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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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看世界-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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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闸门拉下,一只苍蝇也难飞进来。看完电视,清点抽屉时发现,钱夹犹在,人民币不翼而飞,以为屠宰场一伙开玩笑,吓唬我,打去电话询问时却都发誓诅咒,推说不知,急报派出所。一年几次失窃,派出所都成了轻车熟路,民警见我又来报案,先自乐了:

“你这个马大哈,是不是钱多得往出溢了?”

我也觉得反复在一个地方跌跟头简直愚昧之极,然而防不胜防,遂自嘲:“非是洒家无能,小偷实在太狡猾了。”

待第二天上班,派出所将屠宰场的四人传到,已经过了一夜,“贼无赃,硬似钢。”人民警察也毫无办法。

小本买卖,历来为国人不屑,古代就以农业为“本”,工商业为“末”。而今时代不同了,无论干什么工作都一样,只要能赚到人民币就行。然而,仍有不少社区仿照旧上海英法租界的做法,“小商小贩严禁入内”的警示牌随处可见。杀猪卖肉更为下九流的勾当,难登大雅之堂,常被人下眼观,更有好事者以为你日进斗金,故意找碴。

天晴了,爷红了,苍蝇出来了,各种佥烦买主儿都来了。这块儿太肥,那块儿太瘦;皮厚了,毛长了,满案子的大肉没有一块儿中意。看不上拉倒吧!他又不走,非得要买,要么“你给我便宜点儿?”零钱攥在手心,就是不给零头:“我没钱了”。你要是发现,“我还要坐车、买菜”等等,红蓝铅笔两头削,一个萝卜非得八头子来切。遇见这种买主还真没辙,不卖吧,去了皮,打得七零八落;卖吧,眼睁睁赔钱。还是茬师办法稠,“你对我是乡党礼,我便对你流水席。”大不了,八两秤逮你。

这样的事自开店以来,经历的不知凡几,这里也不去细叙了。

做生意难免三角债。按照行规,肉食经营户与屠宰场之间“蛇蜕皮”结算,即今天付清昨天的货款,明天再付今天的货款,依此类推。这中间包含两层含义:货为代销,经营户不出周转资金;倘屠宰场误事,不能按时保质保量送货,肉店每天均发生各种费用,屠宰场包赔损失,等于是押金。

我生性直爽,不喜欢欠账,在同行之中很有口碑,各屠宰场都乐意与我打交道。

高桥屠宰场组建之初,鲜有销路,高薪聘请黑老五为其业务主管,以期拓展业务。黑老五原为肉食经营户,卖肉二十余年,把式很高,号称“韦曲第一刀”,塬上塬下,开有两家肉店。因航天工业部○六七基地驻扎在塬上,经济效益好,职工收入高,人们讲求生活质量,排骨供不应求。而我的肉店在塬下城乡结合部,农村人多,大肉销量尚好,但排骨滞销,于是常给黑老五送排骨,因而关系很熟。

为了动员我进购高桥屠宰场的货,每日上午,黑老五都要来肉店给我帮忙,我自轻松不少。久而久之,盛情难却,遂答应接受高桥屠宰场的供货。

我相信笨鸟先飞,第一天送货,自己汉小力薄,宜早做准备。我要求五点送达,八点才迟迟到来,好多顾客久等不见,纷纷走了,耽误了不少生意。我很生气,念及初次打交道,不便发作,未及复秤,匆匆卸货剔肉,有黑老五帮忙,还算不影响大局,得饶人处且饶人。第二天送货,时间很准时,但我订购八头肉,仅送来了五头,量不够,半天就得关门,影响生意,我提出严正警告。第三天送货,适逢大雪,又七点半迟到,下雪路滑,安全第一,情有可原。但前两天送货,都未复秤,屠宰场说多少便是多少,寻思该屠宰场刚开业,信誉至上,还不至于蒙人吧!

难得一场好雪,人们睡梦正香,买主不多,正好复秤。屠宰场在每头肉的腿上都标注了重量,但大雪已经将字迹冲刷得模糊不清。听说复秤,黑老五等慌了手脚,一会儿这头是我的,那头不是,一会儿这头又不是那头又是,将肉反反复复搬进搬出,折腾四五次,总算搬完,逐一复秤,竟与屠宰场的底子相差十余斤!倘若相差一两斤,两三斤,勉强还说得过去,“十秤九不同”嘛,一高一低而已。但十多斤不是小数目,折合人民币五十多元,相当于肉店每天费用的一半。心想:不是屠宰场的秤有问题,就是人心有问题,又不缺货,跟人失牙拌嘴不划算,于是结清账,制止了送货。

一星期之后,老板老王来到肉店,问是否要货。我答曰否,老王竟说:“那把欠账结清。”

我当时就蒙了:“不是止了你的货,当时就结清了吗?”

老王拿出账本,白纸黑字,写我欠他一千七百余元。我便解释,欠账在当时已经结过,你没划掉,司机在场,并将当时的情景一五一十地描绘出来。然而老王一口咬定没结。我们二人争执起来,引得不少闲杂人等瞧热闹,看笑话。

经营户与屠宰场之间,天天打交道,一般都很守信用,各人记各人的账,你的账本上没有我的笔迹,我的账上也没有你的字据,所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空口白牙,谁也难以说清。

发展到后来双方对天盟誓,红脖子涨脸,不欢而散。

养猪的离不开杀猪的,杀猪的又离不得卖肉的。我们之间是鱼和水的关系,又是矛和盾的关系。长安就这么丁点儿的地方,又同为行道人,以后与老王见面,双方都不好意思,有时我还故意绕道走,好像真欠他银子似的。为此老王曾专门向我解释:回去问了司机,又对过账,是他自己记忆有误,不能怪我,遂郑重向我道歉。

我亦非得理不饶人之辈。人常说:“事莫做绝,话莫说尽。”“不走的路也要走三回,”况且“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对头多堵墙”。遂向老王要过几次货,以示友好,逐渐发现老王在周围口碑不错,其人丁是丁,卯是卯,说一不二。与老王真是不打不相识,从此冰释前嫌,成为朋友。

对于屠宰场而言,面对的仅仅是屈指可数的几家肉食经营户,即使欠账,也不必过虑——走了和尚背不走庙。而肉店的情形则完全不同,客源来自四面八方,与成千上万的客户打交道,“人数过百,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你知道谁安的什么心?

茬师在开店之初,为了扩大影响,低价批发。一位自称在引镇街道摆摊卖肉的“毛胡子”在茬师的肉店进货,每日近千元。茬师想拉拢大客户,法外施恩,允许对方以“蛇蜕皮”的方式结算。忽一日,“毛胡子”不来了,茬师以为其家里有事,未正常营业,也就没有太在意,心想:“我照本钱给你,不赚你的钱,又允许你欠账,价格再不能接受,你在别处试试,看谁还能给你。”茬师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可是久等不见踪迹,打手机又关机,茬师心里才发了毛,一千块钱,并非小数目,茬师无奈,先后几次亲自前往引镇寻找,哪里还能找得着?

有位郑老板,改革开放之初就在韦曲开肉店,可谓业界元老。他一直给某饭店供货,饭店接待会议,公款吃喝,资金不能及时回笼,自然也无法给郑老板按时结账。然而饭店是国营的,只要与领导、操办人员搞好关系,欠账绝不会赖掉,这点郑老板很放心。不料几年下来,竟欠下十多万元。郑老板做梦也没有想到,后来饭店改革,国有资产重组,实行股份制改造,承包给私人经营,新人不理旧事,欠账便挂了起来。郑老板很无奈,一气之下转让了肉店,转行投资浴足堂、美容美发,招募了几个小姐,干起了卖笑的勾当。同行问起,他也直言不讳地调侃:“猪肉是肉,人肉也是肉,终究难脱卖肉的行当。”

西京大学建校时,一家外地施工队在我店里买肉,每次一百余元,现金交易,付款很干爽,半年多一直如此,逐渐确立了信任关系。一日一反常态,称楼房封顶,老板犒劳民工,一下子买了五百多元的肉,一摸口袋,忘了带钱。我不忍失却老关系,便让其写了一张欠条,将肉带走,约好明日一并清账。可是一连几日不见踪影,待我找到工地,工程已经交工,施工队早已金蝉脱壳,走得无影无踪。

开店做生意,卖的多为回头客,不赊账显得不近人情,容易得罪老关系,路愈走愈窄;倘若赊账,每年总有几笔死账呆账难以收回,要做几次冤大头。反过来又想,恶意透支者毕竟不多,绝大多数顾客重承诺,守信用。一年到头,除去费用与日常花销,总有些许赚头。世间的生意可能大抵如此。

人生是一个大卖场,只是各人所售的商品不同而已,比如政治家出售权术,教授卖弄知识,作家出卖文字……我靠卖肉维持生计。相比之下,我以为卖肉是一种牛仔般的生活,虽然苦累,但自由自在,不受约束,不必揣摩别人的心理,看他人的眼色行事,也不必鬼鬼祟祟,做贼似的难堪。心情愉悦时,多进一些货,为的是在店里多呆一些时间,听南来北往的宾客讲述他们的生活,每个人生故事都很精彩,有时令人捧腹,有时又黯然神伤;心情烦闷时,可把猪肉作为假想敌,猛戳几刀子,狠揍几巴掌,不必触犯王法却可消闷解气;也可早早打烊,点着烟,满上酒,几杯酒下肚,晕晕乎乎,忘乎所以,烦恼随风而去。

晚上解衣上床,清点一天所得,多了份安详与静谧,少了些担心与忧思。这样自食其力,吃得安全,睡得安稳,胡吃海喝,心宽体胖,何等逍遥自在!

上帝是公平的,他给富人以美味的食物,给穷人以良好的胃口;给伟人们以短小的身躯,给伟岸者以卑微的地位;给小鸟以翅膀,给野兽以爪牙,让强大者独处,让弱小者群居……他不让任何事物完美,于是便有了人类对完美的追求,而完美却恰恰是美好的愿望,看不见摸不着,如海市蜃楼,琼楼玉宇,子虚乌有。

一对贫困的农民夫妇,男的驾辕,女的拽车,将辛苦喂养了大半年的肥猪装上架子车,拉到屠宰场出售。恰逢运气好,肥猪卖了大价钱,二人高兴至极,舍不得在街上吃饭,用省下的饭钱割二斤肉。回家的路上,妻子坐上架子车,丈夫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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