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满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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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满列传-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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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有些惊讶,转头看我,而后轻笑起来。“是啊,没错。”他停一下,跟着说:“明年夏天吧。快的话,也许这个寒假就会离开。”

“这么快,”我不禁轻声叫起来。

他又看我一眼。说:“我在这里也待得够久了,原本是打算这个暑假就走的——”他没再说下去。

那为什么拖延了?我想问。我有太多太多的想问,但终究什么也没问。那不是我能僭越的事。

“怎么跟你说起这些!我还没跟其他人提过呢。”他笑一下,把话题轻轻带开。

雨愈下似乎愈大。他皱了下眉,说:“雨这么大,我看我还是于脆送你回去算了。你住哪里?”

“不——”我反射地脱口而出。连忙解释,说:“那太麻烦你了。麻烦你送我到车站就可以了。”车站就快到了。我忽然涌起一股焦虑感。

“没关系,反正我顶多绕点路。”

“谢谢。到车站就可以了。”

他的眼神仿佛有种困惑,但他没释放出来。

车子绕过圆环。我轻声说:“到这里就可以了,速食店前面。”

他停妥车子。说:“雨很大,小心一点。”

“我知道。谢谢。”我回头道了声谢,快步冲进雨中,跑到了街店廊下。

等我回了身,车子才慢慢离开,红色的尾灯淹没入氤氲的水光里,消失在雨帘中。

我站在那里,怔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客运车来了,怎么上下车的我也不太明白,手脚机械化地摆动,仿佛只是一种制约的现象,我的心还处在一抹残余里。

到了站,天更黑了,雨虽然小多了,但缺口吹来的风挟着那雨像鞭一样,打在身上让人发痛,而且随时会将人扫倒。尽管我再怎么东遮西掩,还是被吹打的一身狼狈。好不容易走到了村子口,我才松了口气。

路口停了一辆车。街灯微微,照得是一辆红色的喜美。我正想走过去,浪平从车子中出来,跟着一双手从车窗探出来,将他拉过去,勾住他的脖子。我微微愣住,站着那里,瞪大眼睛,看着他和车中的女郎相互亲吻着,大胆而火热;我看他们的舌头互相交缠舔舐着。那女郎有一头卷卷的米粉头……是薇薇安。

浪平格抬眼,瞧见了我。然后,薇薇安也注意到了。她显得相当尴尬,飞快地放开浪平,有一些慌乱。相反的,浪平的态度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似,和平素一样,平常的太平常。

“于满安……”薇薇安的表情是那样不安。

“怎么淋那么湿。”浪平走近我,揉揉我头发,日气还是那么平常。

“那么……我先走了。”薇薇安尴尬地笑一下。然后对浪平说:“记得打电话给我。”敏感地看我一眼。

浪平不置可否。薇薇安慢慢倒车,不放心地像是又想说什么,碍着我在场,终究还是放弃。

等车子开远了,我才抽口气,望着浪平。

浪平仍像平常,只是说:“走吧。”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没动,咬咬唇,有气无力地。

“不知道。”浪平回答得很干脆。

我明白他的意思。反正就是那样开始,他根本没费心去留意怎么、什么时候开始的。就跟他与那些一个个女孩交往一贯的态度。

“浪平,”我皱眉,开口说。“你不能——她不行的。”

浪平抬一下眉毛。

“她不行,你知道的。她是……我的老师。你——不行的!”

“那又怎么样?”他根本不管谁是谁,对他来说没什么不一样。

是老师又怎么样?他根本无所谓身份年龄的差别。又怎么样?他的态度平常的那么冷淡。

薇薇安比他大,又是个老师——这事实本身就是个禁忌,会被谈论的禁忌。但浪平连想都懒得去想。他跟一个个的女孩交往,多一个薇薇安或少一个薇薇安都没什么差别。

“就算那不怎样——”我停一下。我知道他明白我在说什么。男学生和女老师来往,触犯的是一种道德的不伦。但这不是重点,存在浪平平常的态度里,有一种我不陌生的亵渎。我皱个眉说:“如果你不是认真的,就不要惹她。”

浪平抿抿嘴,没说话。隔一会,转向我,说:“我没有惹她。”那言外的意思很清楚,没什么喜不喜欢。

就是这样!浪平的态度就是这样。他不会主动去招惹,但别人主动了,他也不拒绝,可有可无的。

“那就拒绝。”我叹口气。“浪平,人家不明白你的态度,别找自己的麻烦。”

这是我第一次干涉他的事。他看看我,突然说:“如果我是认真的呢?”

我瞪他一会,说;“随便你。”掉头走开。

我很清楚,他不是认真的。

“等等——”他抓住我。“随便我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有些烦躁。“你也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薇薇安跟你来往的那些女孩不一样,她的身份不一样。你想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她麻烦,你也麻烦。”

我说得够白了。就是两个字,麻烦。

不管认不认真,喜不喜欢,触犯了某种身份立场的禁忌、就是一种亵渎。只是,到底是什么因素造成这种落差?同样的感情内容,身份一改,立场一变,便什么都不同。

规范吧。文明是一种秩序,一种规范。道德也是。

“你以为我们的麻烦还会少吗?”浪平抓紧的手松了一些。

“是不少,但没必要揽上这一个。不过,随便你吧。”我的语气态度变得和浪平一样的平常。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太惊奇。偶尔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将这种常人视志亵渎的行为不当一回事。是因为我们生活的环境使我们看惯了各种光怪陆离的事,麻木了,所以再怎么惊骇的事,我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像浪平之于薇薇安,就是一种亵渎。对道德的亵渎,对爱情的亵渎。我无知无识的父母对文明的亵渎。我们这些人,一开始的生活就充满对这个文明礼教社会的亵渎。

浪平一路都没说话,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心里还映着那消融在氤氲水|奇…_…书^_^网|光中的红色汽车尾灯,以及他所说的那些话。

何美瑛说得没错,我——我们跟他是不同世界的人。我们的出身太卑微,一开始就有一种不平衡。想太多,只是徒然伤害自己。

梦当然可以作,但作那种永远不会实现的梦又有什么意义?徒然招惹讪笑,为自己觉得难堪。

算了吧。把一切忘了。

雨差不多停了,叉入了广场,我脚步设停,只是摆个手。

“阿满——”浪平忽然叫住我。

我停住,回头看他。

他嘴唇动一下,摇摇头,说:“没什么。走吧。”

“哦。”我应一声,慢慢拖着脚步爬上坡。

我们完全不像那般正该年轻的青春少年,我们的思绪里有一种因应环境的的太早熟。

多半的人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但我们看来,随波逐流浪也是一种难度很高的艺术生活。

我们是浮沉的生活。

第八章

我喜欢边缘,那是生命的所在。

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但这应该是我看过的某部电影里头的台词。它还说,性格造就命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我喜欢这个台词。我们一直在边缘。在生活的边缘,在爱情的边缘,在一切的边缘。边缘,那是我们这种浮沉生物的写照。

雨还是没停。吃饭时,爸一直在咳嗽。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咳个不停,喝了好几瓶的感冒糖浆,还是没效。

“我看晚点去‘颜昧’那里打个针好了。”妈皱眉说。

“颜昧”的全名是“圆兴”诊所,在隔壁渔村通往市区的半路上,大概是方圆五百里内惟一的一家诊所;从内科看到外科,各种疑难杂症无所不包。聚落里的人有什么病痛都往那儿跑,打个针,拿包药,两三天就没事,从来也没医死过人。但不知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管那诊所叫“颜昧”。据说那医师姓颜,至于昧是昧什么,那就不可考了。

“这两天要上工,去帮我拿点药水回来就好了。”爸扒着稀饭,边咳边说。

妈不再作声。爸好不容易有份杂工,赚钱是最重要。再说,旧历年快到了,年关总是难过,没钱更难捱。

“快点吃一吃,”妈妈转向我。“便当不要忘了。”

我快速吃着稀饭。每天总是这样匆忙,有一天我的胃一定会坏掉。

妈又说:“你少跟何仔他们那个阿瑛和阿旺家那个阿乎在一起。别好的不学,净是学些有的没的。”

村子里开始有一些关于浪平和何美瑛的杂七杂八的闲言闲语。详细内容不可考,但总之不会太好听就是了。男与女之间,过了某种程度的年龄就不再是两小无猜了,开始有界限,开始有一把尺在衡量。我想,聚落这些人是这么想的。奇怪的是,我们净对一些光怪陆离的事觉得麻木,一方面却还是津津乐道于闲言闲语。

我没作声,快速把饭吃光,抓了伞和外套。

“我走了。”才推开门,斜雨就打进来。

走到车站,照例的,湿了半身。浪平和何美瑛已经先到了。还有一些人,用种奇异的目光打量他们。

浪平绷着脸,大概他也听说了。何美瑛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管处在哪种生态,她一直适应得很好。我不确定,但我觉得,她对自己有着某种的认定和信心,和我性格深处里的退缩差别是那么大。

“这些人简直神经病,什么都能传!”浪平生气地对我吼。

“你干嘛对我发火,又不是我说的。”我皱个眉。我不是在意他对我吼,而是一清早的,日子何必那么难过。而且,浪平不是会见那种闲言阐语的人,大概还有什么其它的不愉快。

“别理他,他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一早就给人脸色看。”何美瑛说:“你知道他们那些人都说些什么吗?说我跟浪平每天同进同出,早出晚归,背地里偷偷摸摸不知道于些什么。简直是废话,我们每天早出晚归能干什么?那些人就是吃饱撑着了。”

我看看浪平。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太理人。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和薇薇安见面,那晚之后,我们就没再提过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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