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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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桥-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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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他哼了一声,“我在这里才安心,回去反而安不了心。”

“哥,回去吧!”芊芊哀求着,“妈妈每天都哭,睡不着觉。我也陪着妈妈哭。哥,我学会做饭了,擀面条,捏饺子,我都会,回去我做饭给你吃。”

“超然。”林芷霞已经在称呼上省去了他的姓,“你还是回去吧!”

孟超然看着她,没做声,半天,摇摇头:“你不明白的。芊芊,你先回去,给哥哥捎样东西。”

“捎什么?哥哥你说吧!”芊芊见有重任,高兴起来。

“你能办到吗?”

“一定能!”芊芊保证道。

“要办不到呢?”

“办不到……是小狗!”

孟超然和林芷霞一齐笑了。

“好。你给我捎句话,说要想让我安安心心考上大学,就暂时不要来打扰我,考完试我会回去的。就这个。”

“哥,我也不能来吗?”芊芊委屈地说。

“你怎么不能来!哥哥随时欢迎你来。”

芊芊脸上舒展:“嗯,我一定捎到。哥,你要好好学习呀!你一直这样教我的。”

“会的。你快回去吧!”

林芷霞叹了口气,目送芊芊远去,问:“你真的不再回去了吗?”

“你向往地狱吗?”孟超然淡淡地说。

【3】

进入六月,教学秩序混乱起来,高考报名、交费、拍照、体检……手续一个接一个。学生们也无法安心学习了,眼看着高考日益逼近,他们的心几乎要爆炸一般,和闷热难耐的天气融为一体。每个人的内心都笼罩着一股大难临头般的紧张、焦虑和恐惧,秒针的每一个颤动就像大铁锤在心脏重重地砸了一下。最近几天,马小奇小便频繁,频频往厕所里跑,一拿起书一碰上难题就想撒尿。许红康则是失眠,晚上翻来复去,辗转反侧,脑子里空空如也,既不想什么也不担心什么,就是睡不着,第二天总是精神疲惫,连打瞌睡。孟超然噩梦连连,脑细胞日夜活跃;而杨辉则精神亢奋,天天看武侠小说,要么就往迪厅录像厅里泡。几乎所有人都心事重重心神不定。不过也有令人惊讶的,马林涛竟然毫不为高考所苦,仍旧一副宠辱不惊恬淡自然的洒脱气概,学是学,玩是玩,该怎么着仍怎么着,背背英语单词,和沈丹嘀咕几句悄悄话,令人惊煞羡煞。

许红康实在忍不住了,提醒他:“距高考仅有17天。”

“我知道,黑板上用白粉笔写着呢!还描上了红框,醒目得很。”

“你怎么不急?”

“急?”马林涛反倒糊涂了,惊讶地问,“我急?干嘛急?嫌高考来得太慢么?”

许红康张大了嘴,一句话说不出来。

马林涛问:“你又急什么?怕考不上?我还有信心呢!既然不愁考不上,那你急什么。你听我说,别把高考看得太重了,一门心思考北大,能考到哪儿就考到哪儿。千算万算算不到的事多着呢,得留条后路。”

许红康也不知该说什么,困意袭来,重重叹了口气,睁着眼皮背政治题去了。

这也难怪他们,高考对于每一个人都是一场心灵的折磨史,它实在太重太沉,像山一样压在这些稚弱的背上,让他们在十八九岁的年龄里为他们的一生负责。这是一场残酷的戕害,他们的情趣,他们的人格,他们的好奇,他们的爱心同着一场场耗费了无数心血的考试消耗殆尽,到头来,为大学培养的是一台机器,为人生培养的是一个懦夫。当他们有一天站在人生的尽头像保尔·柯察金一样回顾前尘,谁能说得出他那样的话呢?他们会悔恨什么呢?几十年前的7月7日的这一场赌上了他们终生的命运和前途的考试吗?谁能想得到改变了一生的契机竟会是十八九岁少年时的一场考试?可是,纵然赌不起,他们又有什么选择的权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只是躺在宿命的肉案上。”几十年后的老人想。

【4】

6月30日,距高考仅有7天。

马文生站在讲台上安排最后日程:“明天,7月1号,初三中招考试,一中是个考点,待会儿第三节下课就可以回去了,放假三天,7月3日晚上上课。”

下面立刻响起了喧哗声:“什么,放假?这是什么时候了还放假!”

“学校还让不让我们复习!”

“别吵!别吵!”马文生摆摆手,“历年都是这样。复习好坏并不在于这三天,这也是劳逸结合,回去好好休养,3号来了,精力充沛点儿,一鼓作气拿下高考。好了,放学后……许红康、徐文焯、杨辉……你们七八个人留下来安排考场。”

“不回去,不回去!”老马一走,底下便嚷嚷开了,“回家三天,功课得忘三成……三成啊!同学们——分数有多少!”

“同学们!”徐文焯快步走上讲台,“机会是自己创造的,要我说,每个考场只用30张桌子,多出来的,咱们搬到操场的树荫底下,在操场上学习。好不好?”

“好!”众人异口同声大吼,接着一哄而散,分头行动。

孟超然沉默不语,这些日子来,他总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激动和恐惧,就像战士上战场前想留下家书一样,他总想找个最亲切最温馨的人倾诉一番,可……能有谁?清光如冰,小萱如梦,父母如刺……弘扬,也是心头解不开的伤痛——姥姥?他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飞回南台。

他打定主意,默默地拿了几本复习资料装进背包。林芷霞总是关注着他,一见这举动,赶忙过来问:“你还是想回南台吗?”

他点了点头,林芷霞一脸忧色:“快高考了。”

“正因为这个。”他说,经过病中她细心照料了他两三天,后来又日渐密切,他已经慢慢感受到了一种负担,“每个人都有一个真正的归宿的。”

“归宿……”她念了几遍,问,“你的归宿是在南台?”

他点点头:“一个伤心地。”

她笑了:“伤心地有什么不好?只要有归宿感就行。像我,连这样一个伤心地都没有。”

“会有的。”他随口说道,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当,忙说,“会有一个能够让你产生归宿感的如意郎君、白马王子。”他笑了笑,“或许五年,或许十年,总会有的。”

林芷霞突然脸色苍白:“你……希望他在以后出现吗?”

他愣住了,突然明白了,完完全全地明白了,一刹那间心潮如惊涛怒卷骇浪狂涌,但瞬间便平静了,麻木了,如一口枯井,如一层枯皮。他说得很慢很慢:“曾经,我对过去很害怕,对未来很怀疑。过去我无法负责,未来我无法把握,我只能珍惜我的现在。可是现在带给我的是什么呢?你也知道。芷霞,我告诉你,你记住:过去是一场梦,未来是一个谜,现在,是一场欺骗。”

他默默背上了背包:“现在,你看到的是它的幻象,它在欺骗着你的眼睛。”

他没有勇气再看她的脸,垂着头,一步一步走了出去。教室里,纷乱的身影中,一个人静静地伫立,宛如被高山抛掷在水流中的玉石。

【5】

姥姥的脸上又添了几条皱纹。最幸福的笑意,只能更令人感到难过。已是黄昏,舅舅们没交电费,被停了电,屋里一片昏暗,孟超然点上只蜡烛,放到姥姥面前:“快要高考了。”

姥姥把面条切得很宽:“吃好点儿,别坏了身子。姥姥这里也没啥,就是鸡蛋不缺,待会儿给你煮一些。上考场去,饿了就吃几个。”

他想笑,没能笑出来:“我怕考不上了。”

“考不上有啥?”姥姥一边忙碌一边说,“别学王兴茂那孩子,考不上就不回家了。在外头混不好,家里人还能不当你是自家人?说来兴茂爹五十岁的人了也不懂事,自个儿的孩子也不心疼,说啥考不上丢村里的人。村里丢啥人了?前年他侄子偷东西叫判了刑他也没觉丢人,考不上大学倒丢人了!小超,安安心心地上学,考不上也好,听你爸说考上了还得跑老远去上学,姥姥舍不得你走啊!”老人的声音已有些哽咽。

孟超然鼻子一酸,泪珠滚滚而下,急忙背过身去。

“姥姥七十多了,还能……活几年儿?你从小就跟姥姥在一块儿,十几年了……你不会做饭,不会洗衣裳,小时候连裤子都反着穿……睡觉又沉……这要到了外头,人生地不熟的,谁照顾你呀!小时候受了欺负,你还能回家找姥姥,以后……谁疼你呐……”

想起童年时祖孙俩相依为命的场景,孟超然心似刀割,泣不成声,使劲捂住了嘴。

【6】

7月1日,距高考仅有6天,香港回归。

虽然是百年盛事,中华民族的一大喜庆。高考在即,领导们也顾不得抓政治任务,高考任务要紧。虽然时事政治上背了一年多,但事到临头,甚至提都没人提。香港在大学桥暴热的空气里悄然回归。

比起受国家培养的学生们,受社会培养的社会小青年倒更具爱国情怀。西关街的一个院子里,五六个小青年围着电视机兴致勃勃地观看回归庆典,一个小青年嘻嘻哈哈地学郑智化唱道:“日不落帝国向中国投降……吼——哈……吼——哈……”

“他妈的!”一个大脑袋家伙叫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已经等了半年了,就等这一天了。今天已经是7月1号……快了……说吧,怎么行动?”

“揍他!”一个长发青年说,“打残了他!最起码也得让他在床上躺七八天。他不是死过一次吗?让他再死一次!”

“揍?怎么揍?”另一个青年说,“这小子缩着不出来,你敢到大学桥去找他?”

“上次那四个家伙的来历查清楚没有?”又有人问。

“没有,”大脑袋回答,“看样子是老手了,戴着专用的面罩,做得特干净,一点儿线索都没留下来。先说说怎么对付那小子吧。”

长头发沉思良久,忽然说:“我有个主意,保准能毁他一辈子,让他受够白眼。”

“什么法子?”众人纷纷问。

“过来。”长头发一招手,几个脑袋凑到了一块儿。

【7】

7月2日,距高考仅有5天。

这是一个动人的景致,操扬的树荫下,教学楼后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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