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新注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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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新注聊斋志异- 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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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出。兄曰:“弟姑去;阿小勿使复来,恐损其生气也。”仲诺之。

既归,伪增其年,托言兄卖婢之遗腹子。众以其貌酷类,亦信为伯遗体'16'。仲教之读,辄遣抱一卷就日中了诵之。初以为苦,久而惭安。六月中,几案灼人,而儿戏且读,殊无少怨。儿甚惠'17',日尽半卷,夜与叔抵足,恒背诵之。叔甚慰。又以不忘湘裙,故不复作“燕楼”想矣'18'。 一日,双媒来为阿小议姻,中馈无人'19',心甚燥急'20'。 忽甘嫂自外入曰,“阿叔勿怪,吾送湘裙至矣。缘婢子不识羞,我故挫辱之。叔如此表表'21',而不相从,更欣从何人者?”见湘裙立其后,心甚欢悦。肃嫂坐'22';具述有客在堂,乃趋出。少间复入,则甘氏已去。湘裙卸妆入厨下,刀砧盈耳矣'23'。 俄而肴胾献罗列,烹饪得宜。客去,仲入,见湘裙凝妆坐室中,遂与交拜成礼。至晚,女仍欲与阿小共宿。仲曰:“我欲以阳气温之,不可离也。”因置女别室,惟晚间杯酒一往欢会而已。湘裙抚前子如己出,仲益贤之。

一夕,夫妻款洽,仲戏问:“阴世有佳人否?”女思良久,答言:“未见。惟邻女葳灵仙,群以为美;顾貌亦犹人,要善修饰耳'24'。 与妾往还最久,心中窃鄙其荡也,如欲见之,顷刻可致。但此等人,未可招惹。”仲急欲一见。女把笔似欲作书,既而掷管曰:“不可,不可!”强之再四,乃曰:“勿为所惑。”仲诺之。遂裂纸作数画若符,于门外焚之。少时,帘动钩呜,吃吃作笑声。女起曳入,高髻云翘,殆类画图。扶坐床头,酌酒相叙间阔。

初见仲,犹以红袖掩口,不甚纵谈;数盏后,嬉狎无忌,渐伸一足压仲衣。

仲心迷乱,不知魂之所舍。目前唯碍湘裙;湘裙又故防之,顷刻不离于侧,葳灵仙忽起,搴帘而出;湘裙从之,促亦从之。葳灵仙握仲,趋入他室。湘裙甚恨,而无可如何,愤然归室,听其所为而已。既而仲入,湘裙责之曰:“不听我言,后恐却之不得耳。”仲疑其妒,不乐而散。次夕,葳灵仙不召自来。湘裙甚厌见之,傲不为礼;仙竟与仲相将而去。如此数夕。女望其来,则诟辱之,而亦不能却也。月余,仲病不起,始大悔,唤湘裙与共寝处,冀可避之;昼夜防稍懈,则人鬼已在阳台'25'。 湘裙操杖逐之,鬼忿与争,湘裙荏弱,手足皆为所伤。仲寖以沉困。湘裙泣曰:“吾何以见吾姊矣!”又数日,仲冥然遂死。

初见二隶执牒入,不觉从去。至途患无资斧,邀隶便道过兄所。兄见之,惊骇失色,问:“弟近何作?”仲曰:“无他,但有鬼病耳。”实告之。兄曰:“是矣。”乃出白金一裹,谓隶曰:“姑笑纳之。吾弟罪不应死,请释归,我使豚儿从去'26',或无不谐。”便唤阿大陪隶饮。反身入家,遍告以故。乃令甘氏隔壁唤葳灵仙。俄至,见仲欲遁。伯揪返骂曰!“淫婢!生为荡妇,死为贱鬼,不齿群众久矣'27';又寖吾弟耶!”立批之,云鬓蓬飞,妖容顿减。久之,一妪来,伏地哀恳。伯又责妪纵女宣淫,呵詈移时,始令与女俱去。伯乃送仲出,飘忽间已抵家门,直抵卧室,豁然若寤,始知适间之已死也。伯责湘裙曰:“我与若姊,谓汝贤能,故使从吾弟;反欲促吾弟死耶!设非名分之嫌:'28',便当挞楚!”湘裙惭惧啜泣,望伯伏谢。伯顾阿小喜曰:“儿居然生人矣!”湘裙欲出作黍,伯辞曰,“弟事未办,我不遑暇。”阿小年十三,渐知恋父:见父出,零涕从之。父曰:“从叔最乐,我行复来耳。”转身遂逝,自此不复通闻问矣。后阿小娶妇,生一子,亦年三十而卒。仲抚其孤,如侄生时。仲年八十,其子二十余矣,乃析之'29'。 湘裙无所出。一日,谓仲曰:“我先驱狐狸于地下可乎'30'?”盛妆上床而

殁。仲亦不哀,半年亦殁。

异史氏曰:“天下之友爱如仲,几人哉!宜其不死而益之以年也。阳绝阴嗣,此皆不忍死兄之诚心所格'31';在人无此理,在天宁有此数乎?地下生子,愿承前业者,想亦不少:恐承绝产之贤兄贤弟,不肯收恤耳'32'!”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注释”

'1' 陕西延安:清代府名,治所即今陕西延安市。

'2' 敦笃:淳厚,诚挚。

'3' 略:颇。

'4' 窗友:同窗学友。

'5' 家酿已竭:自家酿制的酒已经喝完。竭,尽。

'6' 可:约,大概。

'7' 责负:索债。责,索取。负,欠债。

'8' 执兄手:此据铸雪斋抄本,原无“手”字。

'9' 不寿:不能长寿。

'10'惠:通“慧”。聪明。

'11'一瓢一担:家当一担可装,食具唯有一飘,极言贫苦之状,因指贫寒人家。

'12'人迎:中医切脉部位。在左手寸部。见《灵枢。终始》马莳注。

'13'乔才:坏坯子。此为戏骂语。《琵琶记。激怒当朝》:“乔才堪笑,故阻佯推不肯从。”

'14'匡:通“眶”,眼眶。

'15'奔:私奔。旧指女子无媒的而往就所爱男子。

'16'遗体:旧称自身为父母遗体。《礼记。祭义》:“身也者,父母之遗体也。”因借指儿女。

'17'惠:通“慧”。

'18'不复作“燕楼”想:意谓不再作蓄妓娶妾之想。燕楼,即燕子楼,在江苏徐州市。唐代贞元年间,镇守徐州的张建封,为家妓关盼盼筑楼于此。

见白居易《〈燕子楼诗三首〉序》。

'19'中馈无人:谓无妻子。

'20'燥急:焦急。燥,焦。

'21'表表:品德卓异。

'22'肃:敬,敬请。

'23'刀砧盈耳:耳中充满切菜剁肉的声音。砧,案板。盈,满。

'24'要:主要。

'25'阳台:传说中的台名,此指二人合欢之处。详《犬奸》“云雨台”

注。

'26'豚儿:谦称自己的儿子。

'27'不齿群众:被众人鄙视,瞧不起。

'28'名分(f èn 奋)之嫌:依封建礼教,大伯不得过问弟媳之事。名分,名义地位及所应守之本分。

'29'析:分家产,俗谓分家。

'30'先驱狐狸于地下:首先死去的委婉说法。狐狸居荒坟之中,为其驱

狐清圹,即先进入坟墓。

'31'“阳绝”二句:谓在阳间绝后而至阴间生子,这都是乃弟对死去的兄长友爱之诚感通了上天所致。绝,绝嗣,无子接代。嗣,后嗣,子息。

'32'“恐承”二句:恐怕继承绝后产业的兄弟,不肯收留顾恤。绝产,绝嗣之人的产业。按封建宗法制度,无子绝嗣者,当由兄弟之子承继其产业。

三生

湖南某,能记前生三世。一世为令尹'1' ,闱场入帘'2'。有名士兴干唐被黜落'3' ,愤懑而卒,至阴司执卷讼之。此状一投,共同病死者以千万计'4' ,推兴为首,聚散成群。某被摄去,相与对质。阎王便问:“某既衡文'5' ,何得黜佳士而进凡庸?”某辨言:“上有总裁'6' ,某不过奉行之耳。”阎罗即发一签,往拘主司。久之,勾至。阎罗即述某言。主司曰:“某不过总其大成;虽有佳章,而房官不荐'7' ,吾何由而见之也?”阎罗曰:“此不得相诿'8' ,其失职均也,例合笞'9'。”方将施刑,兴不满志,戛然大号'10';两墀诸鬼,万声鸣和。阎罗问故,兴抗言曰'11':“笞罪太轻,是必掘其双晴,以为不识文之报。”阎罗不肯,众呼益厉。阎罗曰:“彼非不欲得佳文,特其所见鄙耳。”众又请剖其心。阎罗不得已,使人褫去袍服,以白刃蠡胸'12',两人沥血鸣嘶。众始大快,皆曰:“吾辈抑郁泉下,未有能一伸此气者;今得兴先生,怨气都消矣。”哄然遂散。

某受剖已,押投陕西为庶人子。年二十余,值土寇大作,陷入贼中。有兵巡道往平贼'13',俘掳甚众,某亦在中。心犹自揣非贼,冀可辨释。及见堂上官,亦年二十余,细视,乃兴生也。惊曰:“吾合尽矣!”既而俘者尽释,惟某后至,不容置辨,竟斩之。某至阴司投状讼兴。阎罗不即拘,侍其禄尽'14'。 迟之三十年,兴始至,面质之。兴以草菅人命'15',罚作畜。稽某所为,曾挞其父母,其罪维均,某恐来生再报,请为大畜。阎罗判为大犬,兴为小犬。

某生于北顺天府市肆中'16'。 一日,卧街头,有客自南中来,携金毛犬'17',大如狸。某视之,兴也。心易其小,龁之。小犬咬其喉下,系缀如铃;大犬摆扑嗥窜。市人解之不得,俄顷俱毙。并至冥司,互有争论。阎罗曰:“冤冤相报,何时可已?令为若解之。”乃判兴来世为某婿。某生庆云'18',二十八举于乡'19'。生一女,娴静娟好,世族争委禽焉'20'。 某皆弗许。偶过临郡'21',值学使发落诸生'22',其第一卷李姓——实兴也。遂挽至旅舍,优厚之。问其家,适无偶,遂订姻好。人皆谓某怜才,而不知有夙因也'23'。 既而娶女去,相得甚欢。然婿恃才辄侮翁,恒隔岁不一至其门。翁亦耐之。

后婿中岁淹蹇'24',苦不得售'25',翁为百计营谋,始得志于名场'26'。 由此和好如父子焉。异史氏曰:“一被黜而三世不解,怨毒之甚至此哉'27'!

阎罗之调停固善;然墀下千万众,如此纷纷,勿亦天下之爱婿,皆冥中之悲鸣号动者耶'28'?“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注释”

'1' 令尹:明清指知县。秦汉后一县长官称县令,元代改称县尹,后因以令尹作为知县的别称。

'2' 闱场入帘:做乡试同考官。宋以后科举制度,凡乡会试同考官名帘官。

见《明史。选举志》。闱场,指乡试,详《陆判》“秋闱”注。入帘,指任负责阅卷的内帘官。

'3' 黜落:除其名使其落榜。黜,免去。

'4' 其同病死者:谓同因黜落冤愤而死者。

'5' 衡文:审阅评定文章优劣。

'6' 总裁:官名。明代直省主考、清代会试主司(主试官),均称“总裁”。

见梁章钜《称谓录。总裁主考》。

'7' 房官不荐:清科举制度,乡试分三场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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