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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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桥-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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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走了过去。

林芷霞仿佛刚哭过,愣愣地注视他半晌,眼圈又红了:“韩老师……死了。”

“韩老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鳞羽斋,韩老师。”

“什么?”他腾地站了起来,“什么时候?”

“昨晚。”林芷霞试试泪,“心肌梗塞,连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前天,他还跟我提起你,说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来,他还要画《沁水行吟图》呢。”

“他……画了吗?”孟超然心中沉重,慢慢地说。

“没来得及。”

他木然而立,心中隐隐生起一种莫名的恐惧,先是常弘扬的一场车祸,七条人命,又是韩先生突然去世,人的生命竟然这般脆弱!外界不期而来的灾难,自身微小的病变就使一个个庞大复杂的有机体刹那间失去了活力,带着对生命的疑问告别了生命,而他们还没参透来这也上走一遭到底为什么!死者永存遗憾,活着的,或者说还没死的呢?

他脑中一片浑乱,喃喃念着:“沁水行……沁水……行……”灵光不闪,心窍不开,脑海一字皆无,“我只怕要辜负他了。”

林芷霞叹了口气,安慰他:“不要强迫自己。你说过,当有一天写完诗不再扔笔的时候,你就写尽了心中的意。或许,有一天,你灵感一起,一挥笔就写出来了。”

他点点头,沉默着。

马小奇方才埋头做题一言不发,这时也说道:“每个人都会死的,只是不过有些人死得突然,有些是在预料之中而已。为这个伤心,不值得。”

孟超然惊讶地望了望他,此人从前幽默诙谐,言出必笑,但自高三以来突然间就沉默了下去,整天对着试卷和书本,冷漠忧郁,完全变了个人。

“你……没去看政治范?”他问。

“不去了。在医院呆了两个月,实在怕了。”马小奇头也没抬。

“你病了吗?住院?”林芷霞关心地问。

马小奇冲她笑了笑:“我没住院,是……”他顿了片刻,忽然有种向她倾诉的渴望,“是我妈住院。”

“你妈?”林芷霞问,“她得了什么病?”

马小奇脸也阴沉了下去:“急性胰腺炎,医生说有发展到|乳腺癌的可能。”

两人谁也没说话。马小奇冷笑一声,笑声中满是辛酸和愤慨:“人生永不公平!有的人受了半辈子却越活越受罪,有的人他妈的该死却不死。”

林芷霞听着他冷森森的声音,心里一缩,吃惊地问:“你骂谁呢?这么恨他?”

马小奇淡淡地说:“我爸。”

两人面面相觑,相顾骇然。孟超然忍不住问:“就是高一时找过你的……”

“男的是。女的是他勾搭的小老婆,还让我叫她妈,呸!”马小奇愤愤地吐了一口,说,“我很小时候,他经营了家纸箱厂,发了财。男人他妈的有钱就变坏,立马勾搭上厂里的女会计,一脚把我妈给踹了。嘿,踹了?……踹得好,踹得妙,踹得呱呱叫,不踹,我还得多叫那家伙几年爹呢!”

把“爸爸”称之为“家伙”,太可怕了,两人只觉脊梁骨嗖嗖冒凉气。

“我妈、我舅、亲戚、邻居没一个说他不好,一致大骂狐狸精。可我知道,我妈……有多伤心,每天哭……我也哭。”他的双眼渐渐红了,林芷霞想安慰又无从说起,只听他又说道,“我……我是个没爹的孩子啦,我不难过?可我不能让我妈哭啊……我就笑,每天笑,从电视里学滑稽小品,相声,小丑,逗我妈笑……我妈很高兴,不伤心了……可谁他妈知道我的苦?在我妈面前笑过,我……我躲到没人的地方偷着哭!那时候……我才八岁呀!”

他终于泣不成声,泪水打湿了试卷。林芷霞心里难过,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替他拭干了眼泪。他透过朦胧的泪眼,怔怔地望着她,继而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我很久没哭过了。很久以来,我就不知道什么是伤心,在逗笑的时候,我以为我是快乐的,心里也就觉着愉快。就在我快要忘了那家伙时,他又来疼我了,买这个买那个,也许是只生了个女孩儿怕死了没人养老送终吧!我才不睬他呢,再多的东西,能换回我死了十年的老爸吗?”

忽然间他好像感到特别有趣,伏在桌上咯咯直笑。林芷霞心中怜悯,劝:“小奇,别这样,也许他只是回心转意……”

“回个屁!”马小奇冷笑一声,“霞姐,我劝你一句,别把男人想得太好了,否则吃亏的是你。男人哪个不是他妈的一肚子花花肠子弯弯绕子?我就是,我不怕认!”

孟超然听在耳里刺在心里,想起白小萱闪清光,瞥了眼林芷霞,尴尬之极。她只是宽容地笑了笑,也不说什么。

“放暑假时,我妈得了那病,钱不够,舅舅说,找你爸去吧。我不想去,我讨厌这个人。可不去我妈的病怎么办?为了我妈我什么都敢干,何况不要脸!我就去了。”马小奇显出一脸无所谓的神气,“那家伙跟那女人特高兴。一听,说给我妈看病,要钱,他立刻变了脸,说,那女人病了想着我了?我说妈不知道,我自己来的。那家伙一脸受害人的模样,说:‘小奇,你不知道当年她害我多惨,害我丢了家,丢了你,让街坊邻居骂。我现在的钱都是自己挣的,该她的早给她了。替她看病?哼!’”

他本有表演天才,把“那家伙”的语气神情模仿得惟妙惟肖。孟超然却越来越担心,由此可知当时的情景伤他有多深。

“我一听,眼珠子就红了,恶狠狠地盯着他。那女人就劝他:‘不管怎样,她还是小奇的妈嘛,你心里有气,只当为了小奇,’那家伙立刻打断:‘不行。为了小奇,我再倾家荡产一次都能,为了她,一分都不拿。’我对他说,你记着。就走了。后来那女人追了出来,塞给我三千块钱,说我一走,那家伙想通了。我知道那家伙根本不会有这好心肠,是她自己拿钱给我的。我能要么?是这女人害得我家破人散,害得我成了孤儿,我恨她,我妈也恨她。可是……不拿……不拿我妈怎办?医生说不及时治疗她会发展成癌症的!霞姐……超然……那时候,我好难呀!”

孟超然见林芷霞黯然无语,叹了口气说:“小奇,这种选择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承受!承受!”马小奇哈哈大笑,“她要给我一块钢板,我宁愿一头撞碎了,同归于尽!可那是钱呀!能救我妈命的钱呀!……我……拿了它……”

马小奇高亢的声调突然低沈了下去,沙哑,缓慢,带着似老人般的沧桑。

“我没告诉我妈。”他慢慢地说,带着一种沉思,“她整日念念不忘的混蛋见死不救,而她恨了十几年的人反而拿钱给她看病……我不想告诉她真相。爱的,她就爱吧,恨的,她就恨吧。何必再选择一次。报应不爽,老天爷瞧着呢……瞧着呢……”

他陷入一种喃喃的自语中。

“咱们都大了。”孟超然拍着他的肩,说,“就该经受些大人才能承受的打击,这样才能证明咱们已经成熟了。生活本就是个谜,谁知道谁要揭到什么样的底?可既然是自己揭的,就该自己去承受。”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空荡荡的教室只有沉默的三人。马小奇仿佛在回想曾有的欢乐,嘴角挂着笑。林芷霞痴痴地望着孟超然,他黑亮的眼眸一转,她猛地惊觉,慌忙垂下了眼。四壁无声……

【6】

孟超然想起马小奇的不幸,比较了一下自己童年的遭遇,觉得自己是那样幸运,即使不算幸福也有种珍贵的感觉。他双手合什,暗暗赞颂着无所不能的上天,充满渴望地回了家。

孟家民和谢琬厂里事忙,难得回家吃一次饭,专门买了鱼,炖了火锅,一家人其乐融融。正吃着,敲门声响起,芊芊跑去开门:“二舅?”

谢琬一抬头,是自己的二哥谢守树和侄子谢青山,连忙让座:“二哥,吃了没有?”

谢守树瞅着满桌子菜,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吃过了,你们吃吧!”

盂家民招呼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谢琬问:“二哥,你进城是路过还是来这儿的?”自从搬到城里后两家来往已经很少了。

“哎……专门找你们的。”谢守树望望儿子,说,“到厂里看了看,没人,说你们回家了,这才过来。”

“有事儿?”

“呃……有些事。”谢守树欲言又止。

芊芊三下两下吃完饭,把鱼头扔进哥哥碗里,跑过去打开冰箱拿了两瓶饮料说:“舅舅,二哥哥,喝水。”

谢守树笑着摸摸她的头:“青山今年没考上中专,不让他上了,家里活儿也用不着他,你看你那厂子里用人就让他去干两天。就这事儿。”

谢琬一愣,慢慢放下了筷子,半天没做声。

孟家民也吃完了饭,到沙发里坐下:“二哥,这事儿可有些为难,前几个月厂子改成了公司,王支书当了家,他本来就是要和咱争权的,这事儿如果不经他同意,又得大闹一场。而且现在饮料销售已经到了淡季,厂里正要减产,过个把月就要裁人,实在不是机会呀!”

谢守树脸有些发黑:“那么说,你侄子,你是不让进了?”

“二哥,不是那意思……就现在进去,过个把月还得裁下来。一停产,连我都没事儿干。再说,厂里的人安排得满满的,自家人硬挤进去,老王他们又该有意见了。”

谢守树闷着头,眼不看孟家民:“家民,当哥的以前求过你没有?”

孟家民慢慢摇了摇头:“没有。”

“我是个粗人,庄稼汉!咱老农民……吃的啥?喝的啥?没见识,没学问,也说不出大道理……可是有一点,当哥的只往你这儿送过没往你这儿拿过。盖房子借那三千块钱,前两年还清了吧?”

“你提这干嘛?自家人借俩钱,帮个忙算回事吗?可这事我有难处……”

“我知道你有难处,你怕别人说闲话。我也有难处啊,我也怕别人说闲话,自己妹子妹夫当厂长,谢老二厚着老脸领着孩子去了,人家愣给撅了出来……家民,我这可不是拿面子砸你,只是要你知道,你哥是厚着老脸来的……咱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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