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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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子-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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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放心,嫂子肯定没事的。”水灵走到哥哥身边,握住他的手。海洋手心里全是湿漉漉的汗,水灵觉得自己握住的像是一块冰。

海洋含含糊糊地点着头,心乱如麻。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又给小蔡打电话问情况。他眼睛紧盯着这边的手术室门,耳朵里听着小蔡给他汇报千里之外那个手术室的动静,两边同样的无声无息让他的精神濒临崩溃。突然,手术室门被轻轻打开,两个护士推着作完手术昏迷的老太太出来,急急往重症监护室那边走。走廊里的水兰、水灵和老爷子全都扑了上去,“老太太”、“妈”七嘴八舌地叫着。可老太太除了头上密密匝匝地缠着厚厚的纱布外,跟进手术室之前并没什么不同,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海洋迎着跟在担架车后面走出的杨主任走上前去,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啊杨主任?”杨主任的眼睛里全是血丝,看上去疲惫不堪。他摘下口罩,微微朝海洋笑了笑说:“手术情况还基本顺利,出血都已经控制住了。但是目前我还不能跟你们保证什么,以后的几天是监护重点,随时可能会有反复,所以你们家属也要作好准备。”

海洋听着,不知道心里该是喜还是愁。他走到ICU重症监护室外,一家人都聚在玻璃那儿,从那里可以看到老太太已经被安顿在病床上,各种监护仪器又重新接好。老太太就像一棵浑身到处伸出枝丫的树,静静地躺着,隔这么远,连生命的迹象都看不出来。

水兰让弟弟妹妹和父亲都回家休息,可谁都不愿走。于是一家人都守着监护室里的老太太,盼望她能尽快醒来。海洋又给小蔡打了三个电话。打第三个电话时,谢言的手术已经进行了快两个小时了。

小蔡还未开口,这边手术室的灯也灭了,他激动地大叫:“完了,完了!”

海洋浑身惊起一身冷汗:“什么完了?小蔡你可别吓我!”

“手术完了海洋,”小蔡一边说一边跟着谢楚德和许萍往手术室门口跑,“你等会儿,我一会儿给你拨过去。”

海洋连声急喊:“别挂,别挂!小蔡,求你别挂,让我听着!”

杂沓的脚步声和“怎么样,护士”的询问声从听筒里传出来,海洋把话筒贴紧了耳朵,生怕漏掉一丁点儿细微的声音。他模模糊糊地听到小蔡说,好像有孩子哭。他紧张而又兴奋地连连追问,可小蔡根本顾不上回答。

终于,他听到岳父母叫“言言”的声音,只有关切,并不张皇。他没听到谢言的回答,但他知道,妻子肯定是没有大碍了,心上的大石头骤然被卸下一大半,可孩子呢?

正忐忑着,谢言虚弱但是平静的“喂”在他耳边响起,他急忙叫着谢言的名字作为回应,仿佛怕不够大声就会失去她。

“是个小丫头。”谢言轻声告诉他。

海洋喜极而泣,连连点头:“丫头好,丫头好。我喜欢女孩。”

“那等你回来再起名字吧。”

“哎,好,言言,你受委屈了。”海洋想象着妻子这会儿苍白疲惫的样子,还有女儿不知像他还是像妻子的小脸,恨不得插翅飞过去。

“不委屈。”谢言听着丈夫的抚慰,看看怀里有着皱皱巴巴粉红色脸的小女儿,由衷地感到骄傲:“为了她,一点儿也不委屈。”

孝子 第一部分 3(1)

从来都只听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但乔海洋还真赶上了“福”的双至。在谢言千辛万苦把小丫头平安带到人世之后,第二天,一个掺了水分的奇迹也把乔家老太太从漫长的昏迷中唤醒。除了一手缔造这个奇迹的谢言之外,守候在老太太身边的人都不明就里,以为从前只有在电影电视里才能得见的传奇故事确实发生在了自己身边。

老太太是被婴儿的哭声叫醒的。杨主任曾经交待乔家人,要尽量多跟老太太说话,多叫叫她,以帮助她尽快醒来。水灵于是福至心灵般地想到一个主意:让老太太听听她小孙女的哭声。海洋作为长子却一直没孩子是老太太长久的心病,现在总算抱上孙子了,这消息对老太太来说不啻是个大刺激,让她听听孩子哭,说不定能管用。

拨通了谢言的电话,乔海洋这才得知,孩子一出生就被送进了育婴室的保温箱,连谢言都没有机会多抱她一会儿。谢言的解释是合情合理的,她说这是因为孩子早产体质弱,医院对早产儿一般都要放保温箱观察几天,而且自己现在奶还没有下来,也得靠护士照料着给孩子喂奶粉。然而海洋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为了让自己心里的疙瘩稍微松一些,他甚至问了谢言一个很混的问题,她们家里有没有什么遗传病史,气得谢言差点把电话挂了。女儿落地让他头一次深刻体会到为人父母的不易,从这个小生命降生开始,每一分每一秒,他的心都要牢牢系在她身上,她的每一丁点好与不好,在父母这儿都会带来被放大千万倍的焦虑或喜悦。这一团乱麻一样悠久而纷繁的纠缠,父母既不得解脱,也不想解脱,真正是痛,并快乐着。

现在水灵提出的建议,使他不得不将孩子的情况如实告诉家人,孩子要在保温箱里观察到条件合适才能被允许抱出来。他和谢言的结晶仍然在保温箱里,谢言作为母亲也只能在育婴室外面,隔着厚厚的玻璃远远望她一会儿。听了海洋转述的小姑子的想法,谢言犹豫了一下,答应帮海洋想办法。

谢言的办法就是,求助同屋的另一位产妇,让她的孩子哭给千里之外素昧平生的老太太听。

这个健康宝贝儿洪亮的哭声善良地欺骗了电话这头的所有人,尤其是海洋。他的耳朵像海绵吸水一样贪婪地搜集并储存着音调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忘了这哭声本来是应该送给母亲的。水兰和水灵也为小侄女听起来底气十足的哭声欣喜不已,认为北京的医生也是为了多收钱昧着良心瞎糊弄人。等孩子哭得都有些声嘶力竭了,海洋才想起把电话举到沉沉昏迷的母亲耳边,满怀期待地看着母亲脸上每一道凝固的皱纹,仿佛在嘹亮哭声的激发下,下一秒,这些凝固的皱纹就会柔软起来,构成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大约真是“孙女”的哭声起的作用,很快,老太太的心、脑监护仪器上都出现了大幅波动。没过多久,老太太像从长达数百年的灵魂出窍状态中回过神来,艰难但真实地睁开了眼睛,迷惑茫然地看着身周一张张惊喜交集的脸。

水灵先是红了眼睛,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乔家的厨房自打老太太犯病以来就没有这么热闹过。人人都为老太太的苏醒而欢天喜地,也有了心情正正经经地张罗一顿饭菜。水灵和范磊两口子又是炒菜又是炖汤,忙活了老半天,装了好几个保温筒和保温饭盒。水灵搀着老爷子,范磊和海洋把饭菜拎着,还为老太太收拾了一些日常用品,打成个小包袱,一起来到医院。但大家的喜悦马上就被一个问题冲淡了——老太太不认识人了。

据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脑细胞恢复要个过程,家属要多跟老太太说话,多给她讲讲过去的事什么的,有助于她恢复记忆。一家人于是围在老太太床前,开始帮老太太寻找记忆的回顾之旅。

乔战勇是最先开口的,跟老伴刘英一同走过的这风风雨雨四十年让他一时间几乎不知道该从哪儿回忆起。无论随手撷取哪个片断,对他来说都是丰富的,独特的,但他记得,老伴会记得吗?

思来想去,他选择了初次跟老伴正式见面的经历,他相信那对老伴而言是永远都会刻骨铭心的。

“老太婆,”乔战勇在老伴床边坐下,看着她混沌如蒙童一样的眼睛,亲切地叫着,“你不是总说自己记性最好吗,你怎么连人都不认识了,要是这样,回头我跟楚先生他们几个说起来,人家可要笑话你了。奇#書*網收集整理”老太太表情漠然依旧,并无反应。老爷子接着说:“你真不认识我啦,你仔细看看我,我可是那个骗子啊……”

孝子 第一部分 3(2)

听了这话,老太太死命地盯住他的脸,眼睛里像有一层雾气在慢慢散去,目光渐渐变得明白起来。半晌,老太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含糊的词:“乔连长,不,乔班长……”

儿女们在旁边激动地看着,水兰高兴地连连点头:“对,妈说得对!”

“这个,”乔战勇指着水兰给老伴介绍:“这是老大,65年7月生的,在剧团唱戏,想起来了吗?”

老太太茫然看水兰,水兰起个身架,做了几个动作,又唱了两句京戏。老太太终于再次声音含糊地说:“水兰……”

老爷子很为自己这个方式奏效感到得意,继续指海洋:“这是老二,67年7月生的,属羊,从小就特别淘,你老说他上辈子是狼变的,是披着羊皮的狼。”

海洋期待地看着母亲的嘴,希望能听到母亲说出自己的名字。可是老太太疑惑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半天也没声音。

老爷子并不泄气,继续指水灵:“这是老三,69年7月生的,咱们家就属她性子最好,你老说她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想起来了吗?”

水灵把身子扑到老太太面前,给母亲仔仔细细端详自己的脸:“你看看我,妈,我是水灵啊!”然而跟海洋一样,老太太也认不出水灵来。水灵回头看看哥哥,又看看父亲,难过地起身。

老爷子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老四海明在美国自由女神像前的留影:“这个,这个你该认识吧?老四,现在在美国,咱家老小……”

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就挤出两个字:“海明”。

“对,没错!”老爷子刚兴奋了一下,突然觉得不妥。老太太只认出了老大和老小,无疑让老二和老三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抬头去看海洋和水灵,果然,两人站在当地,表情都很窘,像是手脚都没合适的地方放了。

老太太的病在渐渐恢复,人倒是都能认出来了,可家里人照顾起来一点没觉得比她昏迷时省心。老太太一辈子好强,现在让人伺候着似乎觉得自己寒碜,更加不愿承认自己刚醒那会儿有认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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