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及吕宋一带,虽然这些年很少在闽广沿海出现,但此地小股的舶主盗贼,仍以他为马首是瞻。以他在倭国及海上渐长的势力,若不铲除,迟早会成海防的心腹大患。”
“朝廷不是预备招降吗?”俞平波也看过那份公文。
“招降?哼,海寇反覆无常,利之所趋,根本无国家观念,还真能留著吗?”戚继光不屑的说:“若不趁著这回严世蕃“交通倭虏”的机会,一石两鸟,把倭寇们一网打尽,又更待何时呢?总之,朝廷招降朝廷的、我们抓我们的,以前不也成功过吗?”
“戚大人是说汪直案吗?”俞平波说:“有汪直顺降被杀的事,李迟风必怀戒心,不可能轻易来归的。”
“我们就只有再借重燕姑娘了。”戚继光说。
“不!我不信燕姑娘和李迟风有任何瓜葛。”俞平波立刻反对,“燕姑娘是极单纯善良的人,一心修道祈福,年年迎妈祖,嘉惠地方百姓,将她和倭寇扯在一起,不是坏她名誉吗?”
“我也想不通,但江湖上都在盛传李迟风与“观音”的种种。”戚继光又说:“不过,去年燕姑娘入海三个月,进出岛屿,或许是见过李迟风的。”
“我还是无法相信。”俞平波坚持说。
“信不信等王伯岩来便知道,那三个月他最清楚。”戚继光顿一下又说:“这计画事关重大,王伯岩曾为海寇,且与李迟风称兄道弟过,我们只要告诉他“招降”的部分,略去“捕杀”部分,以免走露机密。”
此时,王伯岩已等在厅外,被唤进来时,心中志忑不安,再看俞平波没有笑脸,更觉不妙。
戚继光先把封印公文递给他看,“李迟风为朝廷立下大功,我们奉命招降他,先为闽广的安定做准备。”
“这与我何干?我和李迟风之间早已反目成仇,不相往来了。”王伯岩一脸的戒备神情。
“不是由你,而是你妹妹燕姑娘。”戚继光把江西传来的传闻叙述一遍,然後说:“倘若是真的,燕姑娘在此番反严行动中,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堪称女中豪杰呢!”
王伯岩听得目瞪口呆,久久才回答,“不会的;燕姝不会和他有接触的!”
“去年在海上,她都没见过李迟风吗?”戚继光问。
何止见过,还纠纠缠缠,差点在东番入洞房呢!王伯岩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通红的脸马上透出心虚。
“不管如何,此乃朝廷指令,唯有招降李迟风,方能镇压闽广的小股匪贼,几十年的倭寇之乱也才能尽速平定。这件事就交给你和燕姑娘,也是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事成後,功名利禄总跑不掉,好好把握吧!”
王伯岩万分为难,又怕愈解释愈糟。那一头的俞平波则双目怒瞪著,像要扑过来掐人一样。
李迟风的势力无所不在,若要上陆寻燕姝,无人能挡。只是都整一年了,倘若有状况,燕姝怎麽会连提都不提呢?这一次,可是她拖他下水的,他却百口莫辩,难逃嫌疑了。
自清不了,王伯岩只有闭嘴,静听戚继光的“招降”计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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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盏灯笼远远的由林中而来,火光忽明忽暗,在幽冥中闪烁。又是一轮满月,光华氤氲处,看出那是一顶轿子。
燕姝掀帘往外看,秋夜霜冷,穿了棉袍,脚旁还摆个小的炭火竹笼。她的心其实是热呼呼的,因为这是她第一回主动找迟风,她留话在醉月楼,就有小轿来接人。
更好的是,她手里还拿著内阁手谕和戚继光的书信,都是为海疆平静,希望迟风合作。燕姝此刻觉得自己再重要不过了,一介女子能担国家大任,不负她当初在妈祖前不婚及济世的誓言。
唯一的内疚是对大哥。王伯岩非常生气,不但骂她糊涂,又诅咒迟风说:“他那麽蛮横顽固的人,又怎麽会听你的呢?你究竟给了他什麽好处?”
“他再蛮,也是个人呀!而且是敬“观音”之人,他并没有对我无礼。”燕姝认真的说:“若能不动干戈解倭寇之祸,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种种的争执都只有更加强她的决心而已。
过去半年,迟风不时出现燕子观,都是对月长谈,谈过去,现在和未来,无逾矩处,也增加了她对他的了解及爱意。只是,他们的路要走下去,前提仍在海疆寇乱的平定。
轿子终於停在一座大宅前,夜黑看不出轮廓,只是深寂无声。宅门开启,轿子又往前行,经过长长的甬道後,来到一处院落,厢房里亮著灯,厢门敞著。
燕姝踩著落叶走进去,迟风已坐在床头等她,胸前缠著白布,面色惨白。她心急的叫道:“你受伤了?”
“徽州和袁城的一场大混乱,大家自相残杀,以求自保,我是逃出来的。”他微微一笑说:“很想去燕子观看你,但力不从心,幸好你念著我,才免了我的相思之苦。”
她的心好疼,轻碰他的伤处说:“怎不早告诉我呢?伤重吗?江西的事都解决了吗?”
“伤还好,只是没防著有人要“杀人灭口”,所以中了暗算。”迟风握住她的手,“任务结束,我不回江西了。”
“你也立下大功了。”她的心情稍稍平复,忙拿出怀中的东西,“看,好消息,戚大人主动给你写信了,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迟风取过去,很快的读一遍,眉头反而皱得更深说:“奇怪,他怎麽会经由你呢?”
“那就要问你了。”她简述一下江西的传言。
“哈!我那时不过是开雾里观音一个玩笑,没想到竟还误打误撞,扯到了你,你都承认了吗?”他问。
“只要能让你和威大人有机会言和,我什麽都愿意做!我也和戚大人谈过,他说,你若任朝为官,必须确保闽南和广东的盗贼不再为害百姓。”
“那些人早就不听我的了,有的也只是利害关系。”他说:“真正要平定海寇之乱,海事政策的修定才是最重要的。中土沿海多少世代渔民,因海禁而无法谋生,在吃不饱的情况下,只有沦为走私的盗贼。海洋世界极大,有数不尽的宝藏,西方人都来抢夺,明廷再不善加经营,改变“海疆为不征之地”的做法,只顾围剿防堵,情况必然会更恶化下去。”
“这些你都告诉戚大人呀!”燕姝兴奋地说:“这都是你的理想和抱负,对大明的一片心,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就大事业的。”
“对大明的一片心?不如说是对你的一片心吧!”他凝视著她晶亮的双眸,“另一件奇怪的事,严世蕃的案子尚未审结,赏罚未开始,戚继光为何手脚那麽快,已派你来“招降”呢?”
“戚大人说,战争再持续,又是更多的劳民伤财,所以,他也急著和你议和。”燕姝说。
“他不会想乘机把我除掉吧?”他半开玩笑的说。
“你有功在国,他不能杀你的。而且你相信我,我不是罗龙文,我一心为你,不会害你或出卖你;戚大人也非胡宗宪,绝不会出尔反尔。你只要写一封信,说哪日要赴福州一见,他定会以诚意接待的。”
“对,你不是罗龙文,是我心爱的观音,不裹脚、不三从四德、不婚配,总是反习俗。”他突然轻抚她的颊,“燕姝,我若当总督,你是否嫁给我当总督夫人?”
“我……你在福州,可以常到燕子观来看我……”她红著脸著说。
“我的金丝燕,永远不肯说一点谎,但我降了大明,总有一日你也会降我的。”他轻吻她的唇,再拥她入怀,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了进一步的需索。
“不!是你降我,你是我的风狼,我的顺风耳。”她的眼睛慧黠地眨著,那一身香气和清柔,教人情难自禁。
迟风再也受不了了,将她压在床上,胸口却猛痛起来,脸色又刷地变白。
“你好好养伤吧!”燕姝坐直,将他的头放在膝上,温柔地抚摸他,像母亲对待孩子,嘴里还哼著小曲儿。
烛蕊跳动,长夜将近,月淡星疏,天空是静谧的深蓝,彷佛回到许久以前,紫燕双语,黄鹂对飞,在赤霞长坑,在无烟东番,所有的水波荡漾处,千潮与万恨,都化成梦里的依恋和沉醉。
风里来,风里去,都有了最後的港湾,不再孤独。
在黎明将至前,燕姝拿了迟风亲笔覆戚继光的信,坐著原来的轿子返回浦口城。
她脑海里仍是他的临行依依,每次分离都愈来愈不容易了。迟风送她入轿,孩子气地说:“像割我的心头肉!”
“真糟,我名为观音,为修道守清,又和你孤男寡女一夜,得回去经忏了。”她懊恼的是这个。
“别,你从不是为规矩而活的女人。”他说。
不是吗?燕姝看他,认真地说:“你耐心等,等戚大人迎你入他的衙门,我一定来陪你。”
“让大家称颂风里观音如何去降服一个恶名昭彰的海盗吗?”他笑呵呵地说。
想到此,燕姝亦有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轿子穿过林间,天已微微发亮,寒鸦啼於雾间。她入神心事时,突然轿子停跌,震得人疼痛。燕姝掀开轿帘,恰见两名轿夫,亦是迟风的手下,已倒在血泊中。
尚未尖叫,几匹快骑奔近,都是戚家军装扮,以俞平波为首,下马先扶出燕姝。
“怎麽回事?为何要杀人?”她惊吓太大,几不成声。
“真抱歉,害你受惊了。”俞平波镇静的说:“这是威大人的计画,此刻朝廷大军已齐聚到李迟风的藏匿处,活要生擒,死要见尸!”
“谁说的?戚大人正招降李迟风,看我手上……还有回应的信函!”她急得语无伦次,扬著信函。
“燕姝,那都是引狼出洞的计策。”他试著解释。
信如落叶飘下,白辛苦写的,磨了许久的墨,他殷殷相询,斟酌许久的字句,充满希望的……她本性聪敏,经过一点,立刻明白“招降”是假,他们利用她引出李迟风,找到他的居所,大军前进……
她突然发狂似的喊,“为什麽骗我?为什麽?为什麽?”
俞平波想回答,燕姝又逼著上马,“快!快去迟风那儿,是我的错,我必须阻止,你们把一切都毁掉了……”
马惊嘶著,差点踢著她。并不善坐骑的燕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