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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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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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小伙子垂首站在盆边,看穿着似乎是个打杂的伙计。他时不时地抬眼偷偷瞟一下朱晓华,一副挨了训斥但又不太服气的样子。

“你说说看,出门之前,是怎么吩咐你的?”朱晓华腆着胖胖的肚子,慢条斯理地问道。

小伙子老老实实地回答:“您说让我去买条乌鱼,回来剐鱼片。”

“那你给我买回什么来了?”

“我买的就是乌鱼啊。”小伙子显得既不解又委屈。

“你这哪是乌鱼?”朱晓华不悦地挪了挪身体,用手指着水盆说道,“这分明是条黑鱼嘛。”

“黑鱼不就是乌鱼么,叫法不同罢了……”小伙子轻声嘀咕着。

“黑鱼就是乌鱼?”朱晓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得院外前厅有人接口道:“这种说法大错特错!”

伴随着话音,一个青年男子已经走进院子,笑嘻嘻地打招呼说:“朱大厨,你好!让我来帮你教训一下这个小家伙,怎么样?”说完,也不等朱晓华答话,便自顾自地来到小伙子身边,摇头晃脑地说道:“黑鱼和乌鱼确实都是同一个品种,不过却又有所区别。只有生长期达到八个月以上,色泽纯黑的成年个体,才能被称为黑鱼。在此之前,这种鱼身上的鳞片颜色还达不到真正的黑色,只是呈现出深浅不同的乌色,所以这时便叫做乌鱼。‘妙味居’后厨下购料单的时候,黑鱼乌鱼从不混淆,你怎么会连这些都不知道呢?”

小伙子听了这番话,愣在原地,一时无言以对。

“唉,他刚来两个星期,还有很多东西得学啊。如果能有你那两下子,我得少操多少心。”朱晓华感慨了两句,又对着小伙子说:“我说了要剐鱼片,自然是生长期在五个月,色泽六分乌的半成年鱼最为合适,肉质嫩而不散。你却给我买回这么条大黑鱼来。”说到这里,他站起身,绕着水盆踱了两步,“瞧这颜色,这条鱼已有一年半的生长龄,唉,一会把它拿到后厨汆汤去吧。”

“朱大厨选料苛刻精细,果然名不虚传。这目测鱼龄的功夫,我在菜场上混了十年,也从来没见识过呢。”青年人恭恭敬敬地说道。

“哎,客气了,客气了。”朱晓华受到恭维,脸上泛着红光,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尽,转头吩咐一旁的小伙子,“去给这位先生倒杯茶来。”

那男子嘻嘻一笑:“不用了,我是替徐叔代个口信,请朱大厨今天中午到‘一笑天’酒楼聚一聚。”

“好,一定准时前往!”朱晓华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任务完成,青年人也不多呆,客套了两句后,告辞而去。小伙子看着他的背影,好奇地问:“师父,这个人是谁呀?”

“他就是‘一笑天’的菜头,沈飞,你什么时候买菜上能有他一半的本事,我也就知足了。”说完这些,朱晓华低着头,自言自语地念叨:“急匆匆地请我到‘一笑天’相聚,看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了?”

沈飞从“妙味居”出来,径直来到城北的“福寿楼”。他来这里的目的,自然是要拜会“福寿楼”的主厨:李冬。

沈飞见到李冬的时候,这个一身腱子肉的家伙正闭着眼睛,在后厨内的一张躺椅上小憩。扬州厨界的人都知道,李冬的脾气并不太好,尤其当他休息的时候,是最烦别人打搅他的。所以沈飞只好苦笑着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

这后厨中除了李冬之外,还另有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他没有休息,眼睛更是睁得老大,但沈飞进来足有五分钟了,他却连瞟也不瞟沈飞一眼,这么一个大活人在他看来竟像完全不存在一样。

他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一样东西:案板上一条青翠碧绿的黄瓜。

忽然,他的身形微微一晃,随即一片刀光跃上了案板。在“笃笃笃”的走刀声中,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根黄瓜已经成了一堆薄薄的黄瓜片。

就连见多识广的沈飞,也禁不住轻轻赞叹了一声:“好刀功。”

沈飞的话似乎惊扰了李冬,他的眉头微微跳了一下,但却没有睁眼,然后冷冷地说了句:“阿俊,你今天上午的任务是什么?”

“切一百根黄瓜,要求每根都要切到两百片以上,并且厚薄均匀。”那个叫阿俊的年轻人细声细气地说着,到有几分像个女孩。

“这是第几根了?”

“师父,已经是一百根了。”

“好。”李冬点了点头,“从现在开始,再切一百根吧。”

“知道了,师父。”阿俊说这句话的时候,委屈得眼圈都有些红了。

“知道为什么要罚你这一百根吗?”

“不知道。”阿俊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最后这根黄瓜切了多少片?”

“两百一十八片。”

“很好。”李冬沉默片刻,吩咐道,“你把最开头的四十片竖起来摞在一块,再把最后的四十片也竖起来摞在一块。”

阿俊依言,认认真真地从头尾各数出四十片黄瓜,整齐地摞成了两堆。看着这两堆黄瓜,他的脸色变了,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

“现在知道为什么罚你了吗?”李冬仍然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知道了……”阿俊的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在哼哼,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沈飞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他觉得这个阿俊实在是很可怜。他受罚的原因,只是因为四十片黄瓜摞在一起后,尾巴上的那堆比开头的那堆要高出了大约一毫米左右。

四十片黄瓜一共高出了一毫米,这样的差距平均到每片黄瓜上,实在是微乎其微。可就是因为这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失误,小伙子一个上午都白忙活了。

“你叹什么气?你知不知道就是你害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冬终于睁开了眼睛,毫不客气地盯着沈飞。

沈飞愁眉苦脸地摇着头,那神情简直比刚才阿俊的样子还要委屈。

李冬“哼”了一声,说道:“你刚才进来的时候,他虽然没有看你,但心情已经有了变化。刚开始动刀的那阵,他还能压住心神,可越到后来,他的心情便越浮躁,总想着早点完工,看看到底是谁来了。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虽然极为微弱,但终究是分了他的心神,他的刀速自然也就慢了。所以我虽然一直闭着眼睛,但只要一听刀声,就知道那些黄瓜片肯定会越切越厚。”

“嘿嘿。”沈飞自嘲地笑笑,“你说得确实有道理,可如果这么一点细微的差别,便要受罚,我担心扬州城的黄瓜都要被你们‘福寿楼’买光了。”

李冬翻了翻眼睛,傲然地说:“如果不是练习时就精益求精,我‘福寿楼’怎么能在高手如云的扬州城里独占刀工第一的称号?”

“不错。”沈飞躬身行了个礼,“‘福寿楼’的刀功享誉全城,李大厨确实是功不可没。”

“嗯。”李冬听了这话,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好了,闲话少说,你‘一笑天’的菜头,跑到我‘福寿楼’的后厨干什么来了?”

“听了徐叔的吩咐,来请李大厨今天中午到‘一笑天’商量事情。”

“哦?既然是商量事情,只怕不止是请我一个吧?”

沈飞微微一笑:“李大厨猜得好准,今天下午已经确定会在‘一笑天’出现的,还有‘镜月轩’的陈总,‘天香阁’的马老师,‘妙味居’的朱大厨。我随后还要到城西‘水华轩’,去请那里的金宜英金大厨。”

李冬再是傲慢无礼,听到这几个名字后,也禁不住肃然正色,他从躺椅上站起身,拱了拱手,说道:“好!你带个回信给徐老板,我一定准时赴约!”

扬州城西,“水华轩”酒楼。

还没到上客的时间,所以酒楼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白白净净,带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坐在角落里的一张餐桌前。当沈飞走进大厅的时候,他们立刻便互相看到了对方。

阵阵扑鼻的香味从后厨飘了出来,沈飞忍不住深深吸着鼻子,一副陶醉的表情。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哈哈,沈飞啊,你该不是闻着这股香味,一路寻来的吧?”那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说着,亲切可掬。

“金大厨又拿我玩笑了。”沈飞走到桌前,“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有正事。”

原来这男子也不是客人,他正是“水华轩”的主厨金宜英。只见他摆了摆手,说道:“哎,正事暂时放在一边,哥哥和你有些日子没见了。正好坐下来,尝一尝我徒弟做的‘红烧鳜鱼’。”

沈飞也不推辞,在金宜英对面坐下,然后嘻嘻一笑,说:“这可正中了我的下怀。我在外面跑了一上午,最后才来到你这里,就是要留下时间和你喝两杯。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沈飞一抬手,把一个小瓷坛摆到了桌上。金宜英把瓷坛揽在手里,迫不及待地旋下塞子,一股浓烈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金宜英眉花眼笑,点着头连连称赞:“好东西!好东西!”

“这可是四十多年的陈年佳酿,是‘一笑天’酒窖中压箱底的东西,我每年也就偷偷地能搞出这么一小坛。”沈飞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

“好!好!”金宜英兴奋得似乎只会说“好”了,他把鼻子深深地凑在瓷坛,简直恨不得把脑袋也钻进去。

好酒自然要配以佳肴,就这一点来说,只要沈飞来“水华轩”作客,金宜英就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不一会儿,一条热气腾腾,鲜嫩肥美的鳜鱼便端上了桌。

扬州城河网密布,水产丰富,各种各样的鱼类难以计数,不过今天的这条鳜鱼却不是产于扬州。

鳜鱼体态肥硕,因此又有“肥鳜”的称号。眼前的这条鳜鱼,与一般的鳜鱼相比,体形却显得要瘦长一些。

“这是产自安徽黄山的‘桃花鳜’。它平时多栖息在山间的溪流石缝中,因此形态偏瘦。每年到了春天桃花盛开时,黄山中雨水连绵,溪流上涨,这‘桃花鳜’便会跃出石隙,随溪流追食水中丰盛的小鱼小虾,这个时候的‘桃花鳜’是天下所有鳜鱼中最为鲜美的。”金宜英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这条鳜鱼的来历和特点,说得沈飞已经在情不自禁地咽起了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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