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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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英雄-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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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钱,用手指向仆役一弹,洋钱在半空中翻滚着划出一道弧线,被仆役灵巧地接住,就手打了个千,又一嗓子:“谢金爷赏。”这又是规矩,知会茶房、灶头和端茶倒水的小大姐儿们,客人赏下来了,以示马上交公,毫无私心,等摘灯、上门后众人俵分。

一时间,金善卿好似刘阮二次赴天台,大有重游旧家别院之感。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个高大的美人,身量几乎与金善卿一样高,眉眼鼻子嘴都比标准美人儿大两号,迎面一笑,倒也妩媚,眼睛溜在宝义身上,也认出她是女人。“左老爷在躺烟盘子,金老爷和这位爷也宽衣歇歇?”迈步引着他们往里走,裙下闪出一对大莲船,只比金善卿的脚小一寸不足,还是缠过的。

“隐侯,宽衣,宽衣,自己家一样。”隐侯是金善卿的表字。左莲舫端着烟枪,趿双绣花拖鞋,从里间走出来,头顶只及大号美人的耳朵。比这更奇异的爱好金善卿也见过,所以面上笑意缭绕,上前对左莲舫一揖,同时引见了宝义,权且也算是位老爷,没提是女人。带女人逛小班,可不是件体面事。

左莲舫的兴致好像甚高,还礼时哈哈一笑,“不认识吧?这就是莲芬,她还有个妹妹香云,大名鼎鼎。你也可以叫嫂子……”

“不作兴这样子讲,你一没央媒上门,又没发轿子来抬,看让金老爷笑话。”莲芬的官话也带着吴侬软语的韵味,颇有撩人之致;敛衽一福,依稀风摆杨柳。“还是请金老爷宽衣吧。”

金善卿还了半礼,示意莲芬过一会儿再说。他第一次见杨以德,还得有个衣冠见礼的过程,他不想有失礼之处,他在当狗少时,也是个讲过节,懂里儿懂面的场面人。

楼下仆役又一嗓子,“几位爷……”突然间,声音像被剪断了一般,没有了下文。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刮到门前,棉门帘一挑,闪进两条大汉,身穿灰士布大褂,外罩巴图鲁坎肩,一手插在大褂里边,应该是握着短枪,另一只手拉着“山膀”。

莲芬像是应酬惯了这种场面,挑起里间的水红门帘,让两人四下瞧个明白,便又风一般出去。门口痰嗽一声,这才踱进来一条大汉,正是巡警道帮办兼探访局总办杨以德,四十出头的年纪,又高又壮,大胖脸上,稀稀落落的是得天花留下的麻坑,只是一双眼睛,在厚重的眼皮底下,砭人肌骨。金善卿见过此人的照片,却没见过这双眼睛,不由得吃了一惊。

杨以德身后跟着个小旦似的男孩,穿件淡灰色的的灰鼠皮袍,织就的折枝梅的隐纹,外罩枣红色的一字坎肩,水钻的套扣,油松的辫子,面上有红似白儿,一双大眼睛,清秀得紧,只是眼角眉稍有股子哀怨的味道,像是专工苦戏的。

左莲舫慢腾腾地从里屋踱了出来。

“莲公,晚辈有礼了。”杨以德上前一揖。左莲舫没有托大卖老的意思,也还了一礼。

镇反干部:你这个故事讲得有些杂乱无章,你们有事求着杨以德,怎么左师爷倒是架子大得很,不对吧?

金善卿:首先要说明一点,我这是原模原样地讲事实,绝非杜撰的故事。再一点,左莲舫与杨以德虽然同是四品官,戴着个青金石的暗蓝顶子,但杨以德是个佐杂出身,靠保举升上来的;而左莲舫是翰林出身,又是东宫的官属,清贵得很,绝非外省的官员可比。再者说,他当时正是总督的总文案,必定是直隶总督陈夔龙最重要的亲信,若非在那个特殊时期,杨以德怕还巴结不上。

当介绍到金善卿时,两人拱手相对一揖,宝义也跟着拱了拱手。这是混洋饭的人与官场人见面的常礼,彼此相互并不统属,而替洋人做事也就算不得是小民了,所以才有这么个分庭抗礼的身分,大约是比照秀才见县官吧,否则就得叩头了。

“奎官,来给二位老爷叩头。”杨以德招呼那男孩。

奎官当真取过毡条,跪在上面要给众人叩头。

“算啦算啦,看不折煞老夫。”左莲舫拉住奎官的手,粘住一般放不下。“几日不见,越发的俊俏了。”

金善卿留意到,杨以德的眼睛在宝义身上,倒是莲芬柳眉倒竖,嘴撇得赛瓢。虽然如此,莲芬的一番应酬,显见是苏州班子的正宗传授,主是主,客是客,上茶、端果盘、让瓜子、递手巾把,八面周到,让每个人都觉得她是在围着自己转。她只是对奎官的态度略有些个不显眼的轻慢,同行是冤家,她也在理儿。

杨以德坐在客位上,眼皮搭拉着,像正在观察自己的五脏六腹,略沉了沉,对左莲舫道:“这位金兄莫不是大关金家的少爷?瞅着眼熟得很。”

“杨老爷好眼力。”他说得一点也不错,金善卿家是在天津大关上发的财,所以人称“大关金家”。而杨以德原本是火车站剪票的出身,有一项特别的本事,见人过目不忘,他抓革命党发迹,靠的也是这本事。在他当暗探的时候,金善卿是本地少爷班子里的红人,必定见过。

“听说你也参加了革命党?”厚眼皮底下露出一条缝,寒光隐隐。

“没有的事。从日本回乡,就在恒昌洋行华帐房里干买卖。干革命党能发财么?哈哈。”

“就算是也没什么。”杨以德的眼睛睁大了些,寒光缩了回去。“现而今革命党推举袁宫保当临时大总统,也算是识时务的俊杰。”

左莲舫插言道:“看近来的新闻纸,袁宫保跟革命党谈成了,不再抓革命党了。有这事?”

这是他一手托两家,该当要做的。作为中间人,由他引入正题,恰到好处。这个老官场毕竟人情熟透。

杨以德没有回答,眼睛望着宝义,对奎官道:“你陪着这位小爷,到里边去抽一口儿。好好伺候着。”

莲芬送他们进入内室,放下帘子,便知趣地退了出去,“几位爷歇一歇,我去看看鱼翅发得怎么样了?”干这一行,要看不出眉眼高低,绝对拢不住客人。

“你的事,莲公跟我讲了,不好办。”房里清静了,杨以德也放松下来,带着几分知心的样子,说。

“袁宫保的命令,总不会是假的吧?”他虽说没有一口回绝,但这话头也不是好相与的样子。金善卿在琢磨着怎么才能打动他。“我这是受朋友之托,但凡有一线希望,杨老爷还请多帮忙。”自己是有用之身,可不能事情没办成,倒坐实了自己是革命党,日后的工作就不好做了。

左莲舫也跟着拱了拱手。

杨以德叹了口气,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很真诚,说道:“今天没有外人,我也就有么说么,不藏着掖着。实际上,两个月前,南北和谈刚开始时,袁宫保让赵秉均(内务部尚书)送给在下一道手令,亲笔写的,让我暂缓抓捕和处决革命党,同盟会那方面,也下了保证,保证不在北方发动政变。”

这是个新情况。金善卿半信半疑。

“你应该相信。”杨以德的大胖脸向两下里咧了咧,算是笑了。“你想想,去年武昌兵变前后,我抓了、杀了多少革命党?再多杀几个根本不是问题。我也不怕革命党来向我扔炸弹。但这两个月我杀了么?”

“确实没有,处决犯人的公事得过我的手。”左莲舫证实了杨以德的话。

“但有一伙子人并没消消停停地等谈判结果,他们还是在不断地闹事,就在上个月,还想策动新军,强攻总督府,要效仿武昌,来个兵变。更不用说他们三番五次的暗杀我。”杨以德有些激动。“就这,抓住的人,也只杀了几个为首的。”

“可袁宫保要释放革命党啊。再者说,今后你们两家是一家了,更没有必要再关住他们。”金善卿知道这话并没有说服力,但他并不着急,他需要听杨以德讲更多的话,对他了解越多,事情解决起来越容易。

“我的狱里已经没有革命党了,昨天就都放了。”

“有个叫庄子和的刚给抓进西头监狱。”

“我知道那是个革命党,但我没有办法证实他革命党的身分,就没有办法放他了。”杨以德从袖中掏出个珐琅的鼻烟壶,抹了两捏儿,放炮一般打了一连串的喷嚏。“我上报袁宫保,打电报给南京临时政府,让他们约束在北方的革命党,你猜他们怎么说?说是革命党最近没有举动,任何在北方发生的,敌对于袁宫保的行动,都是土匪所为。”

“是谁这么讲?”

“回电的就是那个炸摄政王出名的汪兆铭。”

这是万万想不到的事情。金善卿没想到汪兆铭会有这一手,为什么这样做呢?他在上海见过这个汪兆铭,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一个小个子。不知道这事是谁的主意。

“只是……”一股不安与不平在金善卿胸中涌动,他越发地想救出庄子和。

“不必担心,人在我手里,委屈不着他。今天下午,他的书画铺子已经开张了,好热闹的人还真不少。这是个好办法,小子,亏你想得出来?让他在里边磨磨性子也好,要死的人了,给他几天好日子过。”杨以德又把眼闭上了。

“难道要杀了他?不能吧。”左莲舫大起疑惑。

“内务部尚书赵秉钧的命令,凡是汪兆铭所说的那种土匪,一律处斩,不必再向上行文。我想,还是让他们过个年吧,过了初五,再处置也不迟。”他的目光盯着金善卿,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怜惜之意。

呀!金善卿蓦地从心底生起一股子凉意,庄子和性命不保。

场面上刚刚一冷场,莲芬便走了进来。“各位老爷,摆台子吃酒吧……”

宝义与奎官拉着手也从房里走出来,一对枣红坎肩相映成趣,两人眼圈都红红的。

镇反干部:你简直是在胡说八道,诬蔑同盟会,还自称是革命先辈,我看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动派。

金善卿:您这是干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能好好说?

镇反干部:你刚才的指责太可怕了,等于是说同盟会的人在出卖北方革命党。

金善卿:我没说同盟会出卖他们,这是杨以德说的。不过我倒是看了那封电报,原话记不清了,意思与杨以德说的没什么两样。这件事我也半信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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