肖庆芸短期内改变一下个人状况,首先是口腔卫生,不在萌萌面前说粗话;其次是仪容仪表,彻底告别送盒饭的形象,开始成熟母亲的形象,比方像今天。

受到黎志坚表扬,肖庆芸高兴得臭美,在中央商城里买了两只化妆盒,自己一只,贺小贺一只。

虽然年事已高,但祝美渝老师的画作风格十分现代。这是一幅碳笔画,画的是黎志坚的肖像,画作的名字就叫铁肩。

黎志坚的脸被祝美渝老师从眉心、鼻尖分开,另一半扔掉,只表现一半。祝美渝老师向黎志坚讲述了她的创意:只有扔掉另一半,才能着意表现这一半。表现这一半也不是目的,目的是表现这一半上的耳朵、鼻子、喉。耳朵广纳天下各种声音,鼻子有敏锐的政治嗅觉,喉舌传播党的声音。更重要的是肩,要突出铁肩记者铁肩的承载力和张力。她说,如果说整幅作品的用功是十,那么画肩的功夫过五。

正如老刁所说,祝美渝老师的身体情况不好,四肢非常瘦,而面部则浮肿。

黎志坚对这幅画很满意,特别是满意面部。画面上他的表情中,有他平日里缺乏的东西,比方果断和顽强。不太满意的是肩,他的肩没有画面上的厚。他站起身向祝美渝老师和老刁鞠躬,毕恭毕敬地接过画卷,转交给肖庆芸:裱一裱,挂起来。然后他对老刁老两口说,画面上的寓意志坚读懂了,二位长辈是在勉励我,勉励我做一个刚直不阿的新闻工作者。

然而肖庆芸不喜欢这幅画,趁老刁两口子进厨房忙着做菜的时候,她对黎志坚说,医院解剖室里的玩艺,怎么可以在家里挂?

这之后陆陆续续地来了一些客人,苏所长、负责刁家安全的两位民警、祝美渝老师的几名学生。

尽管人多起来,但老刁两口子还是把萌萌放到了首位。老刁两口子精明,他们不问萌萌与黎志坚和肖庆芸之间的关系,但把萌萌当成黎志坚肖庆芸的女儿对待。萌萌面前的食碟里集中了桌面上所有菜品的精华,老两口还不断地用筷子给她夹。席间,祝美渝见萌萌有些犯咽,于是把萌萌抱向卧室,她说宝贝,奶奶带你去认识一个小朋友。

祝美渝说的小朋友是她孙女,那只叫丫丫的狗。

从卧室出来,萌萌再不说话。当晚,萌萌发烧了。肖庆芸和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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