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新注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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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新注聊斋志异- 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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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从去,入城郭,至一官署,见阎罗在上,方稽名籍。鬼禀曰:“捉一私贩王十至。”阎罗视之,怒曰:“私盐者,上漏国税,下蠹民生者也。若世之暴官奸商所指为私盐者,皆天下之良民。贫人揭锱铢之本'8' ,求升斗之息'9' ,何为私哉!”罚二鬼市盐四斗,并十所负,代运至家。留十,授以蒺藜骨朵'10',令随诸鬼督河工。鬼引十去,至奈何边,见河内人夫,繦续如蚁'11'。 又视河水浑赤,臭不可闻。淘河者皆赤体持畚锸'12',出没其中。

朽骨腐尸,盈筐负异而出;深处则灭顶求之。惰者辄以骨朵击背股。同监者以香绵丸如巨菽'13',使含口中,乃近岸。见高苑肆商,亦在其中。十独苛遇之:入河楚背,上岸敲股。商惧,常没身水中,十乃已。经三昼夜,河夫半死,河工亦竣。前二鬼仍送至家,豁然而苏。先是,十负盐未归,天明,妻启户,则盐两囊置庭中,而十久不至。使人遍觅之,则死途中。舁之而归,奄有微息,不解其故。及醒,始言之。肆商亦于前日死,至是始苏。骨朵击处,皆成巨疽,浑身腐溃,臭不可近。十故诣之。望见十,犹缩首衾中,如在奈何状。一年,始愈,不复为商矣。

异史氏曰:“盐之一道,朝廷之所谓私,乃不从乎公者也;官与商之所谓私,乃不从其私者也。近日齐、鲁新规,土商随在设肆'14',各限疆域。

不惟此邑之民,不得去之彼邑;即此肆之民,不得去之彼肆。而肆中则潜设饵以钓他邑之民;其售子他邑,则廉其直;而售诸土人,则倍其价以昂之。

而又设逻于道,使境内之人,皆不得逃吾昂。其有境内冒他邑以来者,法不宥。彼此之相钓,而越肆假冒之愚民益多。一被逻获,则先以刀杖残其腔股,而后送诸官;官则桂梏之,是名‘私盐’。呜呼!冤哉!漏数万之税非私,而负升斗之盐则私之;本境售诸他境非私,而本境买诸本境则私之,冤矣!

律中‘盐法’最严,而独于贫难军民'15',背负易食者,不之禁,今则一切不禁,而专杀此贫难军民!且夫贫难军民,妻子嗷嗷,上守法而不盗,下知耻而不娼;不得已,而揭十母而求一子'16'。 使邑尽此民,即‘夜不闭户’可也'17'。非天下之良民乎哉!彼肆商者,不但使之淘奈河,直当使涤狱厕耳!而官于春秋节'18',受其斯须之润'19',遂以三尺法助使杀吾良民'20'。 然则为贫民计,莫若为盗及私铸耳。盗者白昼劫人,而官若聋;铸者炉火烜天'21',而宫若瞽;即异日淘何,尚不至如负贩者所得无几,而官刑立至也。

呜呼!上无慈惠之师,而听奸商之法,日变日诡,奈何不顽民日生,而良民日死哉!“各邑肆商,旧例以若干盐资,岁奉本县,名曰”食盐“。又逢节序,具厚仪'22',商以事谒官,官则礼貌之,坐与语,或茶焉。送盐贩至,重惩不遑'23'。 张公石年宰淄'24',肆商来见,循旧规,但揖不拜'25'。 公怒曰:”前令受汝贿,故不得不隆汝礼;我市盐而食,何物商人'26',敢公堂抗礼乎!“捋裤将答。商叩头谢过,乃释之。后肆中获二负贩者,其一逃去,其一被执到官。公问:”贩者二人,其一焉住?“贩者曰:”逃去矣。“公曰:

“汝腿病不能奔耶?”曰:“能奔。”公曰:“既被捉,必不能奔;果能,可起试奔,验汝能否。”其人奔数步欲止。公曰:“奔勿止!”其人疾奔,竟出公门而去。见者皆笑。公爱民之事不一,此其闲情,邑人犹乐诵之。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注释”

'1' 高苑:旧县名,治所在今山东省博兴县高苑镇。

'2' 负:负贩。

'3' 土商:当地盐商。

'4' 奈河:迷信所传地狱中的河名。唐张读《宣室志》四:“(董观死)

行十余里,至一水,广不数尺,流而西南。……此俗所谓奈河,其源出于鬼府。观即视其水皆血,而腥秽不可近。“'5' 十八狱:迷信所传阴曹地府的十八层地狱。坑厕:厕所。

'6' 私铸:私自铸钱。

'7' 乐户:古时犯罪的妇女或犯人的妻女没入官府,充当乐妓,供统治者取乐。这类人家称乐户。后世妓院也称乐户。

'8' 揭锱诛之本:持微少的资本。揭,持。锱铢:形容微小的数量。《汉书。历律志》: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说文。全部》:六铢为锱。

'9' 求升斗之息:求取赖以……口的微利。升斗,喻指少量口粮。

'10'蒺藜骨朵:古兵器。其制,于棒端缀以铁制或坚木所制的蒜头形“骨朵”。即旧时仪仗中的“金瓜”。骨朵上加铁刺,状如蒺藜者,称“蒺藜骨朵”。

'11'繦(qiǎng强〕续:谓人群不断,如用绳索连接在一起。繦,绳索。

此据二十四卷抄本,原本作“繦绩”。

'12'畚(b ěn 本)锸:挖运泥土的工具。畚,箕。

'13'巨菽:巨大的豆粒。

'14'随在:到处。

'15'贫难军民:贫困的军户和民户。军户,始于南北朝。朋清时期,屯卫兵丁以及充配为军的犯人及其随配子女和后代,也称军户,其地位低下,生活贫苦。

'16'揭十母而求一子:犹言求十一之利。持十本而求一利。

'17'夜不闭户:喻治世。语本《礼记。礼运》:“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为大同。”

'18'春秋节:犹岁时节序。春秋,岁时、四时。

'19'斯须之润:意谓暂时捞到一点好处。斯须,片刻、暂时。润,沾润,此指贿赂。

'20'三尺法:指法律。

'21'炉火烜(xuān 宣)天:炉火旺盛照耀天空。

'22'厚仪:厚重的礼物。

'23'不遑:不敢怠慢。

'24'张公石年宰淄:此据二十四卷抄本,原作“张石宰令淄川”。张嵋,字石年,仁和(今浙江省杭州市)人。康熙二十五年为淄川今。乾隆《淄川县志。职官志》载:张嵋“精明有才干,邑中百废俱举”。

'25'但揖不拜:只作揖而不行跪拜礼。

'26'何物商人:意为商人是什么东西。

大男

奚成列,成都士人也'1'。有一妻一妾。妾何氏,小字昭客。妻早没,继娶申氏,性妒,虐遇何,且并及奚;终日晓聒'2' ,恒不聊生。奚怒,亡去。

去后,何生一子大男。奚去不返,申摈何不与同炊'3' ,计日授粟。大男渐长,用不给,何纺绩佐食。大男见塾中诸儿吟诵,亦欲读。母以其太稚,姑送诣读。大男慧,所读倍诸儿。师奇之,愿不索柬脩'4'。何乃使从师,薄相酬。

积二三年,经书全通'5'。一日归,谓母曰:“塾中五六人,皆从父乞钱买饼,我何独无?”母曰:“待汝长,告汝知。”大男曰:“今方七八岁,何时长也?”母曰,“汝往塾,路经关帝庙,当拜之,祐汝速长。”大男信之,每过必入拜。母知之,问曰:“汝所祝何词?”笑云:“但祝明年便使我十六七岁。”母笑之。然大男学与躯长并速:至十岁,便如十三四岁者;其所为文竟成章'6'。一日,谓母曰:“昔为我壮大'7' ,当告父处,令可矣。”母曰:“尚未,尚未。”又年余,居然成|人,研诘益频,母乃缅述之。大男悲不自胜,欲往寻父。母曰:“儿太幼,汝父存亡未知,何遽可寻?”大男无言而去,至午不归。往塾问师,则辰餐未复。母大惊,出资佣役'8' ,到处冥搜,杳无踪迹。

大男出门,循途奔去,茫然不知何往。适遇一人将如夔州'9' ,言姓钱。

大男丐食相从。钱病其缓'10',为赁代步,资斧耗竭。至夔,同食,钱阴投毒食中,大男瞑不觉。钱载至大刹,托为己子,偶病绝资,卖诸僧。僧见其丰姿秀异,争购之。钱得金竟去。僧饮之,略醒。长老知而诣视'11',奇其相,研诘,始得颠末。甚伶之,赠资使去。有沪州蒋秀才'12',下第归,途中问得故,嘉其孝,携与同行。至沪,主其家'13'。 月余,遍加谘访。或言闽商有率姓者,乃辞蒋,欲之闽。蒋赠以衣履,里党皆敛资助之。途遇二布客,欲往福清'14',邀与同侣。行数程,客窥囊金,引至空所,挚其手足,解夺而去。适有永福陈翁过共地'15',脱其缚,载归其家。翁豪富,诸路商贾,多出其门,翁嘱南北客代访奚耗。留大男伴诸儿读。大男遂性翁家,不复游。然去家愈远,音梗矣。

何昭容孤居三四年,申氏减共费,抑勒令嫁'16'。 何志不摇。申强卖于重庆贾,贾劫取而去。至夜,以刀自剖'17'。 贾不敢逼,俟创瘥'18',又转鬻于盐亭贾'19'。 至盐亭,自刺心头,洞见脏腑。贾大惧,敷以药,创平,求为尼。贾曰:“我有商侣,身无淫具,每欲得一人主缝纫。此与作尼无异,亦可少偿吾值。”何诺。贾舆送去。入门,主人趋出,则奚生也。盖奚已弃儒为商,贾以其无妇,故赠之也。相见悲骇,各述苦况,始知有儿寻父未归。

奚乃瞩诸客旅,侦察大男。而昭容遂以妾为妻矣。然自历艰苦,疴痛多疾,不能操作,劝奚纳妾。奚鉴前祸,不从所请。何曰:“妾如争床第者,数年来固已从人生子,尚得与君有今日耶?且人加我者,隐痛在心,岂及诸身而自蹈之'20'?”奚乃嘱客侣,为买三十余老妾。逾半年,客果为买妾归。入门,则妻申氏。各相骇异。先是,申独居年余,兄苞劝令再适。申从之,惟田产为子侄所阻,不得售。鬻诸所有,积数百金,携归兄家,有保宁贾'21',闻其富有奁资,以多金啖苞,赚娶之。而贾老废不能人'22'。 申怨兄,不安于窒,悬梁投井,不堪其扰。贾怒,搜括其资,将卖作妾。闻者皆谦其老。

贾将适夔,乃载与俱去。遇奚同肆,适中其意,遂货之而去。既见奚,懒惧不出一语。奚问同肆商'23',略知梗概,因曰:“使遇健男,则在保宁,无

再见之期,此亦数也。然今日我买妾,非娶妻,可先拜昭容,修嫡庶礼。“申耻之。奚曰:”昔日汝作嫡,何如哉!“何劝止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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