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窝是青春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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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是青春的坟墓-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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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眸,如同旅途之中见过的高山湖泊。寂静并且清澈。非常熟稔。

心生好感,觉得安全。我比手划脚地向她表示,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留宿?

她微笑着说,好。

我没有想到她还会讲汉语。后来的交往中我知道她会说一些简单的汉语。

拉拉衣加。三弦琴的意思。这是你的名字吗,衣加。真美。

就这样我随她进屋。非常窄小而温暖的空间。她牵着我的手,我环顾房间,正屋的墙上挂着一把三弦琴,我知道那是俄罗斯古老的民族乐器。她对我说,这是外祖母的宝贝。她是俄罗斯人。所以我的名字就叫拉拉衣加。就这么简单,没有其他。

房子全部用原木搭建而成。散发着森林的清香。窗子和墙缝透进一束束细细悠长的昏黄光线。由自家手工制作的宽大毯子,手感温厚。她把我领进她的卧房,极为简陋。两张木床之间刚好侧身通过。她说平日里她和外祖母一起睡。外祖母不久就会回来。我把行李推到床脚边的角落里。和她一起走出去。

我们坐在灶边,衣加忙着烧火煮食。跳动的火光映在她温润的脸庞上。我们不说任何话。

不久衣加的外祖母便回来了。扛着一大袋薯。看到我略微震惊了一下。我拘束地站起来,向她行躬身礼——除此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做。衣加走过去接过袋子,用俄语向老祖母说着一些话。祖母向我微笑。真正的俄罗斯老太太。臃肿肥胖的身体,面色红润。浅黄的大辫子花白。

老祖母走到我面前,用我听不懂的语言热情地说话。衣加说,外婆很欢迎你。她很喜欢你。

那晚我们一起吃饭,席地而坐,手抓牛肉和土豆泥。非常美味。饥饿太久,我狼吞虎咽地吃着。抬起头来发现祖母怜惜地望着我。喃喃自语。衣加的面容忧郁起来。

晚上非常寒冷,我与衣加睡在一张床上。外祖母发出均匀的呼噜声。我非常疲倦,却整夜无法入睡。轻轻一动,木床就嘎吱嘎吱摇晃。我不敢辗转反侧,怕吵醒衣加和外婆。凌晨的气温大概只有几度。我不得不拼命裹紧棉被蜷缩身体。窗下有牛儿低声叫唤。

思维平行着像铁轨那样往深处延伸。触及遥远的有关家的事情。

我暗自计算,离开家已经两个多月。母亲是否会苦苦等待我的归来?是否会在每一声门铃响了之后都欣喜地站在门口以为是我?是否像我一样体验了真正的绝对孤独之后开始怀念亲人的意义?父亲又在哪里呢。十禾呢。

我就在这边境的村庄,在这寂静无声的夜晚里想念你们。

有时候明白人的一生当中,深刻的思念是维系自己与记忆的纽带。它维系着所有过往,悲喜,亦指引我们深入茫茫生命之途。这是我们宿命的背负。但我始终甘之如饴地承受它的沉沉重量,用以平衡轻浮的生。

我这样想念你们。

清晨,远镇有着熹微的晨曦。雾霭缭绕在林间,视线因此迷离起来。衣加和外婆先后起来,开始忙碌各种事情。我局促地站在一边,问有没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忙?衣加笑着说,没有,不过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放马。

就这样我们带上手抓饭和马奶,随马群行走,跨过湖泽和草甸。树林与野花。如同在欧洲的童话里,向神秘的王子的城堡前进。

禾木有很多高大的桦树,树干雪白,桦叶渐次变黄。安静堆积在树根处。恍若油画上斑斓云集的色彩,肆意蔓延。

清晨天气微凉。到处有零星绽放的野花。未上鞍的马儿低头吃草,鬃毛被镀上金色。都是我从未奢望得见的景象。宁静如同儿时睡前母亲在耳畔唱过的歌。在这片不食人间烟火的净土上,难以想象我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而来的。在那个世界我们贫穷得需要出卖灵魂以求生存。在充斥着压抑气氛和粉尘的污浊教室里做着习题。面对着千奇百怪的嘴脸。与一群不知道哪里来也不知道去哪里的人在一起厮磨。

而我现在在这个风景如画的远镇。看时光静止。记忆摇曳多姿。多么好。

一个星期之后我和衣加一家渐渐熟悉,力所能及地为她们做一些事情。我喜欢这个家庭,祥和并且神秘。她们的善良让我这样温暖。夜里,衣加喜欢牵着我的手入睡。有时,会有节奏缓慢持续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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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妈呢,衣加?

她去找我爸爸了。很久没有回来了。

那你爸爸呢。

以前他会每年都来看我们。可是后来,他渐渐不来了。

你爱他吗。

我很想他。爸爸是很好的人。

那你外祖母呢。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堇年。这些事情太远了。真的很远。

你看见墙上的三弦琴了吗。外祖母年轻的时候和外祖父一直在一起。老祖母喜欢弹奏三弦琴。那种动人的乐器。她是村里弹唱得最好的姑娘。我没有见过外祖父。但是外祖母告诉我他的面孔如同故乡的大地。外祖父是第一批来中国勘探矿产的俄国人。那个时候外祖母怀上了我母亲。她因为想念只身来到新疆,被队友们告知外祖父罹难。成为苏维埃的烈士。老祖母承受不住打击。几近流产。同事们送她回国,在边境上外祖母身体不支,差点死去。当地人救了她。两个月之后,早产生下了我母亲。由于大雪封山,无法行走,外祖母在这里停留了下来。来年化雪的时候,她已经决定不回去了。因为她要和外祖父在一起。

就这样外祖母在这里定居。俄罗斯是让她伤心的地方。因为那里充满了恋人的气息。

我的母亲与外祖父很相像。外祖母非常爱她。母亲后来遇到一位来这里勘探的汉人,也就是我父亲。母亲陷入恋情。¨wén rén shū wū¨她不顾一切。在他离开之后,母亲固执地留下了我,以此纪念他的爱。在我一岁的时候,父亲来过这里。后来父亲曾经很频繁地来看过我,教我汉语,给我带来衣物。五岁的时候父亲又来过一次。却从此再也没有来过了。母亲在等待了两年之后决心去找他。

直到今天,我再也没有见过父母。

我们一直说到天亮。我看见衣加的眼睛中有夜空的繁星一样闪耀的光。我伸出手小心触摸,唯恐惊吓了这个幼小的婴孩。我抚摸她散乱盘曲的长发,渐渐抱紧这个可怜的小孩。衣加把头埋在我的脖颈之下。我感到她灼热的眼泪滚过我的皮肤。几乎将我烫伤一样疼痛。

十一月。阿尔泰下了第一场雪。

天地间只有一片雪白,那种真正的漫无边际的绝望。纷扬的大片雪花欲要原谅一切。不停地飘落。我从来没有见过雪。于是站在木屋的门口,弥望蔓延的亮白。心中寂静如这空山,只被大雪覆盖。

很多个夜晚,衣加向我诉说她的父亲和母亲。我只是安静听,却说不出来任何话。忽然感到生命的韧性可以如此顽强。在这遥远的边疆,有这样悲哀的故事。我忍不住想永远留下来,守护可怜的衣加还有外祖母。

在我自以为痛苦和束缚的城市生活中,从未曾想过,时时刻刻都有不幸的事情发生。而你能与他们擦肩而过并在此刻只是聆听这种残忍,是多么庞大的幸运和福祉。

我吻衣加的额头。衣加,我想一直留在这里。陪伴你们。我想让你温暖。

家里储存了一冬的粮食。土豆,青稞,荞麦面粉。腌肉。由于不适应这里的饮食,长期没有蔬菜和瓜果,我的牙龈溃烂,流脓流血。鼻血不断,皮肤有道道皴裂的血痕。衣加心疼地冒了大雪走很远给我摘来一种果子。青红颜色,非常酸。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吃了两天的酸果,病很快就好转。

家里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每天给马厩加草料,煮食。那些日子里感觉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关心粮食和蔬菜,喂马劈柴的诗人。夜里很早便睡去。禾木的当地人非常好心,常常有人给衣加一家送来粮食和御寒的兽皮。这些垒木为室,狩猎为生的人,知道衣加她们无法打猎,好心地送来兽皮,让一家人过冬。

17

阿尔泰的冬天这样漫长。黄昏的时候,天黑很早。天空是纯净的钴蓝。与雪的白色相衬,美丽得无以言表。广阔的林海成了一片雪原,额尔齐斯河冻结。我们在温暖的小木屋里生火,取暖,煮食。听外婆弹奏那把三弦琴。唱着俄罗斯忧伤的民谣。那里面有太多太多感情。贯穿这个老人的生命始终。我凝视着燃烧的柴火背后外祖母苍老并且慈祥幸福的容颜,伴着遥远的抑扬的琴声,看见爱情最深沉动人的面容。优美至极。

生命在这样的救赎之下以尊严的姿态延伸。触及到真谛。我想着庞大的苦难背后,一定有宗教的力量支撑这位老人。原谅,是老祖母关于信仰的全部总结。

那亦是爱。永无止息。

衣加坐在我旁边,神情平静。我轻轻抚摸她的脸。

衣加。你在想你的母亲吗。

是。我非常想念。还有我的父亲。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还有老祖母。

堇年。不用说这么绝对的话。我已经十五岁。完全习惯了。我只想好好陪外祖母过完她的余生。

外祖母担忧地抬起眼睛。看着我们。

大雪封山,皑皑白雪好像永不会消融。我已经在禾木呆了六个月。这已经是我十九岁这一年了。

二月,阿尔泰的春天还没有来。在这些安静的时日里,除了帮衣加和外祖母干活,其余的时间,就和衣加聊天,或者写些漫长的文字。我的背包里有两支上好的进口炭笔。一本速写本。速写本上有我画的几幅素描。一幅是衣加,长长的辫子,眼神清澈。靠在一匹马身上。甜美无知疼痛的微笑。还有一幅是外祖母。她坐在火炉边弹奏拉拉衣加。最后一幅是木房子门前的溪流,野花。层层叠叠的绿色。衣加最喜欢的那匹小公马,低头吃草。

其余的白纸上。有凌乱的文字和诗句。

衣加曾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看吗?我说,这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她看见我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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